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
众人一起松了口气。
盛奕往荣裕身上靠一下,抓着他大衣的手指有点抖:“太好了。”
荣裕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搂了楼他的肩膀,“嗯。”
图老师的弟弟见手术成功就走了,怕他醒来后看见不愉快的人影响恢复。
盛奕和程文歌一起留在医院陪护。
为了陪盛奕,荣裕也提前回医院工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老师入住了只有身份极特别的病人才能入住的VIP病房。
术后恢复需要两周才能出院,程文歌因为公司的事没人处理,最后一周只能偶尔来医院探望。
图辛莱的心脏病,其实在盛奕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很严重了。
因为长期酗酒抽烟,还有不规律的作息,婚变导致的精神上的压力,这些年图辛莱的病情越发严重。
医生建议出院后要长期静养一段时间,最好不要有大幅度波动的情绪。
住院期间,图辛莱就因为突然动气,差点又进手术室。
“到底怎么回事?”盛奕也不敢问图辛莱,只能问程文歌,“我这段时间也没看到老师出门啊。”
程文歌在医院的天台上点了根烟,“我昨天才知道,那个女的好像再婚了。”
盛奕:“……”
盛奕隐约猜到了可能会和前师母有关。
毕竟能让已经看淡一切的艺术家情绪失控的,就只有爱情了。
“老师在北海道有个农场,我想劝他去休养半年。”程文歌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云说,“待在国内总能想起那些糟心事,他得静静心。”
“北海道啊……”盛奕背靠着栏杆,神情犹豫。
回到病房,盛奕看见图辛莱靠在病床上,憔悴忧郁地望着窗外。
他的心里说不出得难受,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老师,明天就能出院了,您觉得好些了吗?”
“没事了。”图辛莱面色苍白地笑了笑,“这段时间让你费心了,耽误你复习了吧。”
“您别说这种话。”盛奕心里很不好受,“我把您当爸爸看的。”
“爸爸……”图辛莱出神地凝视着盛奕,“我的孩子要是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盛奕从来也没听图辛莱说过孩子的事,迟疑问:“您有过孩子吗?”
“有过。”图辛莱苦涩说,“我自己都快忘了,是啊,我也有过孩子。”
“小奕,我很后悔。”图辛莱眼眶渐渐泛红。
图辛莱难得有了倾诉欲,盛奕就安静地听。
图辛莱的神情渐渐痛苦,手指插入发中低下头:“那时我就像被魔鬼附了身,竟然会憎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我忍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哭闹,觉得他就像一个上天派来惩罚我恶魔。我认为他打扰了我的创作,对他避之不及,从来也没有照顾过他……就连他生病住院,我都在筹备我的画展,没能看到他最后一眼……不,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看他。”
“她恨我是应该的。”图辛莱失魂落魄地笑了声,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如果世人知道我最‘有价值’的作品,是蔑视着生命完成的,他们还会这样推崇我吗?”
下午盛奕去了趟精神科,找到荣裕,拜托他给图辛莱做抑郁症的检测。
荣裕给图辛莱做了密尔顿抑郁量表,最终测试出图辛莱已经患有中度抑郁。
做完测试,盛奕和荣裕在医院走廊里碰面。
这两天盛奕都没有回家,两人只能在医院见面。
荣裕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严肃建议:“老师需要接受药物治疗,最好定期来精神科配合认知行为治疗,对他的精神状况会有比较大的改善。”
“程文歌这几年一直劝老师接受治疗,他不愿意配合。”盛奕惆怅地靠墙低着头,“刚才的测试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的。”
很多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就是因为消极的治疗态度,才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导致不可逆转的悲剧收场。
但作为精神科的医生,是没有办法强迫患者配合治疗的。
荣裕思索道:“如果只通过药物治疗,去一个能让他心情放松的地点疗养比较好。”
见盛奕低着头沉默,荣裕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别担心,目前没有自杀倾向。平时多陪陪他,会好起来的。”
盛奕点点头。
荣裕靠过去,轻轻抱住他。
犹豫良久,盛奕在荣裕怀里小声说:“小裕,今晚程文歌来照顾老师,我回家住。”
“好。”荣裕说,“下班来接你。”
程文歌晚上结束工作来病房陪护,盛奕和荣裕一起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下午开始大雪就一直在下,整座城市都被厚厚的雪覆盖。
即使除雪车全部出动,道路也非常拥堵。
他们的车堵在高架桥上,上不去下不来。
平时十分钟就能下桥,这次在桥待了二十分钟,前面的车还没有挪动的迹象。
车里一直安静,平时在路上话很多的盛奕有点过分沉默。
从一上车盛奕就戴着羽绒外套的帽子靠着车窗,微微蹙眉思索着什么。
荣裕看出盛奕有心事,给他放了一首有助思考出好结果的舒缓音乐。
堵在高架上时,盛奕似乎是想出了结果,把音乐按停,转头看向他:“小裕,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荣裕平和地对上他的视线,“说吧。”
盛奕试探问:“我可以离开半年吗?”
荣裕愣了愣,“离开?”
“我想陪老师去北海道疗养半年。”盛奕说,“大学开学的时候,我会和老师一起回来。”
“……”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不去。”盛奕淡笑说,“都听你的。”
荣裕怔怔打量着盛奕的神情。
收回视线,荣裕略低下头,缓缓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
硕大的雪片不断在车窗上滑落。
打开车窗,盛奕把手伸出窗外。
他看着落在手心后迅速融化的雪片,低声说:“图老师是我很重要的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想陪他度过难关。”
捏紧手指上的戒指,荣裕的目光暗了暗。
盛奕接住一片凉凉的雪,慢慢合拢手指,继续说:“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的意愿永远是我的首选。”盛奕转头对他笑了笑,“只要你说不行,别人都要给你让路。”
“……”
荣裕转头看向他,眸光轻轻晃了晃。
荣裕没有回答,看着盛奕的脸沉默了许久。
后面的车开始鸣笛催促,他发动车跟上前面的车流。
接下来的路两人一路无话。
车里只能听见轮胎碾雪的咯吱声。
车开了近半个小时,回家的路好像突然变得格外远。
在黑茫的雪夜里前行了许久,盛奕一直没有看见熟悉的路口。
“不回家吗?”盛奕问。
荣裕眸光很暗地看着路,沉默得可怕。
盛奕也没再问,他怀疑荣裕要把他带去荒郊野岭,找个小木屋把他关起来。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盛奕觉得也挺好的。
一辈子被荣裕养着,当一条幸福的咸鱼。
盛奕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雪,突然想到,他和荣裕好像从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吃在一起,住在一起。
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
甚至在他沉睡的这三年,荣裕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重生一次,清空了过去醒过来。
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他。
荣裕就像他人生的伯利恒之星,从一开始,就像圣迹一般耀眼地出现在前路,引导着他一路追随。
好像只要跟着他的方向走,就可以畅通无阻地抵达真理的乐园。
因为太频繁地注视着彼此,熟悉到几乎发现不到对方的变化。
盛奕甚至想象不出没有荣裕的世界。
他一个人,真的能好好活下来吗?
茫茫思索时,车突然在黑漆漆的路边停下。
盛奕回过神,看了眼车窗外,周围连路灯都没有,只能隐隐借着车灯看见被雪覆盖的杂草。
不是他们回家的那条路。
“到了?”盛奕丝毫不紧张,懒洋洋坐直身体观察外面的状况,突然听见身边响起解安全带扣的声音。
刚转头看过去,他被倾身过来的人按在椅背上用力吻住。
只愣了一瞬,盛奕立刻搂住荣裕的脖子热.烈地回应,嘴角微微上扬。
他就知道。
柔软湿润的舌尖在唇间追赶缠.绵。
莎莎的雪声只会放大安静,车里回荡着让人脸红的吞咽声。
盛奕紧紧贴在皮质椅背上,微微仰起下巴,两只手扯乱了荣裕身上的黑色大衣。
彼此的头发都被对方的手揉乱,不断交错的呼吸像两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人。
十分钟后,黑色大衣和羽绒外套先后被扔到后座。
荣裕每天洗手的次数太频繁,手部的皮肤容易干燥,车里随时都准备着护手霜。
那支蜜桃味护手霜,还是圣诞节那天盛奕买给他的。
桃子的香甜被暖风渐渐烘开。
盛奕在放倒的座椅上仰起头深呼吸,突然眯着眼说:“闻着好想吃。”
荣裕一手撑着他身后的皮座椅,从上方眸色沉沉地俯视着他,闻声,沾了桃子甜味的大手扣住他的脑后。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从偶尔随风微颤的车灯光束中慢慢飘落。
被照亮的一片雪地上,一只小狗踩着雪路过。
黄色的小狗突然在车前停下脚步,警惕地扭头盯着黑色的车,竖起来的小耳朵一动一动。
冷和热被覆着一层水雾的玻璃分隔。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水雾上擦出了一片视野。
盛奕的额发潮湿,浅色双眸光泽朦胧,怔怔看向那片无意中被擦亮的玻璃。
他看见从夜空落下的雪花,自言自语地喃喃:“原来是这样。”
荣裕像按住一只想要离开他飞回天空的鹰,紧紧把盛奕搂在怀里,依恋地埋头在他的肩颈。
坚持了许久,直到已经筋疲力尽,他松了力道。
“去吧。”
荣裕闭上眼,很轻地说:“你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慌,他们太熟了,如果一直黏在一起,想让盛奕想明白就太难为他了
距离是从“朋友”变“恋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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