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头那个吗?”钟粤说,“对,一个妹妹给我做的。”
妹妹。
给做的,也就是确实是别人亲手给钟粤编的。
周渝好想再问一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吗?但他觉得再问下去要招人烦。
而且客观来说,他也没太懂,自己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熟悉的有点拧巴的心情,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晚上他们一块儿吃饭时,周渝尚且还好,等回了家,看完钟粤的朋友圈,那股拧巴劲儿算是彻底绷不住了。
因为周渝满心以为,按照钟粤以前每次出门恨不得发个vlog的脾气,必定会把自己送的那条手链也出个镜,结果这人只发了一张白天鹅塑像的夜景,还有一成不变的美食图,简单配了句“很开心”。
那条手链连个影子都没有。
反倒是周渝自己,破天荒的发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图片是钟粤送的那个星星坐垫,瞬间收到一堆点赞,包括钟粤本人的。
周渝更气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大概心情是“你送我礼物我发朋友圈,但我送了你你屁都不放一个”的憋屈,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儿就生气吧,所以不肯承认。
他气得想把朋友圈删了,但又觉得那样格局太小,最后满心不爽地去做题,反倒做着做着题把不爽给忘了。
睡觉前钟粤又发了消息过来,周渝勉勉强强回了几句,想起这人能搂陈安康不搂他,有妹妹给做手链,最可气的是还不发朋友圈,就不想理他。
躺床上了还气鼓鼓地想,钟粤最近怪怪的,然后抓过放在床头那只娃娃机里抓的小兔子,掐了它好几下脸。
第二天一早本来周渝都好点了,等到了学校一看,钟粤手腕上空空的,没戴他送的那条手链,烦躁的感觉像潮热的海风,无声地卷土重来。
之前妹妹给的钟粤愿意戴,他送的就不戴,而且款式还是钟粤自己挑的。
算了,爱戴不戴。
周渝也觉得自己火气来的莫名其妙,还是做题装死。
结果平时体贴的钟粤,居然也没时间体会他的心情,因为今天来了艺术节的通知。
学校新年艺术节要举办不少活动,钟粤是副班长又是学生会成员——周渝还是第一次知道——手里接了一堆活儿,从上第二节 课开始就忙忙碌碌,手没停过。
“艺术节有个话剧,需要个帅哥男主角,你想去吗?”钟粤看了周渝一眼,“算了,你别去了。”
“?”周渝一晚上加一早上的不爽突然炸毛,“你意思我不够帅是吗?”
“不是。”钟粤愣了愣,“怕耽误你学习。”
“……哦。”周渝瞬间就像漏了气的皮球,态度和情绪一块儿泄了下来,“抱歉。”
“道歉干嘛。”钟粤笑了笑,“没事,你忙。”
他态度太波澜不惊了,波澜不惊得像是完全没把周渝当回事,周渝自问平时绝不会是因为这种事就矫情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还是一直别扭。
情绪低潮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像窗外因为冬天到来而渐渐稀少的虫鸣一样自然。
放学后钟粤问:“今天自习去吗?”
“不了。”周渝那股低落劲儿还没过去,“你忙你的吧。”
“别啊。”钟粤说,“我可以去自习室忙,我就看看活动计划什么的。”
本来周渝铁了心今天要单独行动,可钟粤一这么说他心又软了。
正准备说那好吧,老林突然从门口晃出来:“周渝,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好。”周渝愣了愣,跟着老林上去了。
上楼时钟粤发了条消息:我等你回来去自习。
周渝心情这才好了点:嗯。
没想到,进了老林办公室,等待他的是一个密封袋,还有一台放在摄影架上的手机。
“这是什么意思?”周渝愣了愣。
“怀远寒假有一个尖子班,冲刺清北华五这些顶尖学校,师妹帮忙给你破格提交了申请。”老林说,“但是得考试,怀远学生自己也需要考试才能去,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把这套卷子做了,我连同考试录像一起发给怀远,分数过线的话,给你一个名额。”
周渝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感动地点头:“谢谢老师。”
“没事。”老林冲他比了下座位,“坐吧。”
开考前,周渝给钟粤发了条:我得在这考个试,你先回吧。
然后急着考试,没等他回复就关了机。
怀远这套卷子题量不大,但难度基本是理科试卷后三题,考试时间是三个小时,全科都考到了。
前面语文英语化学生物这些都还好,后面数学物理各五个大题,还都不简单,周渝做的脑汁都快干了。
多亏他前面很有忧患意识,题目做的很快,才勉勉强强在交卷时把自己会做的都写完。
老林收好卷子,拍了拍他肩膀:“加油。”
周渝晕得头重脚轻,浑浑噩噩地点头:“谢谢老师。”
交完卷子是八点多,下楼时外面天都黑了,楼道也漆黑一片,只有拐角处的应急灯亮着,像海上渔船寂寥的灯火。
周渝一个人下楼,听到楼道里,自己脚步清晰的回音,好在他已经做题做晕了,孤独也孤独的不明显。
他得先回班去拿书包,忘带了,希望钟粤没锁门,然后再去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
周渝突然愣了愣。
教室的灯亮着。
困顿的精神猛然一振,心跳也突地加速,周渝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门。
2班教室空荡荡的,大半隐在阴影里,课桌椅整齐地站着,融入窗外清凉如水的夜色,只有最后一排开了组灯。
钟粤正坐在那组灯下,周渝的座位上。
他单手托腮,腕骨有好看的突起,靠着墙,安静地翻着书。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与周渝视线交汇时笑了笑:“回来了?”
橙色的灯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像海上的灯火明了又暗。
夜色在无声中盛放。
钟粤在晚上八点的教室里等他。
周渝站在那,呆呆的,不自禁蜷起手指,又害怕钟粤看到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去。
他心里很乱,像海风吹得潮汐浪涌。
却说不出任何话。
朋友等自己到很晚,这应该是个很令人感动的场景,在钟粤这儿却显得寻常。
但这样一个在他俩之间很常见的场景,周渝现在的心情却很不一样。
仔细想想,也许那种“不一样”早就存在,只不过他一直怕别人发现,甚至连自己也不敢去发现。
取代简单开心情绪的,是某种从左侧胸腔汹涌而起的,过电般的悸动,那种滋味顷刻流遍全身,让他连指尖都一阵不听话的微麻。
周渝怔怔地看着钟粤,看着他被灯光映得晶亮的、好看的眼睛,薄薄的带着笑的嘴唇,黯淡光线下分外明晰的漂亮轮廓,还有他身后教室柜子上时针已过八点的石英钟。
又听到自己在看到那一瞬间就开始,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平息迹象的,胸腔里近乎失控的横冲直撞的心跳。
他突然明白了。
他不得不明白。
不是钟粤不对劲。
是他自己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