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溪从浴室里出来,先泡了一包感冒药,放在书桌上等着水凉。
他有点被冷到,一直吸着鼻子,发出轻微的声音。
哈伦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歪着头看了原溪一会儿。原溪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给他发信息,明知故问:你在干嘛?
哈伦没有看手机,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你,我看到了……那个……”
哈伦说到这里,颇有暗示意味地咳嗽了几下,原溪听懂了,埋着头,耳朵立刻就红起来,搞得哈伦也有一些不好意思。
“你不要误会啊,我对这个没有偏见,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原溪没有马上回答,哈伦赶紧说道:“要是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原溪摇了摇头。
“啊?”哈伦很惊讶。
原溪给他发短信说:我们不算谈过恋爱。
哈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谈过?不算谈过是什么意思啊?”
原溪见到他的反应,笑了一下,看到窗外漆黑的天空,笑容又很快就淡下来。
哈伦给了他一个很新的思路去考虑他和唐渡的关系,什么才叫做谈恋爱呢?起初原溪也认为同居上.床接吻不算数,但相隔很远也要一起吃饭,去旅行很多次,为对方把生日过得非常重要,这些又好像都处在灰色地带。
原溪难免会想假如他和唐渡不是因为钱认识的,而是在某一次酒会上,原溪看到西装革履英气逼人的唐渡,听说他很厉害的工作能力,出于单纯的欣赏靠近,而唐渡也恰好对他有兴趣,他们或许同样可以从只做.爱不谈爱开始,会不会有一天就变成了很自然的恋爱,即使分开了,原溪也可以和哈伦大胆介绍说唐渡曾经是他的男朋友,而不是连一个形容他们之间关系的词语都找不到。
唐渡出现得太突然,是今晚的意料之外。原溪都不敢回想遇到唐渡之后他的那些举动,尤其是楼梯间被看到的那个吻,原溪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
“看他很帅啊,有点像安德鲁那一类的,就是每天穿着西装在高级写字楼里走动,身后还跟着几个助理,出门有司机的那种,”哈伦把自己都说笑了,又道歉,“还是不要以貌取人。”
原溪摇头,哈伦猜得很对。
“你喜欢他吗?他看起来比你大很多。”
原溪只对哈伦后面一句话做了解释:比我大九岁。
实际上唐渡没有和原溪聊过年龄的问题,是后来原溪在网页上搜索唐渡的名字时知道的。他的履历一条一行,足够排满整个屏幕。
前一个问题原溪被问住了,回答不出来。唐渡送的戒指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绳子还是当时原溪喝醉了酒胡乱套的,没有换过,因此也从未取下来。
黑色的绳子穿过他的脖子,衬得他皮肤很白,戒指在锁骨往下一些的位置,将衣服顶起一点点,穿得薄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到。
他站起来仰面倒上床,跟哈伦说:我不太知道怎么办。
“那也没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谈恋爱应该是很享受的才对。”哈伦安慰道。
于是原溪开始思考他和唐渡的事情,原溪很少这样与人谈心,但涉及到唐渡的内容,原溪通常都无法处理得很好。
在他眼里唐渡和自己的关系就像一个齿轮,卡在错综复杂的锁链之中,只要一条动了,很多别的也会跟着动起来,原溪痴痴地看着,甚至为此研究很久,还是无法找到其中的规律,莽撞地上去解答只是把一切弄得更加糟糕。
原溪是喜欢唐渡的,而且喜欢了很久。从前原溪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会因为唐渡和别人的关系太密切或者不明不白就不舒服,会在唐渡离开他的时候想念他,愿意等他吃饭,给他剥虾子弄脏手,想让唐渡亲他,并不排斥做.爱。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张用来判断一个人是否陷入恋爱的对照表,那原溪一定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就完成了其中很多的内容。
他用这样的思维方式来想了想他们是否谈过恋爱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应当确实是在谈恋爱的。
所以不是分开了,是确实分了手。
原溪没有告诉唐渡就打算出国读书了,是打算甩了唐渡。
唐渡和原溪说的不要他了,是真的甩了他。
那么唐渡突然吻他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了唐渡的吻,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问题想清楚了,下一个问题又是一团迷雾。
原溪想不明白,坐起来打开自己枕头底下用来画月亮的本子,今天乌云很重,原溪没有看到月亮。
他抬头的时间有些长,哈伦便走过来,拉着窗帘自己上前看了看。
“今天的月亮不太好画啊。”他笑道。
哈伦知道原溪画月亮的习惯,后来原溪每次画还会在底下简单地写一些话,是戴安娜医生建议他这么做的。
原溪已经动笔了,他打算画一些黑色的云,来表示自己今天没有看到月亮。
笔尖刚刚落下,哈伦突然“诶”了一声,原溪看见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抹掉了床上的水雾。
“那个人……你来看一眼,是他吗?”
原溪顿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心脏跳得厉害,又立刻站起来看。他同时有些害怕自己被发现,因此只是扒着窗的边缘去看。
在路灯旁边的树下站了一个人,因为正好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所以的确很难让人发现。
原溪看那道影子觉得像,但又不敢确定。
“是不是啊?有点像,”哈伦说,“你要不要打一个电话呢?”
原溪看了一眼手机,打开屏幕在手机的通讯录里很容易地找到了唐渡的电话号码。
他给唐渡的备注就是原名,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原溪从没主动给人打过电话,突然一次会显得格外奇怪,还是在发生了气氛奇怪的事情之后,并且原溪不能够保证,这仍然是一个有效的号码。
哈伦好像觉得原溪有一些犹豫,往楼下再看了一眼,发现那里亮起了一点火光,“应该是在抽烟,便又说:“当然,看你自己的意愿,我只是觉得晚上有点冷。他开始抽烟了,感觉还会站一会儿。”
哈伦这几句话效果显著,原溪点了那个号码,躲在窗帘之后往下看。
这里离楼底不算很高,窗户也没有那么隔音,很快原溪听到了混杂在风雪之中的手机铃声。
树下那人将手机拿出来,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非常显眼。
“还真的是,”哈伦拍了拍原溪的肩膀,看他一眼又望过去,“是他吧?”
唐渡接了电话,叫了一声原溪的名字,他那边很安静,且因为声音很小的缘故,他们并没有在三楼就听到唐渡的声音。
但能确定就是他了,原溪挂掉了电话,随手拿了一张搭在床边的干毛巾,抽走一件羽绒服套在身上跑了。
哈伦在他身后喊了他几声,最后笑着问:“你去干嘛啊?”
当原溪捏着毛巾站在宿舍楼下,被冷风吹到缩脖子跺脚都没用的时候,他仍然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下来了,是怎么下来的。
唐渡那时已经打算要离开了,他被挂了电话以后就明白了原溪打过来的原因,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
晚上因为下了雪,在地面上堆起了一些,走在上面声音有些大。
唐渡停下来,吸了一口烟才转身,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外,所以语气非常惊讶:“原溪?”
原溪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丢脸了,唐渡还要喊出他的名字,所以小跑过去把毛巾扔在唐渡身上,甚至照着他的肩膀打了两拳。原溪从来不是会动手的人,但他今天就是觉得唐渡很欠打。
站在一个容易被看到的地方欺骗他的同情心,要是一只猫这么可怜地待在雪地里原溪也会心疼的。
唐渡没有拦他,由着他打了几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原溪只挥了几下,手腕搭在唐渡的肩膀上不动了,他仰头和唐渡对视了几秒钟,扑扇几下睫毛,伸出手来强势地把唐渡嘴里叼着的半根烟抽掉含进自己嘴里,又用毛绒拖鞋的鞋底踹了他的膝盖,没有声音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唐渡看懂了他的唇语,还没有做什么反应,原溪已经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原溪很快上楼回了宿舍,哈伦开着门等他,一边笑一边说:“没看出来啊Xi,有点厉害。”
原溪没跟他笑,举着烟四处找烟灰缸,哈伦帮他到处看了看,先找到了以后递给原溪,他便就着哈伦的手灭了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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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溪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烟.瘾,两三个月以前就开始戒了,所以连烟灰缸的位置都不太记得住。
唐渡的烟仍然没有换过,他的牌子在国外不好买到,一年多以来原溪尝了很多替代品,一种一种地吸,原本只是想找到那个味道,后来就逐渐有了瘾,因为没什么钱所以选最便宜的来抽。
很久没有尝过烟的味道,突然又试一次的感觉并不太好,喉咙痒痒的想要咳嗽但又咳不出来,味道也很刺激。原溪一口喝掉了之前凉下来的感冒药。
哈伦走过来和他并排坐在床边,揽着他的肩膀问:“感觉怎么样?”
原溪看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旧爱想要重新追求你的感觉啊。”
原溪愣了一瞬,原来哈伦竟然是这样看待唐渡的所有举动,但原溪没有感觉得很明显,因此认为是哈伦想错了。
唐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从他知道唐渡这个人开始,他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这又并非是说唐渡从未主动朝原溪要过什么,事实上原溪觉得这种时候很多。最初原溪并不知道要怎么和唐渡相处,所以总是抱着交换的思维,只要唐渡给了他什么,他就应该回报给他力所能及的东西,所以唐渡每次给了原溪一些协议之外的东西,原溪就会认为是唐渡想要他什么。
因此原溪偶尔会主动亲吻他,主动拥抱他,对他表现出依赖的感觉,后来这些都逐渐变成自然而然。
有关唐渡的事太复杂,今天齿轮运转太快就要失控,原溪决定不再想了。
和戴安娜医生的下一次见面在不久之后,原溪很希望能把这些事情告诉她。然后医生会严谨地为他判断,唐渡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原溪打算要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
原溪不情愿地打开来看是什么消息,发现来自唐渡。
只有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原溪。
既然无法理解唐渡是什么意思,原溪也就没有回复。
圣诞节的假期还没有结束,同学们几乎都在外面过节,要么就是选择了回家,学校里人比较少。
之前和艾伦教授商量好的拿画时间到了,原溪在画室里等着他们那边的人过来。他没想到的是埃尔森亲自到了,他说艾伦教授本来打算到学校里走一走,但最近降温之后他的身体不太好,且天气预报说暴风雪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替教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