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当时隐月城的情况,不仅仅只是争执这么简单。”
伯格森神情恭顺地欠了欠身,说:“他们出动所有武装人员,包围了布鲁克和鲍里斯阁下的车队。也许是因为不希望车内货物受到损坏,鲍里斯大人对城内留守人员作出了某种让步。由于身份限制,我派出的情报人员无法进入内城对局势有所深入了解。那段时间,隐月城方面似乎陷入僵局,车队一直被监视控制。直到新近加入城市的流民失去监管,引发全面暴动。”
克莱斯特慢慢端起摆在桌上的一杯红酒,看了看伯格森堆积着献媚表情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我对别的情况不感兴趣。直接一些,你的人,有没有亲眼看到布鲁克和鲍里斯离开那座城市?”
伯格森悄悄注意着克莱斯特脸上每一丝能够捕捉到的情绪变化,脑子里同时飞快思索着间谍对自己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停顿了几分钟,他果断地回答:“车队是离开了,但我并不保证布鲁克和鲍里斯大人身在其中。至少,我的人并没有确认这一点。”
克莱斯特猛然抬起头,血丝正以肉眼能够辨及的速度飞快充斥整个眼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像盯住猎物一样紧紧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卢顿家族族长,冷冷地问:“你肯定?”
伯格森忍不住打了寒战,房间中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十几度,并且毫无止息的迹象。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狂喜,他尽量保持平和稳定的语调,认真地说:“车队与个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布鲁克和鲍里斯大人虽然实力强悍,然而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狮子被蚂蚁啃光的例子,也并不鲜见。”
“啪崩————”
握在克莱斯特手里的杯子轰然碎开,破开的玻璃渣片炸得桌面上到处都是,葡萄酒顺着手腕慢慢流下,就像殷红的血。
克莱斯特脸色一片铁青,过了几分钟,他慢慢抽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带有暗灰色方格的手帕,一点一点仔细擦拭着粘在皮肤表面的残酒,同时嘴角逐渐绽开,露出一丝恶魔般的笑:“你应该明白,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根本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想要间接利用我的人。。。。。。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仅仅只是一句话,伯格森已经本能地感受到恐惧,以及实实在在的威胁。他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勉强控制住身体想要颤抖的冲动,带着脸上比哭好不了多少的僵硬微笑,机械地说:“我不敢对您撒谎,也丝毫不敢有隐瞒或者欺骗的想法。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对此,我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接受您的检验————”
克莱斯特微微眯起眼睛,紧缩的瞳孔慢慢扩大。不需要说话,单纯只依靠目光,他已经完全控制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思维。力量加上威压,在狂暴的雄狮面前,柔弱的兔子不敢撒谎,也不可能撒谎。
良久,他收起散发出浓郁死亡气息的逼迫目光,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淡淡地问:“车队离开城市,去往哪个方向?”
“。。。。。。北,北方。”
如释重负的伯格森长长吐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整个背心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克莱斯特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问。总体而言,他掌握的情报与伯格森所说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卢顿家族族长所说的更加详细,而且其中有车队和个人这项自己没有想到的事实。
“。。。。。。隐月城。”他默默地在心里暗念着这个名字。
“阁下,您。。。。。。”
伯格森脸上始终带着笑。他很想继续在克莱斯特的狂暴思维上,再添加一点对自己有利的砝码,却被对方用冰冷目光硬生生地逼退,只能讪笑着站在原地,张嘴,却说不出具有实际意义的话来。
“我喜欢诚实的人。”
过了很久,克莱斯特终于把冷厉的目光从他身上偏移开,然而说话的口气却依然令人不寒而栗,充满暴虐狂乱的死亡威胁:“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如果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我可能会拧下那个叫作林翔年轻人的脑袋,让你得到他拥有的一切。反之。。。。。。你会明白,欺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哈哈哈哈————”
。。。。。。
白色泥灰抹在白色岩石上,共同构成呆板、粉腻、一成不变的固定颜色。
用大块石料砌成的房屋坚固耐用,却无法像旧时代那样能够在钢筋混凝土支撑下,按照设计图纸改变成方棱有角的整齐形状,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在石块表面凿刻出密集斜纹,相互错合、拼结,形成坚硬、厚实的手工建造体。
与隐月城所有民居一样,王彪的家宅同样使用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建造方法。当然,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外观,走进其中,立刻就会被墙壁上各种形状各异的图案所吸引。
喜欢漂亮花纹和鲜艳的颜色,大概是旧时代人类和新生代种群当中,所有女人的共通点。
尼娜也喜欢把自己家布置的漂漂亮亮。遗憾的是,废土世界缺乏物资,在食物和饮水都无法保证的时候,人类根本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对身边环境进行改造和美化。
用粘土掺水均匀搅拌,其中添加一部分从动物骨胳里熬煮出来的胶质,就是最好的红色颜料。
从煤块散落下来的粉末,用石臼碾压得更加细密,加上中和液,是最自然的黑。
诸如此类制取颜料的方法还有很多————从紫花菜根茎中榨取的天青、通过变异斛石兰可以得到鹅黄、还有一种长年浸泡在辐射水坑里,早已改变分子结构的荧光石块可以碾磨成淀蓝。。。。。。其实,新生代人类并不缺乏从旧时代祖先那里继承的智慧,他们只是那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如何获取食物和维持生存方面。一旦温饱无忧,他们也会很自然的对身边其它事物产生兴趣。
尼娜不是画家,也从未接受过与美学有关的任何教程,但是这并不能够成为她对美丽色彩与图案的热爱与向往。
粗大的煤黑线条在粉白墙壁上勾勒出线条,鲜艳的颜色填充其中,没有明确的画面意义和主题,单纯只是色块与线条的拼接组合,弯曲、直贯、三角、方圆。。。。。。这不是远古石窟中原始人类用红泥涂抹出的狩猎祭图,也无法和米开郎基罗庄严神肃的教堂天顶画相提并论,更不是毕加索笔下令人遐想连篇的抽象组合。它仅仅只是色块对于房间墙壁的装饰,粗犷而不失细密,斑斓中能够寻找出清逸的存在,能够让人感受到山脉的巍峨,天空的广阔。甚至,朦胧中还能隐约看到,雨后的天幕下,那一道被粉晕光环笼罩的淡淡彩虹。
单纯只为生存而活,世界充满残酷、血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