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柏生已经对自己大名挂在热搜上习惯了,但习惯了不代表这是好事儿,特别是他在第三天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热搜上,心情真是非一般的微妙:“……谁又花钱买了?”
方圆和公关部商量了半天,还是相当头疼。
娱乐圈里大家都能把握分寸,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当了出头鸟,底下一直蠢蠢欲动的人就打蛇上棍,关键是,当你最近有了些起色时,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闲——谁都有可能。
现在经过事态升级,那些人的目的就越发明显了,甚至把脏水泼到了剧组上,说卖腐巨作不配评奖,打擦边球三观不正,最后连带着把原书也凌辱了个遍,说原作者美化男主角的睚眦必报行为是在煽动仇恨,实在不适合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观看。
按这种方式去从文娱作品里找错误,几乎没一个能幸存的,但最可怕的是还真有人看都没看就被带跑了,现在正扯着大旗要个说法呢。
「对于这种剧,我的看法就是,可以存在,但我不支持。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只是它目前还不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
「好好的IP改编非要请流量……是想挣快钱吧?现在的影视市场为什么总是这么浮躁!」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回应?是心虚吗?私德有亏的艺人哪来的艺德?」
“这群人演的吧?”孔游对此的评价很简洁,“不然人怎么可以这么脑瘫?”
他每次看到说“我不反对,但也不支持”的人都很想隔着网线精准投掷板砖。
什么叫你不反对也不支持但不要出现在大众视野啊,都让人不要出现了还没有歧视呢?逻辑在哪里?
幕后的人摆明了就是针对柏生和剧组,要打压他们,这让柏生怎么回应都很奇怪,让这种流言不攻自破的方法,只有拿事实出来打脸。
剧组最近受此影响,也是相当低气压。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柏生的那场杀青戏怎么拍孔游都不满意。
明明没有犯错,情感也很充沛,两个人都发挥得很稳定,但孔游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却总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是白胤文的杀青戏份,最让人影响深刻的一段,孔游对这段的要求超乎寻常地高,虽然心疼柏生一直淋雨,但他还是硬着心肠卡了两天,最后还是没让过。
而彼时《江山困》已经连载到十一集了,按照排序来看,柏生第十五集 就应该杀青,边拍边播就是如此,时间赶时间,顺风的时候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不顺利时每个人的压力都跟山一样大。
这要是开天窗或者效果不好,先别说剧组的口碑了,柏生首当其冲就会被嘲讽。
柏生在雨里奔跑了连续两天,感觉自己都快被人工雪给泡入味儿了,吸溜着鼻子:“我是不是又要感冒了。”
管家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拿着纸巾擦他的脸颊肉,“休息一会儿吧。”
旁边这位经纪人更是重量级:“我真是服了!!凭什么受这个鸟气!!”
感觉完全就是无妄之灾,从一个VCR直接快进到他私德有亏,然后把之前柏生的演技全都否定,说的好像真拍恋爱小甜剧就不用功底一样,这群人怎么不看看沈潜!
沈潜之前拍的偶像剧还狗都不看呢,谁说拍这个不用演技的?
放锤子屁!
突然变得狗都不看的沈潜:“……”
周忆宁趴在柏生旁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忧心,“柏生哥哥,你没事吧?”
柏生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没事。”
“那个叫什么薄瑜的,”沈潜前二十年的心机都用在这了,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柏生认为自己跟薄瑜并不熟,以划清界限,“你打算怎么办?”
柏生:“孩子还小。”
沈潜:“?”
凭什么?就凭他十八?自己二十八岁就已经只能成为豪门老男人了吗?
柏生笑得宛若天使:“先杀青,再杀他。”
沈潜:“…………”
他瑟缩地走远了。
柏生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督察组来。
或许是因为网上的声浪太过火了,甚至有人拿着材料向审查部门举报,万铭公司的高层对自己旗下影视剧一向很上心,于是派了人员过来,美名其曰视察,其实就是来盯柏生的。
柏生看着会议室里,一堆闪亮的秃头鱼贯而出,然后在末尾看到了闻鹤那鹤立鸡群的身影,顿时心情的不爽达到了顶峰:“搞什么?”
方圆原本就够生气的了,但是解决他生气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让柏生不开心,这样他就会只顾着安抚自家艺人的小脾气了,“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大下午的,来都来了。他们要视察,就让他们视察吧。”
不就是要围观吗?他们柏生不在怕的!
结果还真是倒霉事儿凑一块了,柏生从前回回一条过的时候他们不来,现在就卡这么一回杀青戏,全来了,见柏生连着拍了四五条没过,秃头们交换的视线就显得极其微妙起来。
难道真像网上那些人所说的,柏生只有之前轻松愉快的戏份拍的好,后期一发力就立马拉垮?
之前孔游还打过报告,想给柏生后期再加一点戏份丰富人设,现在看来,似乎是没必要了。
白手套站在闻鹤身后两步左右,他的老板依旧是面无表情站在前头看,一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之前高层说要来视察时,他的行程原本对不上,赶来之后又盯着人不放,难道也觉得柏生这次发挥的不太好?资本家就是这么朝令夕改……
白手套还对柏生蛮有好感的,清清嗓子,道:“老板,听说柏生他之前从来都没有卡……”
闻鹤:“我已经准备好了。”
“?”白手套突然被打断,“准备好什么?”
不会是又要把柏生换掉吧?
闻鹤颔首,缓缓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板砖:“……这个。”
白手套:“??这是什么??”
几乎快比薄瑜的鞋垫都厚了吧!!
闻鹤嘴角一动,似乎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很满意,“杀青红包。”
白手套:“…………”
哈哈,原来是红包啊,他还以为是什么凶器呢。
他心头那点担忧放下,看向人群簇拥中的柏生,他浑身血迹,正坐着被化妆师按住补妆,眼睫微垂,看着竟有些难言的脆弱。
唉。
白手套叹了口气。
加油啊,弟媳妇!
柏生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受到阻碍。
他一向很好强,也对自己充满自信,但这次受阻让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对于演技的理解是不是过于简单粗暴了。
如果跨不过这道坎,他以后照样会卡壳。
方圆心里也急,但他急的方式就是开始碎碎念:“没事没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失败,失败乃成功之母,再试几次肯定可以成功的,你不要太在意,做人嘛,总不可能一帆风顺……”
也不知道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柏生垂着眼,最后翻阅了一次剧本,把台词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闭上眼。
绝望、痛恨、背叛……明明都是负面的情感,最后白胤文倒下时,嘴角却带着笑意。
是释然的笑意吗?不,他不可能释然。是嘲讽吗?为什么嘲讽?当时他在想什么?
孔游招呼道具组的声音远远响起,他的心绪有些繁乱,最终还是打开了人人网,他和柏青松几乎是单线程电报型沟通,回复间隔几乎相隔一周,而这次,柏青松对他问的问题只给出了四个字的答复:
【真心错付】。
柏生:“……”
他抬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
“好了,最后拍一条!”孔游操着大喇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好像对这低迷的气氛毫无察觉,却在柏生走到跟前时小声朝他道:“没关系,再不过就换明天,明天也不行就换后天,压力不要太大。”
柏生还在想那四个字,有点钝地点头:“好。”
真心错付?
真心。
……真心。
“都准备好了吗?”孔游的声音有些模糊,“来,预备,3、2、1,A!”
----
昏黑的天,冷冽的雪。
分明是晨间,此地却成了无声炼狱,热血蜿蜒在黄土中,被雪水打的四散而溢,混着腥味,牌匾仍在,旁边是上吊的尸体,小脚随着风轻轻晃动。
侯府全体女眷,不堪受辱,引颈而死。
一个不留。
远方隐约传来兵器在地上拖动的声响,盔甲碰撞的哑声,粗重的呼吸声。
没有人说话。
天已大明,唯一的幸存者站在雪中,面无神情。
“为什么不杀?”
“我哪知道……上头传下来的命令。”
“都屠门了,还留一个做什么?”
“上头有上头的想法,容得着你置喙。”
“……可,他看起来真渗人。”
士兵们向雪中的人望去,他已站了一夜,不动,不哭,无声无息,白雪满头,像一尊等待着谁的石雕。
“是不是还大放厥词要萧何来见他?谁叫萧何?有这号人?”
“失心疯了吧……”
白胤文听得到说话声,但他不在乎。
他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这冷雨浸了透,只稍微一动就牵扯出剧痛,忍受不了的剧痛……可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好像这世上名叫白胤文的肉身已经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丝念想——他要见萧何。他要见萧何。
雪还在落,万籁俱寂中,白胤文的眼呆滞地一动,终于看到了眼前逐渐逼近的身影。
……那是他的萧何。
身穿甲胄,贵气横溢,面上神情冰冷却陌生的萧何。
他在自己三步之外停下,最安全的距离。
白胤文有些困难地张嘴,“拓跋竣。”
萧何神色不动:“是我。”
白胤文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下来,混着雨水淌过面上的伤痕,刺痛。他只是笑,嘶哑的笑,什么也没有说。
拓跋竣静静地看着他,问:“你在期望什么?”
“是啊。”白胤文止住笑,喃喃道:“我还在期望什么?”
又是一片死寂。
鸦声闻着腐朽气息前来,拓跋竣神情微顿,开口时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淡然,“你的祖父还没有死。”
白胤文抬头看他。
“……如果你投降,”拓跋竣道:“可免他一死。”
白胤文很难看地笑起来,还是用那样熟稔的口吻,“萧何,你我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吗?”
“我不是萧何。”拓跋竣微不可见地蹙眉,“我是拓跋竣。”
白胤文只是深深远远地看着他,问:“你是反叛军首领。”
拓跋竣:“是。”
白胤文再问:“机密是你在侯府书房窃得的。”
拓跋竣:“是。”
白胤文:“那年花会,我遇到你不是巧合。”
拓跋竣喉头一动,“……是。”
白胤文闭了闭眼,又笑了起来:“原来那场花会,也是你的算计……哈……哈哈哈哈……”
原来竟是一分真情也无。
原来全是残忍的虚情假意。
他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钝,笑自己全然不知,笑自己满腔热血,笑自己……笑自己真心错付。
拓跋竣打断他,像是不想再听下去,“投降,换你祖父平安。”
白胤文止住笑声,面无表情道:“你说的话,我还可以相信吗?”
他却报以狼狈的沉默。
风卷刺骨凉,两人都心知肚明,今日在场的二人,一定会有一人倒下。
拓跋竣注视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那把刀,他明白的,白胤文一直贴身佩戴,甚至不舍得出鞘,搜身的士兵不会发现。
这是危险,可他却没有张口叫停,他只是一直沉默地注视着。
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如果他出手,应该可以将人制住,不一定要杀——
“唰”一声,刀出鞘,利刃在昏黑中划出一道冷光,白胤文果然抽出了那把刀,周围的士兵觉察到不对,惊呼一声,往这里赶来!
“为什么要我投降?”兵荒马乱中,白胤文那张灰败的脸上突然找回了一点往日的鲜活,甚至有些不该出现的狡黠,那神情无比清晰,又如此荒谬,他只道:“直接杀了我不好吗?”
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又或许只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拓跋竣紧绷着心神退后两步,准备出手压制——
“萧何。”白胤文却没有向前,只是站在原地,低低道:“成王者,无血无泪,无情无爱,我明白了,我已经不能再清楚。”
拓跋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胸腔猛地一抽,声音几乎不受控制:“白胤文!!”
方才退后的几步,现在却恍如天堑,他向前伸手,却触及不到面前的人,满天飞雪中,白胤文甚至连最后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他,只是垂着眼,轻轻的语句在空中柳絮般破碎。
“……那这一刀,”他说,“会让你心痛吗?”
似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询问。
刀刃没入胸口,毫不留情,热血涓涓涌出,再度染红了脏污布料,白胤文仰面躺进雪地里,闭上了眼。
好像他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只为了这件事才留存至今,只为了问那句话,为了……报复。
报复什么?
拓跋竣凝在原地,一瞬间呆怔住了。
是天地一瞬的空茫,好像四周的喧闹都不再入耳,只有雪落下的声音,他看着白胤文逐渐失去呼吸,大雪逐渐掩盖躯体,他好像在这瞬间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不,不是这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喧闹间,好像时间被拉的很长,拓跋竣很不适时宜地想到了从前老师教导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