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海鸥集群盘旋着, 像在揭示着某种预言。
周渝立刻想起小黄毛姐姐说的那句话:去找海鸥盘旋的地方,鲸鱼就在那里。
他心跳一阵加速,一把将望远镜塞到钟粤手里, 手指着海鸥成团簇拥的方向:“看那边!”
钟粤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把望远镜凑到眼前,也就大概两三秒的功夫,他噌地站了起来。
看到了吗?
周渝心里也突然跟着激动起来, 钟粤拿下望远镜冲他做了个“起来”的手势,周渝站起身,他搂过周渝的肩膀, 递给他半个镜筒。
周渝会意地凑上前,两个人肩挨着肩,脸贴着脸,看向望远镜外, 海的那一边。
先看到的是深蓝色大海上盘旋飞舞的海鸥,还有涌动着潮汐的水面上异样的涟漪。
周渝尚未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条巨大的, 蓝灰色的鲸尾猝不及防地浮出水面, 像是在绘本中才能见到的场面。
蓝灰色的鲸鱼尾像一只船锚, 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随着它的拍击, 海面掀起大朵大朵的白浪,海鸥惊飞盘旋,细碎的水珠像光雾一般弥漫在水面上。
鲸尾在水上一击后,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周渝本以为这次短暂又惊喜的会面即将告终, 突然伴随着一阵白浪,灰鲸头部向上,缓缓浮出水面。
它长得有点怪,头型尖尖的,像纺锤的一头,灰黑色的外皮上有些灰白色的痕迹,像附生在上面的贝类,它慢慢张开巨大的嘴,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将无数小鱼和藻类吞入。水鸟不断盘旋着,试图从鲸鱼口中抢食。
鲸鱼浮出水面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它换了次气之后,又在海面上游动了一会儿。
灰鲸没有背鳍,阳光照着它光裸的灰黑色的背脊,像一座漂泊在大海上神秘的孤岛,那片孤岛最后在海平面上沉浮了一会儿,就完全潜入了水下。
只剩下阳光灿烂地照耀着水面,海鸥盘旋,又纷纷散去。
“好正。”钟粤用粤语念叨了句,声音微微发着颤。
他用靠着周渝那边的右手笼住周渝肩膀,用力地攥着他,“它真好看,是不是?”
“是啊。”周渝喃喃地应。
坦白说他对鲸鱼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那样巨大的生物出现在海面上时,看着它灰黑色的身躯,还有那神秘而缓慢的动作,像是上古而来的神灵,叙说着大海万亿年来的秘密,他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太漂亮了。”钟粤反反复复地说着,放下了望远镜,到这时候他们俩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站着的姿势。
肩膀挨着肩膀,脸甚至贴着脸,周渝能感觉到钟粤脸颊柔软温热的触感。
没了外界的干扰,周渝陡然心生邪念,他慌张地往边上闪开,脸被太阳烤得发烫:“不……不好意思。”
钟粤看了他一眼,转开视线去望海面。
周渝愣了愣,偷眼去看,却发现他嘴角微微弯着。
看到鲸鱼后的钟粤明显心情很好,当天晚上连着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有手机远远拍摄的鲸鱼出水的画面,又收获了一大堆赞。
这之后,钟粤还是每天都想去看鲸鱼,但周渝就没再跟着。
钟粤周末在金龙湾坐了两天之后,又多了一堆发朋友圈的素材,好像佟青他们也都跟着他去看过了灰鲸。
周一钟粤乖乖地回来上课,之后他每隔两天去金龙湾一次。
周渝本来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淡美好地过下去,直到那条灰鲸离开海湾。
没想到两周后,他从钟粤那儿得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小金不见了。”钟粤说,“小刘姐姐那边已经十天没有观测到它的任何消息。”
小金,就是那条灰鲸的名字。
小刘姐姐就是科研队的那个小黄毛姐姐。
“不见了?”周渝愣了愣,“那是什么意思?它是已经回到外海了吗?”
“有可能,但不一定。”钟粤说,“他们科研队一直在跟踪观测灰鲸,并且往它身上打信号器,但因为使用的是不会对鲸鱼造成损伤的体外信号器,随着海水的冲刷信号追踪只能持续24小时左右,必须持续在鲸鱼出水时在它身上放置新的追踪器材。”
“十天前灰鲸最后一次出现在金龙湾,位置是内海距离海岸线几百米处,这个位置对鲸鱼来说已经非常非常浅了。”钟粤又说,“当时他们往它身上放置了信号器,但是从那之后,它大概一整天时间没有浮出水面,科研队没办法给它放置新的信号器,所以旧信号器脱落之后,就再也没观测到它的消息。”
周渝没太懂,但是从钟粤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不对,他想了想问:“意思是那条灰鲸一直没有到海面上换气吗?还是它到了什么隐蔽的地方?”
钟粤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比那些情况都糟。”
“什么意思?”周渝心里一紧。
“小刘姐姐跟我说,灰鲸是大洋性鲸类,大多时间处在外海,它们来到近海且迟迟不回去,最大可能是体内的声呐或其他系统紊乱,才会在近海区打转,迟迟找不到回外海的路。虽然目前从外观看,小金很健康,但实际上,灰鲸只要出现在近海,就说明它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问题。”钟粤说。
“以前有过这样的案例。”钟粤沉默了下,“误入海湾的须鲸消失一段时间后被观测到在近海区死亡,解剖后仍然不能确定死因。”
“那现在……”周渝听得也有些压抑,“现在该怎么样?”
“科研队那边准备找船去外海搜寻了,但这真的就是大海捞针,只能期待这十天里它已经自行回到外海。”钟粤说,“如果这么长时间它还滞留在近海区,却一直没有被观测到的话,那真的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科研队的船出发了,小黄毛姐姐跟郭队一起在金龙湾地毯式搜寻,这其实就是已经准备如果鲸鱼遇到不测,活要见鲸,死要见尸,队长他们则带队前往外海。
钟粤试着问过小黄毛姐姐,他能不能跟着上船,被坚决拒绝了,说出海航行风险很大,何况多天不靠岸,非常辛苦,没有办法关照他的安全。
钟粤又试着从科研队联络的渔民那边找关系,因为当地渔港常出海的渔民他基本都认识,但别人船老大一听他要跟船,也立刻拒绝,说不安全,要在船上呆十天半个月,跟老钟没法交代。
“你去也没用啊,多添一张嘴吃饭而已。”船老大最后说,“阿粤,安分在陆地上呆着,要真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大海上没信号,这话也不过是安慰,钟粤早就清楚自己帮不上忙。
但即便对没法跟船的结果心知肚明,他仍然很烦躁。
周渝能够感觉得出,钟粤努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表现出来,他跟周渝说话时,依旧和颜悦色带着笑,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体贴地问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被佟青他们起着哄嚷“粤哥好温柔!”
和其他人讲话时,钟粤虽然懒于应付,但态度也挺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