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靠近他，发出讥讽的笑声：“臭小子，你以为我愿意整天哄着你？早就看你这样子不顺眼了。”

女人冰凉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指甲扎进了肉里，声音充满刻骨恨意：“我给你们父子做牛做马，陪他上床给他做饭千依百顺……对你比对我的亲生儿子还好，把你当成少爷一般捧着。我费尽心机的讨好你们，但那老东西根本没有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他总觉得在那贱人生病的时候出轨是他的错，所以要把公司所有的股份都给你，公司都给了你我们能拿什么？无非就是一点现金房产证券罢了，不够！根本不够！我也给他生了儿子！他出轨就出轨装什么深情种子啊！

没办法，我只能铤而走险了，只要杀了你，他就只能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们了，而我也不必整天在你们面前伏低做小。”

她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无非都是些咒骂和污言秽语，表示她其实有多么厌恶他，而假装对他好的时候，内心觉得多么恶心和难忍……

陆臻忽然很难过……在他刚刚失去母亲的时候，在他难过伤心又孤单的时候，是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是这样的温柔美丽，竭尽全力的对他好，弥补了他缺失的温暖，还有那个内向孤僻的小孩，他的弟弟……总是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他，乖巧的跟着他……

所以，即便他知道父亲出轨了，还是接受了女人和那个孩子，他的父亲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

那时他以为自己重新有了家人。

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没有所谓的家人……这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他傻傻的付出一腔真心，现在即将用生命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恨吗？恨。

陆臻没有再求饶，他知道求饶没有任何意义。

女人癫狂和充满恨意的声音，像是刀在砂纸上摩擦。

陆臻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就在他引颈就戮的时候，蓦地大门被撞开，随即传来仿佛是扭打的声音，男人怒吼道：“你他妈的疯了，说好的只要钱不要命，陆晋文的儿子你也敢杀！”

“你给我让开，你以为这样陆晋文就会放过你吗？杀了他我可以得到更多的钱！你要多少，一个亿两个亿够不够？”

“艹，你这个疯子，你以为他的钱这么好拿？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我不会继续掺和这件事了！”

男人似乎要离开了。

接着是利器陡然刺入肉的声音。

“那你就去死吧！”

“啊——老子要杀了你，你这个疯婆子！”

惨叫，咒骂，殴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还有刀刺进身体的声音，很快……似乎有人仓皇的逃离了这里，房间再次恢复到静谧的针落可闻。

谁走了？

谁死了？

陆臻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着。

“咳，咳……”伴随着咳嗽和呕血的声音，女人发出微弱的呼救：“救，救救我……”

陆臻顿时冷静下来，受伤的是徐兰娜，离开的则是男人。

这是自己逃生的最好机会。

他在地上慢慢的挪动，循着刚才打斗的声音，终于摸到了落在地上的匕首，割开了手上的胶带，迅速拉下了眼睛上的黑布，刺目的灯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女人就躺在他面前，距离他不到一米，她的妆容已经全都花了，头发散落，鲜血染红了她的腹部和腿部，她的身子微微抽搐，漂亮的眼睛里无比的绝望，她重新露出讨好的笑容，对他说：“小臻，你救救我……是徐姨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可是陆臻没有过去，他只是冷冷看着她。

女人见他这般冷漠模样，挣扎着向他爬过来，鲜血在地上蜿蜒出一道狰狞的痕迹，她颤抖着伸出手：“手机就在桌子上，你……你帮我打个电话……叫救护车来好不好……”

陆臻依旧不为所动。

血液的流逝令她感到死亡就在向她靠近，她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你快打电话、让人来、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我可以去坐牢，对……我可以去坐牢……你快救我啊！”

“你这个、小混蛋，我早就该杀了你啊！”

“我，我要杀了你……”

“呜呜，你，你不能不救我……”

“小臻，是我错了，你救救我……你想想陆遂，他，他可以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的啊……”

“你和陆遂关系这么好，如果他知道你不肯救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而癫狂，时而惊恐，时而绝望。

陆臻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看她身下的鲜血越来越多，逐渐把地面染红……每当那红色即将靠近他的时候，他就轻轻后退一步，不让鲜血弄脏他的脚。

他的内心第一次被这样肮脏丑陋的恨意和厌恶所充斥，第一次想要看一个人死去，甚至欣赏着她在自己面前的绝望哀求、垂死挣扎。

直到女人彻底没了声息，陆臻才冷静的走过去，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确定她死的不能再死了，最后才拨通了求救电话。

陆臻被救了。

他被警察们送回了陆家，女人的尸体被送去尸检，死因是失血过多。绑架犯很快被抓住了，为了减刑他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并且承认女人是他杀的，他杀人后因为害怕逃走了，根本没有去检查女人到底有没有当场死亡。最后警察告诉男人，当时女人还没有死，如果及时报警是可以得救的，但事实已经造成，男人还是因为绑架和过失杀人罪入狱。

这件事尘埃落定。

只有陆臻一个人知道一个秘密，他其实有机会救她。

这算不算，是他杀了她呢？

结束后父亲过来看望他，对他说希望他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告诉陆遂事实，父亲担心陆遂还小承受不了这样的双重打击，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更不希望陆遂此生都活在痛苦自责中……陆臻答应了。他一直以为父亲不够在乎陆遂，但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父亲其实有多爱陆遂，哪怕他的母亲犯了这样的错，他依然想要保护这个孩子。

陆臻回家之后，则一直回避陆遂，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陆遂。

每当夜深人静他闭上眼睛，女人就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凄厉的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肯救我？是你杀了我！陆遂不会原谅你的，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的！

他一次次被惊醒，噩梦缠绕夜不能寐。

这是他做的唯一一件有违良心的事，可是他后悔吗？如果重来一次？他会以德报怨去救她吗？

不，他不后悔。

他根本不想救她，他也会恨，也会有任性的时候。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陆遂，陆遂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样信任自己……

但回避终归不是办法，有一天他被陆遂堵住。

男孩用难过委屈的目光看着他，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是不是因为你不敢见我？”

陆臻看着他，没说话。

陆遂见他这样更生气了，忽然冲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瞪大眼睛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陆臻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否认。

陆遂哭喊着：“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否认？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陆臻无言以对。

陆遂还只是个孩子，他现在一个人一定很茫然无助，他需要自己的关怀与安慰，可是自己却无法像以前一样陪伴他……因为你如今的伤痛，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那个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刻骨难以磨灭的可怕记忆，如影随影的跟着他。

对不起，是我让你这样痛苦。

女人好像就站在他的身侧，发出冰冷讥讽的笑声：你看，陆遂不会原谅你的，是你杀了我，都怪你，如果没有你的存在就好了！

陆臻转身就走。

陆遂见他走了，又在后面追，哭着说：“你为什么也要走，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了……”

你说的对，是我不要你了。

第二天，父亲从仆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他去告诉陆遂不要胡闹任性，但是陆遂却不管不顾的发泄自己的痛苦，他失去了母亲，哥哥也不要他了，他开始吵闹，不懂得表达的他只知道一味的责怪哥哥。这让父亲十分愤怒失望，于是决定将陆遂送往寄宿学校。

他给了陆遂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将关怀和公司都给了陆臻。

陆臻知道这是父亲对他的补偿。

时间飞逝，几年后，陆臻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件事，女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梦里，一次意外，他又见到了陆遂。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但即便见面，也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时间和伤害在他们之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但陆臻却忽然想起曾经的许诺，他曾说过会永远保护他的，对不起……我当初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在乎你。

希望你能够回来。

………………

林子然猛地张开嘴急促的呼吸着，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陆臻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却很深刻，仿佛能感受那真切的恐惧、失落、自责、痛苦……

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子然慢慢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陆遂。

陆遂刚才没有想到林子然会忽然晕倒，焦急的将他抱到了沙发上，单膝跪在林子然的面前，用惶恐不安的目光看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喑哑：“哥，你怎么了？你没有事吧？我很害怕……”

害怕你又离开我，丢下我一个人……

林子然叹了口气，这可怜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慢而坚定的将自己的手从陆遂的手中抽了出来，微微侧眸，用一种平静极了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不是一直要我承认你说的话吗？要知道当初的真相吗？好，那我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陆遂望着林子然的眼神，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诺诺道：“哥……”

林子然直视他，缓缓道：“当年确实是她联合绑匪绑架我，又因为内讧被绑匪误伤……但是绑匪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陆遂有些茫然，不知道林子然为什么说这些，他道：“我知道，她是失血过多死的……”

“不，你不知道。”林子然声音清冷，看着陆遂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当时就在她的身边，她求我救救她……但我没有救她，而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

因为——我不想救她，我恨她，你明白了吗？

后来每日每夜，我仿佛都能看到她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而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她，看到她在我身边指责我，想起她带给我的恐惧与痛苦，想到我对你的隐瞒和欺骗，所以我冷落你疏远你……因为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林子然看着陆遂震惊到面无血色的面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却极尽冷漠：“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全部真相。

即便这样，你还想要我的原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