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女子。衣衫褴褛,长时间没有经过清洗的头发被污垢凝成条状,从肩膀上散披下来。她赤着脚,瞪大双眼毫不畏惧对面直刺过来的车灯,像疯了一般拼命挥舞手臂,声嘶力竭地尖叫:“求求你们,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
用力踩下刹车,刚刚得到动力供应的引擎怒吼着,爆发出一阵即将开始肆虐,却又被瞬间压制的粗野咆哮,只能以异常的声音在喉咙里来回旋转,带动车体无节奏地缓缓震颤。
林翔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与震怒————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车顶的望后镜,发现————仰靠在车厢后座上的李自翔,正用一种说不出究竟是讥讽还是鄙夷的复杂目光,默默看着自己从镜片中折射出来的面孔。
“你以为这些人都是来举行欢送仪式的吗?”
目光飞瞟着拦在车头前端,满面希冀的女人,李自翔神情疲惫地叹了口气:“苏卡卡巴拉契亚的地表属于中度辐射区,依靠那种从变异昆虫体内抽取的液体,只能勉强对抗一定程度的射线侵害。辐射终究是致命的,下水管道里的蟑螂和蚂蚁越吃越少。据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居民说,现在的昆虫捕捉量,还达不到十年前的三分之一。能够进入地面耕种作物的时间非常有限,收获也无法满足日常需求。半年前,苏卡卡巴拉契亚已经开始限制人口。未经许可产下的婴儿,会被当作食物进入市场。尽管如此,可吃的东西仍然越来越少。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离开这里。可是。。。。。。没有地图,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流落荒野,一样是死。”
“所以,他们都想搭个便车?”
林翔转过身,环视一圈围在附近的这些人,冷冰冰的话音,听不出任何能够代表内心所想的成份。
“这个女人我认识。就在上个月,她生了一个儿子,被城市监管人员当场劈成数块。”
李自翔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左臂上刚刚注射过抗辐射药剂留下的针孔。说话声同样平淡,没有恳求或者指责,只是在述说着一件普通、平常的事。
“我不喜欢苏卡卡巴拉契亚这个名字。但我会回来————”
林翔冷冷漠视着站在车前的女人,脚尖用力踩了踩空置的油门,引擎立刻爆发出一阵带有恐吓性质的咆哮,撕裂了隧道中被强行压制产生的宁静,也如同巨大岩石般,重重撞击着每一个围观者紧绷的神经。
“我需要在西面建立一个前进基地。这里的位置非常隐蔽,也能够容纳下足够的人口。只要这些居民老老实实呆着,最多半个月,他们就能获得新的身份与足够的食物。但是现在。。。。。。除了你,我不会带走任何人。”
林翔在自言自语,似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又好像是在与虚空中没有实际形体的灵魂交流:“我知道这个女人的遭遇很惨,但我不可能让她上车。车厢位置很空,可以容纳她,那么其他人怎么办?他们会被成功者刺激,不顾一切冲上来瞬间淹没一切。为了拯救一个,被迫杀掉数百、上千。。。。。。我知道她很无辜,可她从未与我商量过,而是以最强硬,丝毫没有退路可言的方式,逼迫着我必须接受。除了拒绝,我没有第三种选择。她可能从未考虑过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所以。。。。。。她必须死————”
话音刚落,林翔已经重重踩下离合器,飞快松开,得到原动力的车身猛然一颤,随即在狠狠压下油门释放出的狂暴力量驱动下,像刚刚脱出禁锢的原始暴龙,朝着已经敞开,与地面连接的倾斜通道猛冲。
“嘭————”
车头,如脱膛而出的子弹,重重撞上女人柔弱的身躯。
她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强大的机械力量反撞出,在半空中旋转过九十度角,倒飞出十数米远。这点距离立刻被飞速旋转的轮胎瞬间填充,高过地面数十公分的底盘将女人彻底吞没,横躺在地面上的她或许还没有死,也许只是重伤。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乘坐在车里的人,包括站在附近的围观者,都清晰听到橡胶轮胎碾爆身体胸腔传来的炸音,还有骨胳粉碎裂开的声声脆响,以及女人口中刚刚发出,却立刻被无形巨手死死卡住声带,嘎然而止的呻吟。
满是碎石砖块的崎岖路面,颠簸车身剧烈摇晃着。感受着从避震器弹簧上传来的动感,林翔只觉得,挡风玻璃上似乎漂浮着女人那双惊恐无比,释放出绝望与愤怒,甚至带有一点点泪水,布满通红血丝的眼睛。
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悲惨故事。
时间的终结与尽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变化?
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已经放弃过去,却仍然有那么一些以我为幌子招摇撞骗。
他们用的是我的血。
我的肉。
我的基因。
怪不得每一个红色军团叛逃者都要抹掉手臂上的国旗刺青。他们想要彻底遗忘那段悲惨的历史,远离那个令人恐惧的地方,以全新身份开始生活。哪怕是在荒野上流浪或者变异成为暴民。。。。。。也比丧失自由成为人形猪羊强得多。
苏卡卡巴拉契亚,只是通往西面的第一个前哨站。
这个世界,正在按照我的计划慢慢转动着。
向西,建立一条稳固的补给线,就能延伸连接新疆。
这需要时间。
却已经开始。
。。。。。。
迟暮的残阳悬挂在天空西面,映照出地面上已经被血水浸透的湿红泥土。氧气,与浓烈的血腥粪臭夹杂混合,疯狂冲击着人们脆弱的嗅觉神经,剥夺着除了自己再也无法分辨任何气味儿的神经,使它们麻木、混乱,只知道除了血,仍然是血。
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小飞虫在空中狂舞。它们聚成圈,围成团,拼命攒动。在昏黄的暮光下,形成一片片令人心悸的黑色斑点,盘旋在空中,在堆积如山的尸体表面徘徊。狂嚼、吞咽、狠吸。。。。。。用不属于自己的血肉浓浆,填充自己空瘪干缩的辘辘饥肠。
王彪,如同一个传说中体格魁梧的巨人,分开粗壮的双腿,高高站在尸堆最顶端。已经感觉不到多少温度的阳光晒在他铜黑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液体反射出来的油腻,只有走近观察,才能发现,那其实是溅在身体表面,正在渐渐干涸、凝固的人血。
面前,一具侧躺的尸体,从左边肩颈到右边腰腹,被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贯穿,分劈成两块互不相连的部分。死者面孔被恐惧扭曲着,五官完全脱离原来的位置。直到死,他也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一把长度超过两米,刃锋弧圈直径达到九十公分的精钢战斧,被王彪牢牢握在右手。新鲜的血,顺着钢斧表面漂亮的凹槽,缓缓流淌下来。
这里是圣洛卡城。也是阿雷桑德罗家族统治下,隶属于旧费迪南德,位于领地南端的最后一座城市。
按照与富兰克签订的秘密协议,在确认得到阿雷桑德罗家族全部资源、财富的同时,龙腾领必须清除所有不服命令的家族余孽。换句话说,就是帮助富兰克杀光每一个敢于违背自己意志的家族成员。
与卢顿家族一样,富兰克同样得到了新亚历山德罗城堡的独立控制权。这位阿雷桑德罗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恰恰相反,他对能够从父亲手中摆脱被解剖的命运感到非常庆幸。也许,当内心深处的恐惧随着时间慢慢被冲淡,对于权力的追求和欲望又将慢慢占据身心,他也会对现在作出的选择感到懊悔。但就目前而言,富兰克显然自认为是个快乐而幸运的家伙。
阿雷桑德罗家族最后的武装力量,总共四千余名武装人员,包括两名刚刚以高价雇佣的四星寄生士,一百六十三名强化或者进化人士兵,两辆利用旧时代车辆零件拼凑而成,配备有机枪和防弹装甲的卡车,在王彪率领的两千八百名“极限战士”军团成员猛烈攻击下,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全部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