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道:“我来寻你途中,听闻鸿衍宗大师兄宿歌重伤闭关,凌霄剑宗少宗主柳释疯癫自残。”
孟亦执杯:“与我何干。”
“那你下一步,意欲何为?”
孟亦饮口清茶,声音淡薄:“渡劫,杀玄温。”
或被其所弑。
言罢,孟亦继续道:“那之后,神药无念归你。”
孟亦即是没了心,那失去无念支撑以后,时日也将无多。
魔修闻此,拿下孟亦送至唇边的茶杯,为他倒上新的清茶,恢复了如常的消息:“小亦儿,我说寻找神药无念,不如与你坐着喝茶饮酒聊天,是真的。”
沈五渊倒好茶,避开孟亦伸过来接杯子的手,将茶杯亲自递至孟亦唇边,杯沿触碰到他温软下唇的刹那,沈五渊倏而想起,那年日九曲峰下,烟雾缭绕,松柏苍翠,孟亦曾拿着水壶小口小口饮着水,他唇被润湿,神情慵然,半掩着那双淡漠眼眸。
那一日,沈五渊曾问他:“你想报仇吗?”
孟亦闻言,面色情态不曾有分毫变化,只是一如既往地淡声道:“我打不过他们。”
平淡到仿佛世间万物,诸事皆不关己。
然而,那日他说,我打不过他们,却未曾说,我不想报仇。
心中无念无恨,无悲无喜,不惧困苦疼痛,却依然可以报仇,只因天道本就是如此——亏欠了需要归还,得益了心怀感念,因果循环,从未更改。
他似乎总是如此,看似随遇而安,却处处自有章法。
孟亦避开杯沿,仍是自己接过了茶杯,魔修则思索着,始终凝视孟亦唇边。
孟亦起先不觉不妥,片刻后才抬首道:“可是有何想问之事。”
“没什么。”魔修摇了摇头,收起了一贯调笑的语气,“只是突然有些遗憾。”
“嗯。”
听来既是与自己无关,孟亦便不再多问,垂眸饮茶。
魔修直盯着孟亦看了许久,发觉他确实对自己为何遗憾,不由得无奈勾唇,他瞧着孟亦下掩的眼睫,眼中不觉盈满柔意。
“只是遗憾,没在早些时候遇见你。”
“遇到又能如何。”
魔修闻言,勾唇笑道:“若是早些时候遇见你,我便在你还是个顽童小豆丁的时候用糖葫芦把你勾走,那时候你会多大年岁?”
他说着,自问自答,掩饰不住眸中柔意:“约莫是三五岁吧,瘦小稚嫩,头上扎个小髻,面上还沾染了灰尘,可怜巴巴,用力踮起脚尖欲来抢我手中的糖葫芦,也不过只扒在了我膝盖的位置。而后我将你抱起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傻呵呵地便应了我,从此以后我教你修行,带你入魔。小时候的你定然还很乖,会哭会闹会笑,红着眼睛拽着我衣角怯生生地叫‘师父’,后来某日你会和我一起在南陆景星域的莽原上捡到这只愚蠢的鹅,你对它虽然嫌弃,却还是欢喜的,于是我们便日日带着它,逍遥修真界,踏遍无尽山河,直到有日共同飞升。”
于是你便不会遭受剜心之痛,剖腹之苦,几十载辗转蹉跎,不得安生。
孟亦闻言抬眸,两人相视。
听到魔修提起自己,白鹅挥动翅膀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石桌上,飞动过程中还掉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孟亦看了眼那根羽毛,将它抚落,白羽飘飘摇摇,颤颤巍巍,落在地面上。蠢鹅呆叫一声,便跟随着自己的羽毛飘落的轨迹跳了下去。
孟亦终于开口说话——
“故事不错。”
所有以“假如”起承,开始缓缓讲述的故事,都能有完满的结局。
因为是假。
魔修闻此轻叹一声,叹息中带着少许笑意:“听闻小亦儿如此一说,本尊忽而有些嫉妒啊。”
嫉妒你涉过的秀丽山水,看过的烟火人家。
嫉妒你亲手斟满的酒,与相伴饮酒的人。
而最嫉妒的,是曾被你仰视过的背影。
“啧啧,幼时的小亦儿一定非常惹人怜爱,该要好好宠上一宠才是。”那时他还没有像现在这般遭受许多苦楚。
沈五渊心中自嘲,活了千年,也恣意不羁了千年,像是虚耗了一般,乏而无味,全然不如九曲峰上匆匆几次回眸。
甩开心中思绪纷纭,沈五渊举起酒杯,笑道:“这杯敬你。来日不论各种光景,自仗剑随行。”
言罢仰头饮尽杯中烈酒。
今世不要神药无念,也不需凌驾众生,唯愿看你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