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布劳克城堡里的枪声逐渐变得稀疏。空气中弥漫着尸体在烈焰炙烤下散发出的香味与焦糊。卡拉撒微森与克雷默多两大新晋家族的亲军与族员,在城堡主楼前的空旷场地上,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二的面积。
他们都是死人,没有一个活口。
海因利希站在一堆坍塌的瓦砾顶端,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雇佣兵们从城堡角落与房间当中,找出一个个企图藏在暗处躲过劫难,或者是在顽抗过程中被抓获、当场打死,甚至被炮弹及手雷炸成碎片,面目全非的各个目标人物。无论他们是否活着,尸体是否保持完整,哪怕是已经散碎变成无法分辨的骨渣肉末,都被从四面八方收拢归集到一起,堆放在自己脚下、面前。
所有制高点都设置了枪手,从城堡塔楼窗口探伸出来的重机枪管,密切注意着周围战场上的动静。厚厚的墙壁上随处可见干涸血迹溅染成的大片污渍,无数从角落和荒野上循着气味赶来的嗜血飞虫,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肉脓浆之间盘旋飞舞,利用针式吮吸口器肆意享受盛宴的同时,也在一块块即将腐烂的肉块表面,急不可待地产下数量庞大的卵堆。
几十个衣衫褴褛,神情呆滞,面部皮肤被硝烟与热浪蒸腾燎烤得一片焦黑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在荷枪实弹的士兵押解下,从城堡入口处蹒跚而来。
他们是卡拉撒微森与克雷默多两大家族残留在城堡中最后的据守者。
海因利希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然而,他的额角却已经开始渗透出隐约的汗珠。渐渐的,呼吸节奏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粗喘。看起来,似乎身上正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庞大重量。而那双漂亮的淡蓝本色的眼眸中央,瞳孔正在急剧地收缩着。仿佛。。。。。。那是一个能够容纳无限罪恶的可怕深渊,足以吞没被目光观察到的所有东西。
抓起斜挎在肩膀上的突击步枪,打开保险,踩着从靴底不断飞扬腾起的灰尘,动作轻盈地从乱石堆顶跃下,走到已经停站在空地上的战俘群前。抬起枪口,瞄准距离最近,衣服上佩有卡拉撒微森家族徽章的一个老者,猛扣扳机。
枪口倾泻着火焰,浑浊的空气中立刻增添了更多金属火药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扣住扳机的手指丝毫没有松动,直到弹匣里所有子弹被全部射尽,枪膛发出毫无意义的“咔咔”空响,海因利希才扔掉步枪,直接踏过瘫倒在地面,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渗血弹孔的老人尸体,拔出别在后腰上的手枪,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
“砰————”
子弹正中眉心,带着脸上尤自不信的惊恐神情,男子身体朝后一仰,重重朝后倒下。
第三个,克雷默多家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第四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第五个,一个腹部高挺,脸上满是哀求与绝望的孕妇。。。。。。
手枪子弹已经全部打空,从城堡内部被押解出来的家族成员,总共还有八个人。他们相互簇拥着,拼命绻缩着身体后退,想要把自己尽量隐藏在站在前面的人影背后。似乎,这种举动能够给自己带来真正的安全,远离那头正扔掉滚烫手枪,从革鞘中拔出匕首,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比野兽更加狰狞凶残表情的杀戮者。
“别,别杀我。求你!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救命————救命————”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被海因利希抓住头发从队伍里拖出。她伸开十指,死死抱紧与头皮连接在一起的发根,用惨厉得不似人声的腔调拼命哭喊,却被抿紧嘴唇的海因利希反手一刀直接捅进咽喉,从后颈部位穿透。哀求声瞬间嘎然而止,她本能地缩回手臂捂紧鲜血喷溅的伤口,双膝一曲,身体侧翻着摔倒,瞪大双眼木然盯视着阴沉沉的天空。很快,就不再动弹。
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从队伍中疯窜出来,满面恐惧地朝着被士兵站立的间隙猛冲。这种想要摆脱死亡妄图拼得一线生机的异动,立刻引起海因利希的注意。他转过身,踩着地面上被滚热鲜血浸透的湿泥,大步走到被士兵们用步枪架拦在中间的男子。正准备挥动匕首从侧面割断他的喉咙,却冷不防被对方看准机会重重一记摆肘,狠狠撞上右颊,朝后踉跄着连连倒退数步。
卡拉撒微森家族的人不完全都是废物。眼前这个疯狂求生的男子,就是一个拥有二级进化能力的变异人。
被撞击的部位,传来火辣辣的痛。海因利希伸出左手,用力扯下脸上被刮蹭开的油皮,毫不为意地扭了扭脖子,将捏在右手的格斗刀掉转方向变成反握,冲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唾液,稳稳地朝前继续迈出步子。
“反正是活不了,老子。。。。。。老子就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也许是明白事不可为,男子脸上的绝望,瞬间转换成如同疯兽般的狰狞。他分开双臂,大张的口唇中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深处发出令人恐惧的“嗬嗬”声,带着充斥了整个眼眶的通红血丝,朝着迎面走向自己的海因利希猛扑直上。
两个人立刻碰撞在一起。男子迅速收紧胳膊,牢牢环扣住海因利希腹部,同时张开大嘴,朝着对方肩膀、脖颈、面颊,以及所有可能被够到的地方疯咬乱啃。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海因利希接下来的所有动作。男子不顾一切的亡命冲击,使两个人失去支撑平衡的重心,一同摔倒在潮湿泥泞的血腥地面。翻滚、扭动、挣扎、咒骂。。。。。。已经谈不上什么所谓的速度与格斗技巧,单纯只是比拼谁比谁力气更大,谁更漠视死亡比魔鬼还要疯狂。刀子、牙齿、拳头、碎砖。。。。。。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都是武器,在死亡与活命两个天平托盘来回浮动的摇晃中,只有你死我活,根本不存在两者共存的平衡。
海因利希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咬了多少口,被碎石砸中多少下?他知道,右手挣脱男子胳膊束缚的一刹那,已经重重捅穿对方背心。凄厉的惨叫与哀嚎声中,男子紧如铁箍般的手臂渐渐松开,口中喷吐着大团血沫,在泥浆与血肉尸堆当中痛苦扭动着。几分钟后,空洞失神的眼睛,已经翻起一层淡淡的白睑。
浑身都是泥,到处都是血。
一些,从自己身体内部流出。更多的,则属于别人。
弓起手背,用力抹去沾溅在嘴角的肮脏泥水。海因利希半跪着直起身体,大口喘着粗气,在裤腿上擦了擦格斗刀刃,艰难地从剩下的战俘面前慢慢走过。最后,站定在一个八、九岁大,微张着口,已经恐惧惊骸得失去血色,说不出半点声音的女孩面前。
伸出手,抱住女孩的头,刀刃横架在柔嫩咽喉上的瞬间,海因利希清楚地感受到从手掌表面透过来的温热,以及液体在血管中流动的轻触,还有那双充满绝望,却对世间一切都饱含好奇与幻想,灼灼发亮的黑色眼睛。
海因利希的双手,开始变得颤抖。
他扭过头,尽量避开那双童稚眼珠的注视————它纯净得像水,透明得宛如空气,没有丝毫罪恶,也看不到任何本该属于人类特有的肮脏。
自己,曾经看到过无数双同样的眼睛。
侄子、妹妹、表弟、甥女。。。。。。
他们当中,最大的不过十一岁。最小的,刚刚出生还不到六个月。
他们都姓艾拉布劳克。
如今,却只能在被斯威尔娜占据的城主房间里,找到一个个被棉花与石灰填充,或者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当中进行防腐处理的头颅。
我的族人都死了。你们,凭什么还要活着?
同样的血腥与残忍,必须同样施加在你们身上。
我。。。。。。没有理由放过她————
抬起头,仰面朝天。夹杂着血腥的风抚面吹过,刺激着眼睛有种很想闭上,想要哭泣的感觉。
锋利的刀尖,将柔软的皮肤表面顺划而破,切开肌肉,割断喉管,骤然收缩的神经,牵带着被紧紧抱在怀中那具幼小身躯一阵乱颤。。。。。。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耳边只能听见旁边残活俘虏发出痛苦抽泣与悲愤咒骂的时候,海因利希终于真正觉得————一个柔弱而幼小的生命,正从自己手中渐渐远去。
松开胳膊,失去控制的女孩重重朝前扑倒。
望着残留在指间的鲜浓红色,海因利希脸上僵硬的肌肉忽然柔化,弯曲成一个充满男性特殊魅力,足以令任何女子为之着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