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老周先生才说:“哪年都不容易啊,要么年关怎么叫‘关’呢?”
一道一道地闯、一关一关地过,没有读档,没有重来。
得到了时过境迁、万事都后悔不及的时候,才有机会回望复盘,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好多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身在低谷,其实才刚刚进深坑。
原来好多时候,觉得自己即将飞黄腾达,其实只是抵达巅峰时轻轻跳了那么一下,很快就会落地,一路往坡下滚去。
老杨用酒杯磕了磕圆桌上的转盘,说出了祝词:“来年,就祝大家伙都平平安安吧。”
喻盟主心累地补了一句:“遵纪守法,不要惹事。”
张美珍想了想:“及时行乐?”
韩东升说:“惜福、惜福。”
杨逸凡:“还是要有梦想的,比如一夜暴富,买下连卡佛。”
闫皓在心里把“新年快乐”反复彩排了好几次,结果到了他这,还是顾此失彼地演砸了,他慌慌张张地碰了酒杯,预演了半天的话到底是忘了说。
好在没吭声的不止他一个,甘卿也没说话,她只是把酒杯往转盘上轻轻一碰,一口喝完,夹在两根手指间亮出杯底——先干为敬。
“干杯!”
窗外响起几声突兀的爆竹声,还是有不自觉的人违反禁放令,警车神出鬼没地循声追了过去。诸事不顺了大半年的于严同志作为单身狗,节假日大概率是要“发扬风格”的,没准就在那辆气急败坏的警车里值夜班。
长达四个多小时的“聊天背景音”春晚上线,年轻人们的手机开始此起彼伏地震。杨逸凡忙得五指翻飞的同时,还数次力挽狂澜,把饭桌上滑向“催婚催育催二胎”的话题捞回来。
小飞镖太危险,被周蓓蓓收起来了,甘卿难得大显身手,向熊孩子们演示正确的扎气球方法——她在晾衣杆上绑了根毛衣针,举起来挨个捅,裹着金纸的奶糖下雨似的满地乱滚。
刘仲齐愤怒地在一片“噼啪”声里说:“所以你们就是不教我功夫!我期末考试离一百二只差十分!”
屋里的喻兰川和阳台上的甘卿异口同声:“你知道高考的时候一分多少人吗?”
刘仲齐:“……”
于是客厅的话题从小孩教育转向毕业找工作,继而滑向国计民生的深渊,先是两个小朋友被公开处刑,期末成绩单给人拿出来分析了一通,紧接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人们也不能幸免——大人的成绩单比较简单,只有两个科目,一个是“结婚成家”,一个是“立业买房”,很不幸的,在座诸位武林后起之秀,没有一个能及格。
闫皓作为一科也没及格的“后进生”,惨遭众多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育。甘卿庆幸自己早早躲进阳台,从地上捡了一块奶糖放进嘴里,假装不存在。
杨逸凡懒洋洋地拎着手机来到阳台,一边也捡了一颗奶糖剥开,跟人发微信语音。
“……大过年的,不要胡闹。”
“那天你不是不在吗。”
“我还给你准备礼物了呢……”
“哎……什么话,怎么就好聚好散了?”
甘卿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了几句,只见杨总“啧”了一声,耐心告罄,收起手机不回了。
甘卿:“男朋友?”
“‘男’,有的是,‘朋友’,没地方找。”杨逸凡叼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小奶狗——给我做头发的,送过几回东西,前两天做造型他不在,我懒得再约找了别人,不依不饶上了……下次太奶的不能要,粘人,烦。”
说着,她伸手在阳台储物柜里扒拉了两下,扒拉出一个袋子:“他不要给你吧,一个钱包,娘唧唧的,男女通用。”
“不了不了,”甘卿连忙推拒,“我没钱往里放。”
“不喜欢算了,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改天我去找找。”杨逸凡笑着喷了口烟,从善如流地收了起来,打开手机上的一个微信群。群内成员非常活跃,聊天如刷屏,照片闪得让人来不及看,有名牌、珠宝、豪车、烛光晚宴、度假风光……是个丧心病狂的炫富群,杨逸凡随手点开了几个图片给她看,问,“包包喜欢吗?这个好看吗?新款的……好像除了搬家,没见你背过包。”
甘卿面露难色:“这个……我虽然混吃等死,暂时也没有被包养的志向。”
“性别也不合——其实我早想找你聊聊了,”杨逸凡说,“我们家老头跟我说了,你是那个卫骁的徒弟。”
甘卿一愣。
“那个卫骁……”杨总弹了弹烟灰,语气一顿之后,罕见地加了敬语,“……前辈,我虽然不认识,但是一直很感激他,可惜没机会见一面。”
甘卿不明所以,想不通隐居二十多年的卫骁,和杨逸凡能有什么交集。
“你不知道吧?”杨总说,“卫骁前辈年轻的时候不是跟一些人比武结仇过吗?那些人里有我爸。”
甘卿:“……”
杨逸凡站在一片金纸中间,回过头来:“嗯,对,不瞒你说,我爸的武功就是废在他手里的。”
甘卿干巴巴地说:“不瞒你说,我现在站在这有点尴尬。”
杨逸凡笑了起来:“不用尴尬,我爸当年以丐帮传人自居,最讨厌别人说他没有练功天分,得不到打狗棒的真传,都快走火入魔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家里穷得还要爷爷补贴,每天逼着我穿打补丁的衣服,吃糠咽菜,美其名曰保持‘传统’。我觉得他被废了挺好的,终于能踏踏实实地当个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