徐白念大学的时候,因为手头缺钱, 接过翻译兼职。她精通中英法三种语言, 对德语也有研究, 在会场做陪同翻译,一天能挣上不少钱。
她常常奔波于学校和会场,可是鬼天气说来就来, 尤其在严冬季节,冒着寒风冷雨,横穿几条大街——当街风狂雨骤, 打伞没有用, 她干脆不打了,好不容易回到寝室, 能喝一碗热牛奶就很幸福。
徐白心想, 如果那个时候,谢平川在她身旁,她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倾诉自己有多寂寞辛苦。
可惜他当时不在, 她也就说不出来。
但是今天, 谢平川离她很近。
徐白和盘托出道:“我的包也被划坏了,你送给我的那些糖……”
她的话还没说完, 谢平川问了一句:“详细地址是什么?我来接你。”
徐白将地址告诉了谢平川,听他在电话里安抚她,又询问她脚踝的情况。她眼中含着水雾,原原本本地回答了, 不过因为心情低落,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挂电话之前,徐白道:“哥哥,我想回家……”
谢平川并不是脾气好的人,他只是善于克制——比如现在,他听说徐白的脚踝被割伤,包也被划坏,且都是徐宏所为,他便想代替徐宏的父母管教孩子。
他一边开车,一边缓声道:“回家之前,我们先去医院。”
徐白抱着一幅画,站在客厅玄关处:“刀口不深,贴个创可贴……”
谢平川却道:“你还没止血,刀口不深?”他今日开车超速,途径拍照路口,也不在乎罚款扣分。
“如果将来我有这样的儿子,”谢平川意有所指,指向明确,“我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治不好就送进精神病院。”
他怒火滔天,口不择言,措辞十分冒犯。不过出于习惯,嗓音倒是冷静。
徐白下意识地反驳:“我们不会生出那样的孩子。”
她的想法很简单,谢平川要求严格,毫无溺爱之心,但他并非一贯冷硬,也会温柔和体恤,将来要是有了儿子,至少父亲是个榜样。
谢平川的思维与她不同。
他以为徐白眼光长远,已经考虑到了他们的孩子。
即便心中仍有怒火,火势也减少了些许。谢平川停在红灯路口,听见徐白匆匆说了再见,然后挂掉了他的电话。
此时此刻,徐白的父亲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道:“小白?”
父亲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头发——唯有压力很大的时候,他才会做这个动作,卧室里的儿子还在哭喊,年轻的妻子不依不饶,老母亲捂着自个儿的心口,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作为一家之主,他竟然无话可说。
餐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徐白的奶奶准备了一个下午,摆在桌子上的家常盛宴,没等来一个人动筷子。
父亲走到餐桌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白,你脚踝还疼吗?我去给你找碘酒,擦一下止血吧。”
徐白道:“谢谢,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她打开客厅的正门,抱着那一幅画,走向不远处的电梯。
徐白的皮包里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三管口红,一百多块现金,七八块草莓软糖,没来得及吃的两个包子。
她的工作卡在裙子口袋里,正好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抱着那幅画,除此以外,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徐白的父亲见她要走,连忙追了出来,还想和女儿说话。他仍然惦记着徐白的母亲,但也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询问前妻的现状。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来自北京移动。考虑几秒后,他按下了接通。
电话里头,有人低声道:“您好,我是简真的母亲,请问您是徐宏的父亲吗?”
这位父亲正烦在心头上,没有心思处理简真的事,因此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简云还待在医院,独自照看她的女儿。
从老师那里要来的,属于徐宏父亲的电话号码,没有为他们的协商做出贡献。
简云抱着自己的女儿,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真真别怕,有妈妈呢。”
医院里弥漫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来走去,无论是坐着轮椅的老人、推车的护士、举着吊瓶的病人,都让年幼的简真分外紧张。
她像个软弱的小兽,倚靠在母亲的肩头。
“真真?”母亲叫她的名字。
简真抽了一下鼻子,鼻涕冒出来,打了一个水泡。
她羞愧地低头,用纸巾去擦。
母亲问了一句:“今天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为什么三年级的同学……”
简云的话尚未说完,她的女儿就开口道:“因、因为……他、他们说我、智、智、智……”
智障。
最后那一个字,简真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她不懂,而是因为她口吃,讲话太辛苦,常常要放弃。
但是年幼的简真也知道,哪怕讲话再辛苦,母亲也比她更辛苦。她很心疼妈妈,伸出一只白胖的小手,轻轻擦过简云的脸颊。
简云没哭。
她只是在出神。
她的女儿被人打掉了牙齿,肇事方的父母避而不见,老师也没有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