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林翔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暴虐或者冲动的迹象。冰冷的目光聚焦在亚岱尔身上,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毫无生命气息的物品。
“为什么要攻击骷髅骑士团的前沿哨所?”这是他目前最为迫切想弄明白的问题。
“我不知道。”亚岱尔茫然地摇着头:“我只是带领教区配属的武装人员,按照规定路线朝这一方向进攻。无论对方是谁,只要出现抵抗迹象,一概格杀。上帝需要纯洁的土地,而不是反抗的暴民。”
“规定路线?”林翔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性词语。
“每一个神父或者传教士,都会配备一定数量的武装修士。教庭会按照各人的实力和装备情况,分别指定某一行进路线和方向。这个山谷是南下路线的必经之路,我的小队只是整个攻击部队里的先遣引导部分,两周后,不少于五百名武装修士的后继部队会陆续抵达,其中至少包括五名神父和二十名传教士。他们拥有大量武器装备,甚至可能会配备坦克或者自行火炮之类的重型战车。我派人侦察过,以山谷那边的骑士团基地守备情况,根本无法抵挡。”
亚岱尔说话的速度很慢,吐字清晰,脸上的神情也非常平静。仿佛是在谈及一件与之漠不相互的事情。
林翔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奇异的目光,他微皱起眉头,久久地看着面色趋于麻木的俘虏。
回答的实在非常详细,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想知道的范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亚岱尔的嘴唇微微上翘,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线:“你和我一样,都是来自那个被毁灭的时代。对吗?”
林翔没有说话。他仔细打量亚岱尔身上的每一处角落。锐利的目光慢慢透过皮肤,观察着肌肉的收缩与释放程度,骨胳相互之间的衔接与搭配,韧带的拉伸与身体各部位所在的位置。
从被俘到现在,亚岱尔表现出的精神状态显得很奇怪。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怕死鬼,那么现在则变得悲观失望,甚至对于死亡也趋于漠视。从正常的观点来看,显然有些不符合逻辑。
短暂而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确定对方没有攻击意图的林翔缓缓点了点头。
“荷荷荷荷!你真幸运。至少,你还没有变疯。”
亚岱尔嘴里发出的声音在笑,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痛苦:“我所崇信的一切都结束了。教庭、上帝、信仰。。。。。。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也许我加入“上帝之剑”根本就是个错误,我应该呆在避难所,像那些死去的同伴一样永远留在那里。我的神经早已变得麻木不仁,哈哈哈哈!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竟然亲手杀死了那个无辜的女人,用她的身体去敬奉根本就不存在的上帝。。。。。。竟然质疑神的存在,我,我,我还能算是信徒吗?主啊!宽恕我!宽恕我!求您宽恕我————”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精神状态也陷入歇斯底里的狂乱,言语前后混乱不堪,时而哀求,时而愤怒,企求怜悯祷告的同时,又嘶声咆哮着拼命咒骂。到了最后,整个人只能无力地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衰弱无助的轻声抽泣着。
望着亚岱尔失神而充满浑浊的眼睛,林翔淡淡地摇了摇头,从坐着的岩石上站起,转身走向洞口。
“为什么。。。。。。不杀了我?”亚岱尔用颤抖的双手撑住地面,瞪红双眼粗声喘息着:“别告诉我什么你会遵守诺言之类的废话。我知道你不相信上帝,更不会以不存在的神灵之名发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动过想要杀你的念头。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林翔的眼睛里闪烁着谁也猜不透的复杂目光:“如果你想要知道真正的原因,或许应该去问问上帝。当然,我指的不是那个手里拿着利剑的混蛋。而是一直存在于你心里的真正信仰。”
“信仰?”亚岱尔愕然,颤声道:“。。。。。。在我的身上,还能找到信仰吗?”
“这要问你自己。”林翔望着洞外黑沉沉的天空,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它就在你心里最深的地方。”
亚岱尔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分张开的十指,像钢铁一样深深插进泥土深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般地剧烈颤抖着。过了很久,才从紧闭的双唇间,猛然释放出充满悔恨和极度痛苦的哽咽。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望着已经走到洞口的林翔,亚岱尔深吸了一口气:“在教堂最后一次觐见教皇陛下的时候,他虽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发出声音。可是,从他的唇形变化当中,我还是推断出他想要说的话。”
林翔站住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教皇十六世陛下说的话只有一句。”亚岱尔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终于犹豫地说道:“。。。。。。虔诚的信徒们,我们,都被欺骗了。”
。。。。。。
D212基地的司令办公室里,面带倦容的卡耶塔诺像往常那样仰躺在沙发上。半新不旧的少尉制服罩住干瘦身体的肩膀两边,密生在皮肤表面的细长汗毛顺着胸口一路往下卷曲着。
一脸肃然的伊文斯上校双脚并立站在沙发右侧。他的站姿如同旗杆般笔直,头发照例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十指密闭,紧紧地贴合在裤缝中央的细线上。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他标准的军人形象上找出任何毛病。
“这么说,占领哨所的那帮家伙,只有五十个人?没有重武器。。。。。。也没有辅助战斗车辆。。。。。。嘿嘿嘿嘿!简直是来找死————”
望着手中的侦察报告,卡耶塔诺忽然爆发出一阵病态的狂笑。他伸出枯瘦的手臂,抓起旁边桌上一瓶开封的威士忌,把瓶口塞进嘴里仰脖猛灌一气,带着几分明显的醉意,曲起右手食指,朝站在身边的伊文斯上校勾了勾,用沙哑的嗓音暧昧地说道:“你,记录一下,命令整个基地所有战斗人员做好准备,六小时后出发,向山谷哨所发动全面进攻。把那些戴着十字架符号的家伙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说到这里,少尉伸出细长的指尖,指着站在面前的林翔,醉眼惺松地说道:“另外,开具一张十万骷髅元的现兑支票给他。再把他的雇佣兵执照调换为S级别。”
“十万?您确定?”巨大的金额把上校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看了林翔一眼,强忍着卡耶塔诺胯间散发出来的腥骚气味儿,弯下腰凑近少尉的耳朵,皱起眉头问:“这可是一大笔钱。”
“很多吗?我怎么不觉得?”卡耶塔诺摇晃着身体,用手掌撑住沙发坐直,打了一个响亮而馊臭的酒嗝,从过于宽大的衣服袖筒里伸出干瘦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上校布满胡须的粗糙面颊,毫无预兆地冷笑,继而咆哮道:“你这么一说,十万似乎是少了点。。。。。。给他二十万,现在就支付。立刻!马上!”
上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再多言,立刻拔脚朝着办公室大门快步走去。快到林翔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用意义莫名的复杂目光看了对方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两道不太清晰,却明显带有嘲笑和鄙视意味的冷哼。
“该死的老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