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川强拗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们店服务真热情啊。”
直到后厨老板喊人,少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剩下俩客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动手把筷子筒和油盐酱醋各归各位。
“不过我估计偶尔挨两下,他也不往心里去。”甘卿说,“就当是儿子打老子呗。”
喻兰川干着服务员的活,听了这么一句阿Q的话,忍不住笑了,笑完,他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于是把话题揭了过去,问她:“哎,当年从行脚帮手底下跑出来,那么惊心动魄,也没能让你记住我,怎么我在小饭馆外打了一架这种鸡毛蒜皮,你倒记得清了?你选择性失忆?”
甘卿顺口嘴欠:“那是你惊你动,我可没有,扒光了都没二两肉,有什么好惊心动魄的?不如长大了好……”
喻兰川在桌子底下给了她一脚,甘卿早有防备地闪开:“我夸你越长越好呢!”
喻兰川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不接受点评。”
甘卿手指抵住一根筷子尖,转了一圈,回忆片刻,她说:“可能因为那天正好不高兴吧……我成绩在十三中一直还成,每次考完试,也能上一上前五十名的红榜单。结果那次期中考试没上,因为缺考了两门课。卫骁——哦,他当时在这里打工——知道以后,就在后厨当着老板的面发作我。”
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们隔着一面墙,把店里吵得像动物园,回味完己方战略战术,当然还要一起鄙视一下对手的球品和人品。
那边卫骁在厨房训他的小徒弟:“我不是要说这回期中考试重不重要,是你态度端不端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天天混,你能在学校混几年?将来怎么办?”
隔壁的天之骄子们就跟听见了一样,无缝衔接了这个话题,少年们春风得意的声音顺着墙缝飘过来:“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打这一次球,反正将来也不会再接触了。”
“谁说的?万一将来你家下水道堵了呢,不得找人来通吗?”
“那你家下水道前途堪忧,我就算了,月底再刷一次雅思看看情况,国外学校都联系好了。”
后厨一片寂静,卫骁的眼角“突突”地跳着。
孩子们还在被一场球赛牵动情绪,大人已经看见了未来的鸿沟。
甘卿中考的时候,自信过头,只报了三中一个学校,结果她整天吊儿郎当的,考试时候失了手,差三分没考上。
那时候燕宁还没教改,一些重点高中公开录取“自费生”,补招那些比录取分数线低十分以内的学生,差一分,就要多交一万五的“择校费”。
差三分,再连学费,要五万块钱,当年卫骁手里要是有这么多积蓄,哪还至于住泥塘后巷?
没办法,卫骁为了这件事四处借钱,可惜穷皮的朋友还是穷皮,大家伙拼拼凑凑也没凑出多少,直到第三天晚上,卫骁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摞现金。
然而没等他去交这笔钱,甘卿就若无其事地告诉他,她已经模仿他的字,签了放弃择校声明。比较差的普通高中招不满学生,会就近接收行政区内的落榜生,就这样,她去了垃圾场十三中。
这简直成了卫骁心里的一条刺。
从隔壁飘来的声音狠狠地戳了卫骁。
“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写作业的时候玩小刀,我就让你把庖丁解牛还回来。”卫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放完狠话,他又心疼,归根到底,孩子的起跑线都是家长,如果他掏五万块像买个糖豆一样轻松,孩子哪至于这么拧巴呢?于是他叹了口气,“要是当时上了三中……”
这句话一下点了甘卿的火,她冷冷地打断他:“幸亏没有!”
卫骁惊愕地看着她。
“当年我怕你为难,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去签字,回来知道家里已经有钱了,还偷偷遗憾过很久——哈!”她尖刻地笑了一声,“后来我才明白,那笔钱是哪来的,要是我真用那笔钱上学,现在非得呕得找个高楼跳下去!”
“你说什……”
“我的杀父仇人,拿杀人越货赚来的脏钱寄给你,要给我买分,太好笑了吧,师父!”甘卿说,“你是因为这个才袒护他的吗?连杀人放火的罪名也给他背,要不是……我都不知道你因为这个人上了盟主令!你教他的时候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生怕徒弟练出什么名堂来吗!”
卫骁整个人都僵住了:“谁……谁告诉你的?”
甘卿捏着木筷的手忽然一顿:“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正好是我跟卫骁摊牌的一天。”
喻兰川问:“关于你的亲生父母?”
甘卿知道自己是师父收养的,但卫骁从没向她透露过她的身世,只说她是以前在外地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父母亲戚都没了,看着可怜,自己膝下也寂寞,所以捡回来养。她也隐约知道自己上面有个师兄,逢年过节祭拜祖宗,她在弟子名录上见过“卫欢”这个名字,跟她一辈,名字已经给划掉了,问起,师父也只是简单地告诉她:“你师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喻兰川:“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按正常的逻辑,你这种狗血身世,长辈肯定是要隐瞒到死的,你到底从哪听来的?”
“我管闲事,”甘卿摆摆手,“有一次放学回家,碰见有人在街上追扒手,伸脚绊了那小偷一下。被偷钱包的事主可能是个土豪吧,一高兴抽了一千现金,给那几个帮她追小偷的人,那几个人推辞不过,又觉得都是我那一脚的功劳,非得分我钱。我看他们江湖气挺浓的,又都会功夫,不然也不敢当街抓贼,听他们聊起天来,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就觉得还算投缘,于是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正好听他们聊起了卫骁。”
“我才知道卫骁每天骑个女式自行车出门做饭,居然会上盟主令,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开始数死在万木春刀下的人——有邻省面粉厂这种耸人听闻的大案,一些说不明白的小案……还有我爸的名字——卫骁说话九假一真,我父母的姓名、籍贯、所在地,他都没对我隐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