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振第二天早上，是猛然惊醒的。

他又梦见了关白羽去世那天的情景。

有些事情，他不想去想，但总是会想起来。

躺在床上，深吸了几口气，石振按下床头自己接的电灯开关，打开灯，去看旁边的闹钟。

早上四点。

他昨晚睡觉已经十一点了，一开始还一直睡不着，睡着之后没多久，又醒了。

石星火还在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石振悄悄地从床上起来，打开通往内室的门，看到关白羽躺在床上，才好受一点。

可是……这人死过一次了。

石振没有回床上躺着，而是出了门，坐在关白羽家门口的石头上。

这会儿天还没亮，但他们家门口的路上，偶尔也会有人经过。

多是背着或者挑着自家种的蔬菜，早起去镇上卖的人。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草丛里偶尔跳出来一只蚱蜢。

石振坐了很久，当太阳从天边升起，门“吱呀”一下开了，石星火从屋里出来。

石星火一般很早就睡，石振昨晚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睡了，石振和关白羽两个人在门口洗漱，一点没吵到他。

他睡得早，起得自然也早，这会儿见到石振，石星火道：“阿振，你今天起得好早啊！”

“嗯。”石振站起身，去拿了牙刷牙膏，端了个碗，准备刷牙。

关白羽这房子，石振不打算一直住下去，他将来迟早要买房子，所以他并没有对这房子做什么大改造。

不过之前为了方便做生意，他接了一个水龙头到家门口，还在门口搭了个小棚子。

如今他们洗漱，一般都在这边。

石振用碗接了水，挤了牙膏，又对石星火道：“哥，刷牙。”

石星火嘟哝着，不太乐意，但还是跟着石振，拿牙刷刷牙。

他们之前在山里，压根没人刷牙。

这些卫生习惯，石振上辈子，是在关白羽的监督下培养起来的，而这辈子，换成他监督关白羽和石星火，让他们认真刷牙。

在他来之前，关白羽竟然不刷牙……石振琢磨着，关白羽上辈子应该是去上了高中，住了宿舍，才知道要刷牙的。

关白羽爱干净，以前不刷牙主要是没条件，可自打石振把牙膏牙刷买回来，关白羽就天天刷了，但石星火不爱刷牙，石振要是不说，他就躲着不刷。

石振刷完牙，顺手把拿来刷牙的碗洗了，打算重新放回橱柜。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师父！”

是钱起来蹬着自行车从他们家门口过，瞧见他们，就停下来打招呼。

钱起来现在每天早上五点多去镇上买猪头猪肉蔬菜，买完回到家做好各种准备，中午再去镇上卖。

他去镇上要走关白羽家门口的路，他们时不时会遇到。

石振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了几句他的生意。

石星火也凑过去，跟钱起来说话。

钱起来有时候会逗弄石星火，但石星火挺喜欢钱起来的，他两的名字也很有缘分。

一个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另一个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初他们那村子，一度想改名叫“星火村”，但因为被其他村子抢先了，这么个好名字就没用上。

他大伯对这个名字心心念念了好多年，自己头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给他起名叫石星火。

说起来，他当初差点叫“振华”或者“振国”，他妈觉得名字里带“国”和“华”的太多了，没同意，他才叫“石振”。

那年代，为了避难躲到山里的他妈，可不敢给他起特立独行的名字，只想着不出错。

钱起来略停了一下就走了，石振回到屋里，淘米下锅煮粥。

为了方便做饭，几天前石振买了个燃气灶回来用，这会儿他就用燃气灶炒了点青菜和鸡蛋。

自从他给村里的女人们发过绣毛衣的钱，她们对他就越发热情起来，一个个见了他，就爱送他蔬菜，或者直接让他要吃什么菜，去她们地里摘。

关白羽的养母就见天儿的让他去他们家地里摘菜吃。

石振没拒绝。

这里可不是他们那位于山上的村子。他们那里想种地都找不到地，这里的土地却非常肥沃，蔬菜又长得快，大部分人在自家家门口自留地里种点蔬菜，就已经吃不完了。

所以石振一般都不买菜，只买肉。

至于鸡蛋，他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去批发鸡蛋的地方买，现在则改为跟村里一个养鸡的老婆子买，这老婆子养鸡是散养的，时不时喂点谷子，她家的鸡蛋个头很小，但吃着健康。

石振炒了青菜和鸡蛋，都分成三份，又用油炒了点咸菜，一大碗就那么放中间。

他时常把菜分好，要是他不分，石星火保管抢着吃鸡蛋，一口不碰青菜。

营养还是要均衡一点。

石振做饭的时候，关白羽也起来了，他起来后先洗漱，然后就开始洗昨晚上他和石振换下的衣服。

煮粥花的时间有点长，等他洗好，刚好能吃。

石振其实没什么胃口，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吃。

但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不吃饭，石振最终把一大碗粥给吃了。

他今天特地多做了一些，看了看锅里剩下的粥，石振将之重新煮开，切了两个皮蛋放进去，又把之前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一块猪瘦肉切丝放进去，加入调料调味，最后撒上葱花，做了个皮蛋瘦肉粥。

他打算去看看赵美云，顺道带点吃的过去。

皮蛋瘦肉粥就挺不错，他记得赵美云很喜欢吃皮蛋。

石振拿出家里的两个大号搪瓷杯，洗干净之后装进去皮蛋瘦肉粥，骑着三轮车，载着石星火和关白羽去镇上。

他跟石星火说了赵美云摔断腿的事情，石星火有点担心，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全听石振的。

石振拿出二十块钱给他，到了镇上之后又找个小店买了一包饼干，一版娃哈哈牛奶给他拎着，让他等下全拿去赵美云。

按照他们那里的习俗，他跟赵美云是一家人，去探病不用带东西，但石星火这样的亲戚，探病是要给点钱给点东西的。

在他们老家一般就给个几块钱，到了这边，石星火代表大伯家，给个二十是要的。

将来他大伯或者大伯母什么的，身体出问题住院，他们家里人，也同样要带钱带东西去探病。

当然，差不多的东西，石振没忘记给关白羽准备一份。

他往外，说关白羽是他表弟，既然是亲戚，关白羽上门探病就不能不拿东西。

当然拿过一次，再去就不用拿了。

石振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才早上七点。

赵秋娟昨晚上回家去了，石大林则在医院睡了一晚上，因为昨晚睡晚了，他刚起来，正和赵美云讨论早上吃什么：“不然我去秋娟那里拿两个饭团？”

赵美云同意了：“让她给我多放点花生。”

石振就是这时候来的，闻言道：“饭团是糯米的，不好消化，赵姨你喝点粥吧。”

他把带的粥给了石大林和赵美云，正好一人一杯。

不管是石大林还是赵美云，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也没吃过皮蛋瘦肉粥，石大林看着粥就问：“这是啥？”

“皮蛋瘦肉粥。”石振道。

又是皮蛋又是肉的……石大林吃了一口，立刻就喜欢上了。

赵美云也一样，一边吃一边念叨着说好吃。

“妈，什么好吃啊？”石婷从外面冲进来，就凑过去看。

看过赵美云杯子里的粥，她又去看石大林的，然后对石大林撒娇：“爸，我也想吃。”

石大林从不跟孩子抢吃的，直接把自己那杯给了石婷。

石婷道：“我吃不了这么多，爸，我尝一点，剩下的给你吃。”

石婷说完，也不嫌弃自己父亲吃过，直接吃起来，她还没忘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团给石大林：“爸，这是大姐让我给你带的。”

石大林就去吃饭团了。

赵冬娟是跟石婷一起来的，手上端着个杯子，她看了从石大林手里要来吃食的石婷一眼，有点不高兴：“你们都吃上了啊！亏我还大老远给你们送吃的来！”

她在旁边坐下，打开自己那杯子，就开始吃里面的馄饨。

赵冬娟这会儿心情不太好，昨天她跟赵美云吵过架，就出门了，一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家，结果回到家，竟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人给她留饭。

这些人都排挤她！

她心里不高兴，就去外面买了个烧饼吃，吃完在家等着，结果一直到很晚，赵秋娟和石婷才回来。

她当时都睡了，突然被她们吵醒，心情很不好，就说了几句，结果她姐跟她吵起来了，说都是因为她，她妈才摔的。

她妈摔跤，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那时候都出门了！

赵冬娟气了一晚上，这会儿一大早来给赵美云送吃的，结果人家早吃上了，不稀罕她的好意……她干脆自己吃了。

石婷瞧见了倒是有点懵：“二姐，那是大姐买给妈的。”虽然她妈已经在喝粥了，但粥又不管饱，再吃几个馄饨也吃得下的啊。

就说她，在她姐那边拿了饭团吃，现在也还能喝得下粥。

她二姐其实也是，刚才都吃过饭团了，现在还能吃下馄饨。

赵冬娟道：“你能喝粥，我还不能吃几个馄饨了？”

石婷不说话了。

赵冬娟又对石振道：“你租的这房子，楼梯也太陡太窄了，我妈都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石振：“……”

就连赵美云都懵了，她摔伤，跟石振着实没关系。

真要说有关系的，那也是赵冬娟，她当时急着追女儿，才没走稳摔的。

赵美云立刻道：“冬娟，你胡说啥呢！”

石振对家里人的性格知之甚深，也知道赵冬娟这人越理越来劲，直接道：“我先走了，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星火哥也要去上班。”

“哎，你们快去……冬娟她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哎……”赵美云有些手足无措。

石振朝她笑笑，直接走了，走的时候还把石婷拎走了。

快开学了，他要让关白羽再给石婷补补课。

见石振他们走了，赵美云愧疚地不行，抱着被子默默流眼泪。

石大林也有点不高兴，对赵冬娟道：“你昨天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看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