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扑面刮来的风,强劲而猛烈,带着西部荒漠地区特有的燥热,敏感的皮肤不时被裹挟于其中的沙粒撞击,有种如同被粗钝锐器刺扎的生疼。关上窗户,隔着表面已经磨花的玻璃,最后看了一眼在热风深处躬腰劳作的平民,黄宾慢慢转过身,把目光投注到站在办公室里,等候自己命令的一众军官身上。
有资格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其中,除了一名担任总部参谋长的准将,其余的,全部均为校、尉级官员。
“卫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一名身材高瘦,双眼中流露出阴沉冷酷目光的上校走上前来,略微欠了欠身,说话口气当中,明显带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热切。
与步兵二团团长池凌一样,三十四师师长黄宾也拥有一支完全以中、高级别异能者组成的精锐部队。相比之下,后者卫队的人员数量更多,装备更加精良,战斗力自然也更强。这种将强悍异能者从普通人当中分离出来单独成军的现象,并非红色共和局或者第三军队独有,而是已经成为废土世界所有机构势力的共同现象。毕竟,从力量与体质在辐射环境当中出现分化的时候开始,人类就已经裂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弱族群。
黄宾没有说话,他慢慢走到壁橱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眼眸深处不断微闪的目光,表明他此刻正在犹豫、思考着什么。
站在斜对面的师参谋长朝前踱了几步,从墙角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沉稳却不失狠厉地说:“我知道,你还在顾忌那家伙的监察员身份。但你应该明白,被杀的人不是普通士兵或者无足轻重的下级军官,而是一个主力团的团长。三十四师总共就那么多人,有资格站在这个房间里成为核心决策层的人也寥寥无几。不管冲突起因究竟是什么,我们的人死了,即便是监察部也必须给出一个足够合理的说法。杀人偿命,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道理。”
“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黄宾轻轻地摇了摇头,面色阴沉地说:“哄抢后勤仓库属于逆谋重罪,不管用任何理由作为前提都说不过去。你们是在太心急了,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擅自行动,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是表面上随便说说就能解决那么简单。”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难道,我们的人就这样白死了?”
一名身材矮壮的中校紧攥双拳,愤愤不平地连声怒吼。
神情烦躁的黄宾从沙发上站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圈,忽然停在壁橱前面,抬头凝望着窗外一片灰黄的茫茫荒野,眉头逐渐锁紧,一字一句地说:“向首都与军队总部分别发文,汇报此次冲突的原因和全过程。更高级别的权力纠葛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层次,但是不管怎么样,必须首先掌握住足够的话语权。调动三个主力团和总部直属卫队,包围步兵二团。”
说到这里,黄宾转过身,声音突然变得深沉和森冷:“记住,我下达的命令是包围,而不是让你们进攻或者射杀。我不希望再发生任何擅自更改或者违逆命令的事件。不管有什么理由,如果有谁仍旧不服从号令,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
后勤仓库内部的对峙仍在持续。
与半小时前相比,来自其它各团的哄抢人员数量已经大为减少。倒不是说他们愿意主动放下武器,或者被强迫着转身离开,而是被数量远远超过己方,在隶属于步兵二团的士兵们枪口指对威胁下,不得不按照对方的命令,高举双手,抱头,拘押在一间占地面积庞大的空置仓库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包围圈核心,仍然有十余名军官相互簇拥,背靠,枪口朝外,神情紧张而满含悲愤地注视着慢慢围拢过来,数量越来越多的对手。
上校的尸体已经不再动弹,脖颈断口位置喷涌的鲜血正在逐渐凝固,伤口边缘的皮肤表面已经略显干燥、催化,从内部翻出,颜色微黄的皮下脂肪也开始发白。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这具躯体已经彻底丧失了生命迹象。
几乎所有哄抢者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愤怒。然而,这种曾经炽火冲天,刺激着大脑瞬间陷入疯狂状态,准备着以生命做为代价,朝着仓库守卫者狠命射击拼死反抗的狂热意志,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渐渐推移,慢慢变得冷却、弱化。
没有人开枪,最为狂暴激动的中尉被同伴控制住以后,仓库内外躁动不已的空气,也随之变得近乎窒息般的凝固。军衔顺序往下,两名少校很自然的成为被哄抢官兵当中的决策者。可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命令手下准备以死反抗的士兵们保持克制。
为首的上校已经死了。
显然,对面那个与教科书上英雄长着相同面孔的家伙,远比传闻中更加冷血、残忍。他根本不会顾忌什么后果,也从不考虑什么活人生存权利之类的问题,单纯只以谋逆、反革命之类的字词作为判断标准。
被杀的上校,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种人。。。。。。比废墟深处的变异兽要可怕得多。
他的行事标准简单而执拗,丝毫没有通融软化的可能。加上现场局势已经变化,所有优势都站在闻讯赶来的步兵二团一边,反抗、争斗、厮杀。。。。。。所有一切均变得毫无意义,更谈不上什么报仇之类的狠话。
两名少校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林翔会毫不犹豫命令架在四周制高点上的重型武器开火,当场射杀被围在圈中的每一个人。监察员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拥有生杀大权,与其在冲动与狂热刺激下白白送死,不如冷静下来,暂时投降,耐心等待。
总部和自己所在的团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所有问题都可以扔给级别更高的上层官员去考虑。自己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理智。
。。。。。。
后勤主管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林翔的个人休息室。
屋子很宽敞,家具很简单,只有两把合金折叠椅,外加一张显然是用边角料拼凑制成的木桌。墙壁的横栏上整齐摆着十余支突击步枪,二十来个半新不旧的军制板条箱在屋角高高码起,透过表面上敞开的箱口,可以看见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子弹。除了这些,屋子周边的墙壁根角,还能不时看到散碎的米渣、糠麸,干瘪麦粒之类的东西。也正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房间里的空气一直处于非常古怪的混合状态————略微有些植物种子的霉变,机油的浓重,以及强烈刺鼻的火药气味。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间已经腾空,却也曾经充当过各种物资摆放场所的仓库。
夹在指间的烟头,飘散出混乱缭绕的袅袅白烟,冲淡了刺激着鼻腔粘膜发痒的浊气,安装在墙壁高处的换气扇缓缓旋转着,坐在椅子上的林翔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舒畅与清新,只有不断转动的桨叶轮流扫过圆形窗口,在地面上投射出的大片金黄色阳光表面,留下一道道晃动的浓密阴影。
斜靠着椅背,默默注视着地面企图永远遮挡太阳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