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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枭 霍锦骁 0 字 2022-01-05

锦骁这才闭嘴,道:“怎么了?”

“你在逞什么能耐?知道行军作仗靠的从来不是个人英雄吗?”祁望冷道。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充满难料难测的风险,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她没命。如此冒险之举,她还能活着回来见他,真是万幸之事。

“我知道。”霍锦骁挠挠后颈,解释道,“祁爷,我不是冲动,也没想逞能,当时情况危急,总要应变。你信我一回成吗?”

昨晚若她不能顺利将人带回来,到了天明金爵知道船坞被占,再用村民性命要胁,他们这般苦功便尽皆化水,还可能引致更加可怕的后果,如何能行?

祁望深吸气按下莫名怒意,惊喜和惊吓不过一字之差,她倒是让他体验个遍。

“别挠。”他拉下她的手。

“痒。”霍锦骁缩缩脖子,后颈又刺又痒,十分难受。

“被火灼伤了。”他一眼就瞧见她后颈上的大片红痕,伤口上療泡遍布,约是被汗水一浸,又疼又痒,她难受了就用挠。

这种挠法,非留疤不可。

“没事。”她转着脖子,不以为意道。

“别动。”祁望走她身后,一拍她后脑,“低头。”

她“嗷”了声低下头。

后颈火辣辣的痛楚被缓缓覆来的冰凉清润取代,她轻嘶一声,察觉到他指腹所带来的温柔,小声道一句:“祁爷,谢谢。”

“不必。”祁望很快替她上完药,将手中的瓷盒塞回腰间。

霍锦骁还要说什么,却见大磊带着两三个村民上来,神色激动地跪到她身前。

“景爷,大恩大德,请受我们一拜!”

“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你们快起来!”霍锦骁吓一跳,忙要扶人,却又发现不止大大和他身边的人,连站在地上的人都齐刷刷跪了满地。

她转头看祁望,祁望早就后退几步,将自己埋进阴影,留她一人受此重礼。

“景爷,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新燕村的主子,我们村上上下下都听凭景爷吩咐,你们说,是不是!”大磊磕足三个响头,才从地上站,扬声朗道。

底下的村民高举手应和:“景爷!景爷!”

霍锦骁只得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之意,在下心领,只是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海盗未驱,金蟒未除,大家还需从长计议。我身边这位是……汪爷,乃在下军师,稍后他会将大伙按人编队,日后行事以队为组,你们听他的就成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她说着话退了两步,把祁望往前一推,在他耳边小声说一句“汪爷,我约了神秘人今晨见面,这里就交给你了”,人飞速地往后溜了。

祁望被她摆了一道,抓都来不及。

汪来汪去,多像犬吠。

————

赶到悬崖时,老者已此等了多时。

一见霍锦骁,他就先开了口:“小兄弟,昨夜里好大的阵仗。”

“前辈怎知是我?”霍锦骁抱抱拳走上前笑道。

“公子猜的。”老者回她。

“你家公子诸葛再世,什么都猜得到?”霍锦骁仰起下巴夸着,又道,“前辈,你家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我们要合作,你总要让我知道他意欲何为吧?”

“小兄弟这是同意合作了?”

“只要能杀金蟒四煞,将海盗驱逐,我就与你们合作。”霍锦骁沉声点头。

老者“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合作吧?”她再问他。

“小兄弟,你昨晚那一轰,打草惊蛇,将我家公子的计策打乱了。”老者站到峭壁边沿道,“再有四日就是金爵寿辰,金蟒四煞都会齐聚于岛,同时岛上的戒备会松懈,我家公子原计划在那日行事,由你救出被俘的人,他在寿筵上杀四人,而村民与平南船队同时进攻,可趁群龙无首之际将海盗窝一举击溃,然而现在他们起了警觉心,这计策难以执行。”

“他一个人有办法杀四个人?”霍锦骁疑道。

若凭一人之力能诛杀四煞,他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做这些事了。金蟒四煞个个武功高强,身边海盗众多,想要近身都难,就算打不过,他们想逃走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更遑论是四个齐聚。

“公子非凭武力行事。”老者简扼答道。

“既已打草惊蛇,那你家公子又要如何合作?”她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计划稍作变动。雷尚鹏已领船出海,要与许炎合作攻打平南。若我们没料错,此为平南诱敌之计,许炎没有背叛祁望。”老者问道。

霍锦骁淡笑不语。

“既是如此,为免有漏网之鱼,我们就将发难时间定在雷尚鹏回岛之时,到时候请小兄弟看场好戏。不过也请小兄弟帮我们几个忙。”老者道。

“什么忙?”霍锦骁问他。

“劝说吴新杨合作。”老者上前,很快向她说了一番话。

霍锦骁闻言目光渐亮,待听完之后当即点头。老者这才微笑,抱拳欲离。

“前辈,能否告诉贵公子的名号?”她忽叫住他。

“公子名号不可露。”老者已经化身残影掠远,只有声音远远而至,“小兄弟,老夫姓佟。”

这少年颇有意思,他倒想结识。公子名号虽不可说,但他的名字却可透露一二。

霍锦骁眉头轻蹙。

佟?

江湖上姓佟的高手很少,能达到天级境界的,据她所知只有一个人。

佟岳生,成名于十五年前,曾以一柄粼光剑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根据江湖传闻他被西域月尊教所俘制为药人,成为杀人武器。一年半之前,有人闯入月尊秘坛,救出两尊药人,解除二人药性,恢复了他们五感知觉,这二人感念其恩便拜在此人膝下甘愿为奴,佟岳生就是其中之一。

而独闯月尊之人,正是她的师兄。

魏东辞。

不可能……

他怎会来东海?又怎会到金蟒岛?

她惊疑难定,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船坞。

船坞已被赶来的海盗团团困住。

☆、收网(修)

船坞靠海而建, 三面接陆, 是金蟒岛造船修船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庞大的囤船库, 外面是一列码头,泊着要进坞修缮船只。除此之外四周还有大大小小几个库房用于堆放修造船所需的各色工料,还有搭给苦役睡的简陋工棚、灶间等地。

为了扩大战力, 增加战船, 这些年金蟒岛除了掠夺得来的船只之外,大部分财力都用在了船坞与造船之上,如今除了下水的战船外, 船坞里还囤放了在建与建成的数十艘船只,是金爵最重要的战力储存点之一。

霍锦骁想过他会很快派兵过来,但没料到会如此之快,山上火药库的大火都未完全扑灭, 金爵就已亲自领兵聚齐了三百多个海盗围到船坞外,情势顿急。

新燕村的村民全部加起来,如今也就五百多人, 人数虽多,可抛开老弱病残, 能够拿起兵刃对抗海盗的人不过半数,且也都是没习过武的人, 手上的武器还是昨日攻占船坞时从这里的海盗手上夺下的,这样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打不过装备精良的海盗。

大敌当前,她没有心思再想东辞的事, 只能将注意力全都摆在应付眼前局势上。

金爵的人马已经攻下船坞前的几个哨岗,火烟浓浓升起,各处告急。大部分村民已经往后撤退,霍锦骁到船坞外的木棘篱处时,正看到祁望指挥着村民将火药扛到木棘篱处草丛里掩埋好。昨夜她炸库之时,从金爵的火药库里盗出一批火药,令村民背回船坞,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祁爷!”她飞身而下,落到他身边。

在这场战中,祁望不能曝露身份,金爵认识他,若是让对方看到祁望,他就会陷入极险之地。

“来的正好。”祁望将手里的弓箭交给她。

“要炸金爵的人?这点火药不够。”她不解。

“这只是用来争取时间。”祁望眉头冷凝,指着船坞道,“小景,船坞对金爵来说很重要,里面有他三分一的船力,而我们需要时间。”

“祁爷的意思是……”

“你这么聪明,应该懂。”祁望从身旁的人手里取来火把,“准备放箭。”

他们站在船坞外的巨岩之上,居高而望,可以清楚看到金爵的人已经攻到棘篱外,火药已经安好,村民都已退开。祁望手中火把点向霍锦骁按在弦上的那只长箭箭尖。箭尖包裹着浸过火油的棉絮,被火一点就窜起火苗。霍锦骁点点头,引弦放箭,长箭如同天火流星坠入草丛。

只闻“轰”地一声,棘篱处的地面炸开,碎石尘沙高扬,一阵惨叫响起,冲在最前方的海盗被炸飞,火药味弥散开来,呛得人直咳。

尘烟像阵灰雾模糊了视线,海盗们全都暂时住手,停在离棘篱不远的坡上掩着口鼻。

“他们手上没有多少火药,给我上!”马昆从最后面冲到前方,高举着手中锃亮的长刀,呼喝起。

“上!”海盗应和着他,顶着尘烟往前冲去。

海风很大,不多时便将尘沙渐渐吹散。

尘埃里不再有村民冲出,只有模糊人影慢慢清晰。

“金老大,马老四,你们若再往里冲,船坞可就要化为灰烬了!炸药虽然没多少,但要烧掉你这船坞,还是绰绰有余的。”

冷冽声音在海风里四平八稳地传遍整个山头,听着不大,却响在所有人耳旁。

站在阵中的金爵闻言神色顿变,从后头纵身飞出,按着马昆的肩头往后一掼,开口发出擂鼓般洪亮的声音:“住手!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到金蟒岛?又为何要与我金爵为敌?”

新燕村里绝对没有内功这么深的人,说话这人不是新燕村的。难怪这群愚民有底气反抗,竟是找来了帮手。

海盗在金爵的命令下都停手,转在船坞外。烟尘散去,船坞前偌大的空地上只站着一个人。面容普通的少年手举火把,独自站在遍地的沙砾上迎向所有海盗,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却站着无数新燕村村民。

皮肤黝黑枯皱的村民散站在船坞前、船坞顶、库房前、屋顶上,手里或举火把,或合抱着火油桶,瞪着眼看棘篱外的海盗们,目光带着被压抑多年的仇恨,仿佛火焰般燃烧着。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老大想不想保下船坞?你要知道,村民们起事反抗是因为你们让他们活不下去。不管反抗还是不反抗他们都活不下去。金老大,人面临绝境总要放手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不想活了,也不会让你们活得太痛快。”

霍锦骁冷笑着开口。

五百多个村民,如果真以死相搏,就算最后都被屠光,金爵他们也要损失惨重。没有村民供养,岛上各处工事都没了人手,且在屠杀来临之前,村民必会用尽全力破坏。

这场战,只会两败俱伤。

金爵略一思忖便明白她所倚仗之物。

“那你们想怎样?”

“金老大,村民们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条活路罢了。你们将人往绝路上赶,便不能怨他们造反。但凡有条路,他们也不想以卵击石。你说对不?”霍锦骁语气和缓,目光却未松懈半分。

祁望已隐入树荫里,静静看她应对。

“你想要我放过他们?”金爵面露温和笑容,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凶神恶煞,“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们。金蟒岛这么多年过来也多亏了新燕村的父老乡亲支持,日后也还需要他们支持下去,我怎会舍得杀他们?”

“那你们一个个喊打喊杀的,把村民都吓坏了。”霍锦骁抱怨道,一派轻松。

“你们把兵器放下,别吓到村民。”金爵朝后下令道。

“大哥!”马昆不甘心地叫了句,被金爵给瞪回来,只得与众人一起收起兵刃。

“小兄弟,我们已经将兵刃收起来了,大家有话好好说,你也让村民把火把放下,嗯?”金爵仍笑道。

“闹成这样,还有什么话好说?”她把火把从左手扔到了右手,漫不经心道。

“我答应你们,绝不杀一个新燕村村民,他们都可安然无恙地回家。”金爵道。

“金老大这是要同我们谈条件?”霍锦骁来了兴致,“只是放我们回家可不成,若按先前那样,村民还是没有活路,连口饭都快吃不上,女人都被你们抢去,家破人亡。”

“那你想怎样?划下道来!”金爵笑得半眯了眼,像个商人却不像海盗。

霍锦骁眼珠子转了转,扬声道:“金爷,我们折腾了一夜,现在又饿又累,没精力和你讲条件。我听说金爷的寿辰快到了,岛上应该置办了不少好酒好菜,不如也请大伙吃个流水席。大伙也很久没吃上肉了,待我们吃饱喝足再和金爷好好谈,金爷可别小气!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身后村民发出如雷的应和声。

“好,这么多年也没请大伙喝上一杯酒,今日我作东。”金爵爽快地答应她,转头吩咐众人从祠堂那里抬酒菜过来。

“多谢金爷的招待。噢对了,这酒菜可要干干净净的,我还想请金爷和马四爷一起吃呢。”霍锦骁摸摸鼻子,露出馋相,“金爷,让你的人退后些,这么多人围着,他们害怕,吃不痛快。”

“小兄弟,这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谈条件?”金爵挥挥手,令人后退。

“等小爷吃饱喝足休息够了,才有力气和你慢慢谈,别急。”霍锦骁笑了笑,举着火把头也不回地进了船坞。

————

金爵的酒菜晌午时分送到,用木桶装着,里面全是大块的猪牛羊肉,一桶桶运到船坞外,被村民们抬进船坞里。船坞四周的村民轮番把守,并未因此有所松懈。霍锦骁已躲进船坞和祁望商量对策,大磊装了一大盘肉送到两人手边,这两人正在说事,他也听不明白,便给他们倒酒。

“祁爷,你估计雷尚鹏多长时间能回来?”霍锦骁顺手拈起块牛肉递给祁望,自己却拿起酒爷头灌下。

祁望双手正压着海岛舆图在看,看到肉递来,眼也不抬就着她的手就咬进嘴。

“不会超过三天。”他声音有些糊。许炎在金蟒岛的海域附近早有布置,若是顺利,恐怕两天内雷尚鹏就要大败而归。

“那咱们就撑过三天,再和那人来个里应外合,将这些海盗一网打尽!”霍锦骁已经把早上佟姓老者说的话全都告诉给祁望。

祁望点点头:“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我夜里去找吴新杨。”霍锦骁拣着全瘦的牛羊肉吃了几块,也含糊开口。

“等会,他想用离间计,我们再帮他一把。”祁望从她手上抢来块牛肉,送进自己口中,眼角微勾,笑了。

霍锦骁不解地看着他从腰间摸出枚私人小印,水透碧青的印上雕着一个“祁”字。

————

夜暮降下,天星如斗,船坞外火把点点,被海风吹得摇曳不歇。离船坞不远的山坡上也守满海盗,霍锦骁死不松口与金爵谈条件,金爵在乎船坞里的船只,不敢轻举妄动,便两相对峙着。

临海的山崖上,祁望独自负手立于树下,清亮月亮照得山岩霜亮,只有树下的阴影似能吞人。他远远看着一道人影窜入崖上夜色里,沿着海岸的悬崖峭壁悄然攀走,避开船坞前的重重包围,往岛上冲去。

夜里海风刮得草木簌簌作响,长褂衣袍猎猎飞舞,他只如坚石纹丝不动地站着。

天际清晖过云而出,天地随之明明暗暗,海上鳞光诡谲暗涌,仿似今夜的金蟒岛。今夜恐怕没有多少人睡得着觉,飓风始终会来临,等待的时间总是油锅煎心般的难熬,东海的美丽壮阔与危险诡谲,都藏在这无穷无尽的等待里,而活下去,是所有等待的最终目的。

他在东海漂泊二十多年,见过无数日升月落,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夜这样充满期待。

消失于暗夜的身影像从他掌心跃入海里的小小蛟龙,哪一天会掀起惊涛骇浪,谁也不知道。

霍锦骁去了很久,总算在天亮之前赶了回来。月色虽弱,祁望仍旧清晰看到她脸上有丝失落。

“怎么?事情不成功?”他问她。

今晚她去寻吴新杨,要说服他帮忙。

霍锦骁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开口就抱怨他:“祁爷你怎么在风口站着,不进去歇会?事情办妥了,吴新杨同意,你的信……我也交到对方手里。”

岛上防卫愈发森严,街巷上都是举着火把成队巡视的海盗,霍锦骁费了番功夫才到关押吴新杨的宅子处。雷尚鹏已和许炎达成协议,这番出海并没再带上他,仍将他关在老地方,只是如今守卫比先前多了一倍,宅里到处都是海盗,她想闯入并不容易,幸而佟前辈知道今晚行动,早已埋在暗中帮她引开海盗。

只是可惜……她没能如愿见到他,连信也是凌空飞掷给对方的。

魏东辞的事,她无从问起。

“那你是累了?”祁望不知她心里弯绕,见她无精打采不似白天机灵,只当她疲倦了。

霍锦骁就地坐下,把脸埋到膝上,闷闷出声:“这事解决了,我要睡上三天三夜,天塌下来我也不管,祁爷别使人吵我!”

“好。谁来吵你,祁爷帮你教训他!”祁望失笑。

有时看她老辣沉稳,有时看她又像孩子,也不知这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

“这是祁望的信。”魏东辞将佟叔拿到的信打开,逐字逐句阅后瞧见落款处的红印,微讶。

平南岛的祁望竟也在金蟒岛?

“公子,会不会有诈?”佟叔不太放心。

“就算有诈也要用一用,这信来得正是时候。”魏东辞将信折好收妥交给佟叔。

“把这信放到雷尚鹏屋里,引葛流风去盗。”

————

通宵对峙了一夜,不论是村民还是海盗,都显露几分疲倦。金爵又命人到阵前叫嚣,霍锦骁仍不理会,只叫村民推说她还在睡觉,不耐烦说事就将人打发了。

午时她又找金爵要来酒菜,金爵仍是应允,只是也已看出她的拖延之计。

“小兄弟,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歇也歇过,现在咱们能来谈谈条件吧?”金爵不再客气,笑里透出森冷杀气。

他的耐性要磨光了。

“好吧,金爷开了口,小爷我自当奉陪。”霍锦骁叫人搬来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两军正中,笑道。

“小兄弟,你要怎样才肯让村民散去呢?”金爵摩挲起腰上佩的铳子手柄花纹问道。

霍锦骁手里拎着坛酒,喝了两口脆道:“简单,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你要答应日后善待他们,不能再强迫他们做苦役,不能强抢民女,不能随便杀人,每年打的粮食要给他们留足一年口粮,不叫他们亲人骨肉离散,让他们能好好活下来。”

“这个条件容易,金某在此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日后必善待新燕村村民,有我金某一口饭,就绝不叫他们饿着,如此,可成?”金爵毫无犹豫,当即答应。

“金爷爽快。”霍锦骁夸了他一句。

“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雷尚鹏的命!”霍锦骁原本扬着笑的脸忽然沉敛,覆上霜冷杀气。

“什么?”金爵倏地握紧铳子手柄,“小兄弟,你为何要杀他?”

“金爷,你先前不是问过我的来历?我现在告诉你,我是雷老二劫掠屠杀的孟村村民,他杀我全村人,小爷只要他一条命,已经算便宜了。”霍锦骁语毕,将手中酒坛掷于地上。

瓷坛“砰”地裂开,不论是新燕村村民还是金蟒岛海盗,均都被吓了一跳。

设想过种种,却从没人想过她是因仇而来。

“小兄弟,雷老二是金蟒岛的二当家,你这条件,恕金某办不到。”金爵冷笑着站起,正要拔出腰间铳子。

“老大。”马昆忽然从后方冲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金爵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凝结成冰。

“小兄弟,除了这个条件之外都好说。我给你时间考虑,明天再答复我。”金爵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也不等她开口,转身便走,边走边吩咐手人,“再给小兄弟和村民们送些酒菜来,让他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喝。”

霍锦骁垂眸坐在椅上,淡笑不语。

明日,就是第三天了吧。

————

第三日,海上生雾,辰时方散,雾中有船向金蟒岛靠来,帆上的巨大金蟒在阳光下生辉。

霍锦骁收到金爵的邀请。

他同意杀雷尚鹏,不过要她亲自动手。

“你疯了吗?一个人去海盗窝?”祁望闻信拦在她面前。

“祁爷,不必担心,我便杀不了雷尚鹏,自保逃出却是无碍。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霍锦骁笑了笑。她有八成把握,在海盗窝里的人是魏东辞。她不知道他说的好戏是什么,但既然他将宝压在了这最后一日上,她自然不可错过。

布下的层层蛛网,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祁望拦不住她。

☆、重逢

还差一天, 就是金爵的寿辰正日, 这时候本该是金蟒岛最热闹的日子,今年却比往肃清十分。祠堂外流水席的圆桌还没撤, 可桌边却空无一人,衬得挂满整条巷子的红灯笼更显冷清。天井里的露天灶膛倒是生着火,大厨正指挥着帮厨并小工, 切菜的切菜, 摆盘的摆盘,正在准备午间的宴席。

金蟒岛外的海雾已经散去,两艘船匆匆靠岸, 船上的人等不及船靠稳就跳下,脚在海面上一踏,人便跃上码头。码头边已聚集了不少海盗,一见来人就唤道:“二当家。”

雷尚鹏右眼戴着黑色眼罩, 罩上是金线绣的巨蟒,眼罩下有道纵自下颌的疤痕将他的右脸劈作两半,纠结的新肉往外延申, 仿如蜈蚣细足攀在他脸上,叫人望而生怖。他的神色很差, 尚存的左眼阴郁冰冷,看人的目光像要噬人。

手下人被盯得毛骨一怵。自从他被刺瞎右眼, 毁了半张脸后,他的脾气就越发古怪暴躁,今日尤显可怖。

“二当家辛苦了, 大当家准备了酒席犒劳二当家和大伙儿。”来迎他的人抱拳笑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身后的船只和船上逐一下来的人。

出去了五十艘战船,只回来两艘,连玄武舰也丢了?

雷尚鹏冷哼一声,目光更加阴郁,沉声道:“酒席?犒劳?老子真该好好谢谢大哥。”

语气毫无谢意。

————

祠堂里的席面已经备好,干果六碟,凉菜六碟,热菜十五道均都摆上桌,盘上还有红白萝卜雕的龙凤,十分别致。席开四桌,其中一桌摆在祠堂正厅里。人未致,桌旁空无一人。金爵坐在正厅神龛下的太师椅上喝茶,葛流风陪在下首,马昆还盯着船坞,并不在这里。

“大哥,现在证据已有,你为何不直接下令抓他?”葛流风喝不下茶,目光紧盯门外。

金爵淡道:“老三,我们兄弟四人在东海闯荡也有近十年了吧?”

“那又如何?他连你都想杀!借着给嫂子送香料为名,打的却是你的主意,他不仁不义在先,又怎怨我们无情?他想做当家的位置一人独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外头行事嚣张不留余地,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反过来却怨我们畏首畏尾,在外只说金蟒岛和咱船队是凭他一人之力发展到今时地位,几次三番将我们麾下兄弟拉拢到他那里,现如今岛上有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归其手,就这样他还不满足,竟还与平南岛勾结,想借平南之手骗走大哥手里船队和人马,他好杀个回马枪,抢去当家之位!你还与他说什么兄弟之情?”

葛流风咬牙切齿说着,眼中杀气恨意毫无顾忌。

“老三,我不是顾念兄弟之情,就算要杀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杀。岛上还有他三分一的人马,若是贸然杀他,必会引发兄弟内斗,如今平南岛虎视眈眈,新燕村村民也没解决,若是再加上内斗,我们腹背受敌,情势十分危险。”金爵站起,踱入厅中缓缓道。

“大哥这是……想给他来个鸿门宴?”葛流风眼睛一亮。

金爵却道:“老三,这次的事情了结后,金蟒岛和船队就交给你和老四吧。”

“大哥?”葛流风心里一跳,惊道。

“我在东海漂泊十多年,也累了。允馨一直想回江南,我应承过她这两年退隐,陪她回江南。”金爵叹口气,一掌按在葛流风肩头,“日后,这里的事就靠你了。”

葛流风还想说什么,却被金爵摆手打断:“好了,有人来了,别说这些。”

二人都望向门口,看着被两个海盗带进祠堂的少年。

————

金爵见到霍锦骁未多说什么,只是要她答应手刃雷尚鹏之后让新燕村村民退出船坞,她满口答应了,便被金爵安排在厅外,伪装作厨上帮工的海盗。

来这里之前,她看到雷尚鹏的船回岛。出去时数十艘船,回来只有两艘船,想来雷尚鹏已被许炎骗入陷阱中,被平南岛的船队伏击,落败而归。不过只逃出两艘船来,这也大出祁望和她的意料,就算许炎和祁望的计划再周全,可雷尚鹏也不弱,出动的全是金蟒精锐之师,甚至还有艘玄武舰,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全船覆灭?

霍锦骁想不通,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事发生,或许与藏在金爵身边那人有关。

她与几个海盗一起垂手站在天井的树荫里听候吩咐,将目光落在地面,运气至耳,耳力全开,捕捉着上周一切动静,正厅里金爵和葛流风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大哥,你为何要叫那小子来这里?”

“老三,以后你是要掌事的人,莫由着性子冲动行事。老二在岛上有不少拥护者,若是让他们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日后少不得要报复,不若我等借他人之手将其除之。如此你才能顺利接手他的人马,便有怨仇他们也只找那小子,寻不上你我。”

“大哥,你这是借刀杀人,妙啊!”葛流风语气一改,欣然喜道。

霍锦骁唇角微微扬起。

天井外传来阵匆促脚步与喧哗声,宅外候的人齐声高喊:“二当家。”

厅里的对话声歇下,天井里也一阵寂静,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霍锦骁唇角的笑顿收,将头抬起些许,不着痕迹地望向天井的入口。沉闷的脚步踏入天井,踩出“啪啪”声音,喧哗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一人进了天井,往正厅走去。

距离屠村之事已有两个月,她以欢笑掩去悲怆,本以为那些画面已被时间收埋,可再见雷尚鹏这一刻,霍锦骁方察觉恨已入髓,像种子般抽芽生枝,宛如张牙舞爪的藤蔓,牢牢抓住她的骨血,让人生出摧毁所有的愤怒。孟乾至死不倒的模样犹在眼前,孟思雨绝望的悲鸣如那袭殷红嫁衣,似永远都褪不去的血色,大火焚尽一切,活过的痕迹,死亡的凝固,通通成了灰烬,只剩下恨日夜噬骨。

看到雷尚鹏一步一步迈近,又走远,霍锦骁右手如剑般颤抖着,她不得不用左手狠狠按在右手之上,才克制住出手的冲动。

雷尚鹏已经进了正厅。

她按捺下恨意,凝神听厅中动静。

————

厅中传出杯盏相碰的声响,三人才见便饮酒寒暄,不过片刻又是一声闷响,有人跪地。

霍锦骁听到雷尚鹏粗沉的嗓音响起:“大哥,我对不起你!与平南这一战我误信许炎那狗贼之言,被他诱入埋伏,输了战,失了船,我该死!”

这一战祁望与她提起过,霍锦骁知道大概情况。

最初是她向许炎提议借吴新杨的船只让她潜至金蟒岛,而许炎则在吴新杨面前露些口风,制造他与祁望暗中不和的假相,引乌旷生受骗。乌旷生这人是个谋士,并无武艺,要想在东海站住脚只能凭他谋略,便不会放过这小小细节。果不其然,他向雷尚鹏进言,要他借吴新杨之口说服许炎与他们合作,以平南的厚利许以许炎。

故而才有了吴新杨的第二次出岛。

那时祁望已回平南,知道此事之后亦觉得是个绝妙机会,便与许炎合计加深雷尚鹏与乌旷生的误解。许炎独自带船队压至金蟒海界之外,祁望暗中跟在船上,操纵全局。

因三爷关系,按祁望原意,他本只是要打压金蟒岛势力,并未存有鲸吞之心,直到他看到霍锦骁递出的消息方临时改变心意,因怕她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故而才跟着潜入金蟒岛寻她。而与雷尚鹏这一战祁望早与许炎商量好战术,许炎船队不过是先锋,将雷尚鹏的船队诱至伏击点时再行突袭,大船接舷一战,小船倾油火攻,再加上霍锦骁递来的玄武战舰消息,此战平南胜算能有八成。

不过,只逃回两艘船,其余船舰全部被俘被毁,也够让人惊愕了。

这一战金蟒损失惨重。

就算金爵真的相信雷尚鹏都要起疑心,更何况……

“二哥,你还要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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