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生好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方圆知道柏生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终于满意地松开了手,道:“那我走了。”
呵呵。
剧组里这么多人在,量闻鹤也不敢真做什么。
他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变数,放心地离去,但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两小时后,柏生吊威亚时设备突然出了点故障,他懵懵地降落到地上,霍璟皱着眉跟道具组的人沟通,天上又突然下起了雨,最后他还是不耐道:“算了,中午都先回去休息吧,三点再集合。”
彼时正好十一点,正午时分。
柏生从严肃脸的剧组医生手里取了今日份的药膏,往剧组提供的酒店里走——
身后传来稳稳当当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他有点隐隐的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好。
柏生转头,和闻鹤对上了视线。
闻鹤对他浅浅抿起唇角,眉角依旧冷峻,神色却是舒展的,“下班了吗。”
明明是隔了十几天后的第一句话,没有寒暄,倒也不觉得突兀。
柏生:“嗯。”
闻鹤:“回去吧。”
柏生:“……喔。”
他捏着药膏闷头向前冲时,脑海里响起方圆再三强调的话,说天黑后不要让闻鹤进房间。
现在才中午欸。
应该,没事吧?
地暖是开着的,柏生一进去就把拖鞋甩开,赤着脚踏到床沿边——他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床沿边那些垃圾食品往怀里搂,试图毁尸灭迹。
闻鹤确实没注意到那些自欺欺人的油炸小坚果,他的视线聚在柏生露出的脚踝上。
那儿的绷带有些醒目,末端因为动作翘起了一个小角。
柏生有点别扭地道:“坐。”
闻鹤没坐,他把风衣取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俯身问:“脚伤的严重吗?”
柏生其实真觉得没什么,“不怎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闻鹤垂着眼握住了他的脚踝,挺轻地摩挲了几下,似乎在确认肿的程度。
绷带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窗外雨声急急,地暖隐约的细小声音轰鸣,柏生突然觉得更不适应了。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他和闻鹤待在一起。
柏生有点后悔了。
好像有点尴尬,他和闻鹤又没什么好说的话题,可闻鹤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这么理所当然,他又不能把人拦着。
脚踝还被人攥着,柏生收了收腿,道:“我去洗澡了。”
他现在基本一天要洗两次澡,在片场摸爬滚打一上午,屁股上都是灰,不洗浑身难受。
闻鹤也神态平常地收回手,“好。”
柏生在里头洗澡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咦。
探班是需要进剧组房间的吗?好像没听说过啊。
但是方圆也没有说不行。
……可是他和闻鹤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可是方圆没说不行,那应该没事吧。
他在里头天人交战半天,一出来,懵了。
闻鹤不知什么时候拖来了个行李箱,正非常淡定地拿着笔电在书桌上处理工作,自然到好像这不是柏生的房间,这是他的房间一样。
柏生看着他鼻梁上罕见的平光镜发呆:“?”
闻鹤:“。”
柏生:“你行李箱哪来的?”
闻鹤解释:“最近工作比较急。”
柏生:“……”
三丫,又辛苦你了。
见柏生满身水汽地出来,闻鹤起身,摸了摸他的发尾,确认了是干燥的后,他伸手将百叶窗拉了下来。
室内顿时昏暗一片,只有隐约的暗光躲在床边。
柏生呆了呆:“嗯?”
“你要睡午觉吧。”闻鹤面无表情道:“下午还要上班。”
柏生:“?”
他一时愣在原地。
就这样?
不、不是要怎么样的意思,就是闻鹤千里迢迢过来探班,竟然什么也不说吗?
明明两个人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十几天呢!
但柏生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闻鹤甚至帮他放好了被子,柏生坐在床沿边,看闻鹤继续处理工作,他好像最近真的很忙。
柏生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A省?”
闻鹤转身注视着他,原本锐利的眼神陡然变得温顺,“下午。”
柏生忍不住:“啊……”
闻鹤见他神情有点莫名的失落,“是屏幕光线太亮吗?我拿出去好了。”
柏生说:“没有。”
又沉寂了半晌,他才气鼓鼓道:“你做你工作好了。”
闻鹤手一顿,他残存的情商告诉他现在不宜继续,可能会有血光之灾,“我不做了。”
笔记本被按下去了。
闻鹤看着他,柏生抬眼一瞧,发现这人竟然没有把眼镜摘掉,他突然有点不自在,“你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拍戏的吧?”
看一上午拍戏,看一中午睡觉,然后下午就走了。摄像机成精吗他?
闻鹤会错了意,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没有看别人。”
柏生:“?”
闻鹤瘫着脸保证:“我只有看你的。”
柏生:“…………”
说什么东西啊!!
闻鹤看着柏生把脸埋进小被子里,以为他要睡了,正准备蹑手蹑脚出去时,又听到柏生闷闷的声音:“我现在不困。”
闻鹤停住了脚步。
生涩而局促的气氛在沉静的室内再一次蔓延开来,晚冬将离,有什么东西鼓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闻鹤垂眼看他,声音很轻:“不困吗?”
柏生摇摇脑袋。
“那,”闻鹤转身坐下,把平光镜摘下放在一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才道:“让我看看伤吧。”
他说很担心不是假的。
柏生在这种独处时刻出乎意料的乖巧,他将手伸出来,嘴里还不以为意地说,“都说没什么了,没有网上传的那么严重……”
闻鹤把袖管轻轻折起来,这才两周,柏生白皙的小臂上已经淤青叠淤青,有的地方还没好就又被撞击,现在红红紫紫一大片,特别可怖,关节都贴着纱布,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左手比右手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手下力道又再放轻了些,“有好好涂药吗。”
柏生:“有啊!你都不知道方圆有多烦,我不涂他就抓着我不放……”
他其实也感觉到这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了,但柏生努力忽略掉这不对劲,开始尽量以平常的态度说话,“运动量太大,其实也挺好,他可以让我多吃点肉了,我之前头上还……”
话说到半截,就卡壳了。
柏生感到自己鸡窝似的脑袋被捋了捋,闻鹤看着他,道:“辛苦了。”
柏生:“?”
“辛苦了。”闻鹤蹙着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担心你。”
也很想你。你知道吗?
柏生:“………………”
是错觉吗,他好像从闻鹤的眼中看出了心疼。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昏暗光线中,柏生看着面前的人,有点愣地吐出没来得及说完的下半句,“头上还撞了一个包但没关系不疼……”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他觉得真的没有那么严重——比起每次入戏时忍不住回忆起以前的难过,这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每次他都会想,他真的值得这样的担心吗?
雨越发大了,乌云涌动,闷雷声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光线忽明忽暗,眼前的人神色晦暗不明,他俯身而来,骤然伸手,柏生一点防备都没有,甚至都没来得及动,就被抚住了脸颊。
柏生:“……!”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此时心如擂鼓,脑海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再细想太多,他最终还是象征性地往后缩了缩,抿着嘴皱起脸。
……比起站起身,柏生选择闭上眼睛。
半晌沉默后。
柏生睁开眼。
闻鹤仍在原地,绅士般沉默地保持着这最后的半尺距离,他微凉指尖的薄茧轻轻摩挲着柏生的脸颊,垂眼,叹息道:“真的瘦了。”
就像对待宝物般珍惜,不容丝毫破坏——即使那是他自己;像巨龙谨慎守护着领地,又像水上振翅而过的蜻蜓。
柏生呆呆地被他放平在床上,呆呆地被他盖上小被子,呆呆地看着闻鹤帮他掖好被角,拉紧窗帘,又呆呆地看着他俯身对自己低声道“午安”,最后回到位置上准备继续工作,他终于回过神来了。
柏生:“………………”
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啊!!!怎么那么、怎么那么…………
闻鹤戴上眼镜没工作多久,脑袋就被软绵绵的玩偶砸了一下:“……啊。”
不疼,但是柏生丢他。
他转头,问不知为什么又开始生闷气的柏生:“为什么突然打我。”
语气平淡,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询问。
柏生超不讲理,超凶:“就打你。”
你该打!
闻鹤和他对视,两人炯炯有神:“……”
闻鹤说:“好吧。”
柏生:“。”
正当柏生准备翻身睡觉时,闻鹤又过来了,柏生警惕:“干嘛?”
闻鹤对着他瘫着脸伸出手,“给你打。”
柏生:“………………”
他不着痕迹地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一点,盖住全部脸颊,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然后迅速从被窝里伸出手,在闻鹤骨节修长的大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两人的指尖匆匆擦过。
闻鹤低头,太轻,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毛爪子擦过了。
柏生拍完,又嗖地把手缩回去,大声宣布:“我要睡觉了!”
闻鹤说完“嗯”,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我下次还可以来看你吗?”
柏生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
闻鹤:“拜托……”
“好、好了!”柏生真是怕他了,把耳朵捂住:“不是不可以,行了吧!”
“好,”闻鹤说:“午安。”
窗外雨仍在落,昏暗的室内中,闻鹤轻手轻脚搬来椅子,刚准备看一中午小水獭睡觉,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像错过了什么。
他瘫着脸回想。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