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公世子被杨兼的笑容吓到了, 只是瞬间,他还以为杨兼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 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恶鬼。
分明笑着,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可逼视。
然, 下一刻……
“嘭!”杨兼好似十足痛苦, 身体打飐儿,没来由颤栗起来,膝盖一软, 竟然单膝跪倒在地上, 蜷缩着肩膀, 下巴抵着胸口,双肩不停的颤抖着,仿佛那甘甜的酪浆之中有毒一般。
“大兄!!”
“大兄!”
杨整和杨瓒冲过去扶住杨兼,隋国公世子素来对甜食不服,两个弟弟吓得大声呼喊着杨兼。
“哈哈哈!”梁国公世子方才看到杨兼恶鬼般的表情还有些惧怕,仔细再观,原杨兼不过是一个娘娘架子,不堪一击,果然是对甜食不服,立刻来了气焰, 大笑着说:“你也有今日!好哇!”
他说着,拖拽着小包子杨广走过去,抬腿便要去踹杨兼。
杨整眼看着梁国公世子要踹大兄, 立刻就去挡格, 哪知道他的手还未抬起来, 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异常的大兄突然动了。
那动作比杨整这个车骑大将军还要凌厉,夹杂着凌冽的风声,猛地抬起头来,杨兼的面容“变了”,分明还是那样一张脸面,如白玉般无瑕,但杨兼的眸子紧缩,露出更多的眼白,眼白充血赤红,一条条血丝紧紧的包裹着眼眸,俨然就是食人的野兽!
杨兼抬起头来,动作迅猛,“啪!”不等梁国公世子反应过来,一把握住梁国公世子的手。
“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突然发出惨叫之声,手腕咔嚓脆响,被迫拧出一个不同寻常的角度,他手里还拖拽着小包子杨广,因着吃痛,猛地松手。
杨兼拧住梁国公世子的手,一撅一推,顺势将小包子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来。
杨兼对甜食“不服”,并不是对甜食过敏。只是因为杨兼一旦沾了甜味,埋藏在心底里的阴霾,便会像洪水一样肆虐而出,击碎杨兼引以为豪的理智。
杨兼上一次遇到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之时,已经试验过了,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但杨兼的便宜二弟、三弟,还有便宜儿子杨广并不知情,上一次隔着雅间的门板,大家并没看到杨兼变成“恶鬼”,杨兼突然的变化,让在场众人着实吃了一惊。
小包子杨广摔下马背,后背生疼,都怪这不中用的身子,年岁太小,也没甚么气力,被梁国公世子抓住根本无力还手。
杨广被杨兼抱在怀中,立刻敛去吃惊纳罕的表情,伪装成一个可可怜怜的小娃儿,两只眼睛尽力挤出泪泡泡,泪眼朦胧的揪着杨兼的衣襟,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说:“父父……疼、疼疼……”
杨兼抱着小包子,低头去看,小包子脸上有一条细小的划痕,虽然很细小,但却破了皮,见了血。是刚才杨兼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小包子之时,因为动作凌厉,袖摆的饰品不小心划伤了小包子的脸面。
杨兼盯着血丝,耳听着小包子委委屈屈的抽咽声,抽咽声反复被无尽的放大了,刺激着杨兼异常脆弱的神经,他胸膛里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越发暴躁起来。
梁国公世子没想到杨兼手劲儿这么大,小包子被抢了过去,梁国公世子后知后觉的害怕,连忙朝后大喊亲随:“来……”
来人二字根本没喊出口,梁国公世子的嗓音瞬间中断,紧跟着是一声惨叫,梁国公世子面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应声摔倒在地。
梁国公世子方才嚣张无恐,越过十来个亲随走到杨兼面前,这会子距离杨兼非常近,杨兼一手抱着小包子,右手一拳打过去,梁国公世子根本无暇躲避,鼻血横飞,仰躺着便摔在地上,摔得一个四仰八叉。
“世子!”
“少郎主!”
亲随们想要一拥而上去解救梁国公世子,但他们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杨兼已经抬起腿来,白色的靴子纤尘不染,狠狠踩在梁国公世子的胸口上。
“嗬——”梁国公世子鼻血长流,满面狼狈,想要爬起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胸口狠狠被踩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骂:“杨坚!!你这狗娘养的竖子!”
隋国公汉姓杨,因着随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赐姓普六茹。按理来说隋国公和梁国公都是卿族,但卿族和卿族之中,也是讲究三六九等的。梁国公世子侯莫陈氏,乃是正经的鲜卑族,素来便看不起被赐姓的隋国公宁国府,如今他大喊着杨兼的汉名,显然充满了鄙夷的气愤。
梁国公世子的鄙夷,却深深地取悦了杨兼,杨兼踩着他,低下头来,笑容慢慢扩大,那平日里温润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恶笑,露出尖锐的虎牙,沙哑着说:“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杨兼突然发问,梁国公世子被问的懵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包子的面颊上有一条小小的划痕,微微浸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梁国公世子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弄的,怕是刚才杨兼强硬抢下小包子之时,意外划伤的。
梁国公世子破口大骂,挣扎着想要起身,对身后十来个亲随大喝:“还等甚么!?给我上!”
杨兼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嘭!!”又是狠狠一脚,不让梁国公世子起身,将他第二次踩翻在地,撩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眸子扫视着那些亲随打手,冷冷的说:“谁敢再动一下?”
亲随们稍微一愣,梁国公世子仍然大喊着:“上!!给我上!咱们人多,他们只有三个人和一个小崽子,怕他甚么?!”
打手们得令,立刻蜂拥而上,准备扑上去擒人。杨整手心里都是热汗,自己武艺虽然不错,但梁国公世子人多势众,倘或硬碰硬,也不知道有没有赢面儿。
“呵……”杨兼却只是轻轻的冷笑一声,根本不去看那些凶神恶煞般冲上来的亲随打手,突然扬起手来,“唰!”食指一勾,直接将二弟杨整后背的箭矢勾下来一根。
杨兼手指转动,箭矢在杨兼手中仿佛生花,“唰唰!”转了两圈,杨兼正手握住箭矢,高高扬起,转瞬落下。
“嗤——”
“啊!!”
一声异响,伴随着梁国公世子嘶声力竭的惨叫之声,杨兼竟然握着那根箭矢,直接扎进了梁国公世子的肩膀。
梁国公世子方才挨了一拳,已经鼻血长流,这会子肩膀受伤,疼的仿佛一条干涸的鱼,不停的挣蹦着。
这一声惨叫,吓坏了当场所有人,别说是梁国公世子的亲随不敢再动弹一步,就连老二杨整,老三杨瓒也吓得一怔。
血色立刻在梁国公世子的肩头蔓延开来,杨兼的动作并非闹着顽,也不是假的,箭镞深入腠理,没进去起码寸许。
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杨兼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杨兼闭了闭眼睛,似乎在享受鲜血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慢慢睁开眼睛,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飞溅在唇边的鲜血,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呵呵”笑声,幽幽的说:“我说过……谁也不许动。”
“你……”亲随们吓得不敢动弹,梁国公世子疼的满脸冷汗,惨叫着:“你……我不会放过……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诅咒的话再一次变成惨叫,杨兼的手微微拧动镶嵌在腠理之中的箭镞,眼眸中的血丝变多了,面容也变得更加兴奋,愉悦的说:“叫啊,叫得当真好听……”
梁国公世子疼的瘫在地上,满头冷汗,拼命的打飐儿,一半是疼的,另外一半也是吓的。想他梁国公世子甚么样的人没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人。
不,其实也不然。梁国公世子抓了二百流民,驱赶射杀,当做狩猎享乐,鱼肉人命,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可怖之人。但是他从未见过敢对自己如此蛮横之人,如今碰到了杨兼这条疯狗,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杨兼拧着箭镞,眼眸慢慢睁大,盯着梁国公世子,重复的发问:“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梁国公世子吓得使劲摇头,说:“不是!!不是!没有!我没动他,是你刚才……”
分明是杨兼刚才抢过小包子之时,刮伤了小包子,梁国公世子想要否认,下一刻再次哀叫起来,箭镞在肉中拧动,又发出“嚓嚓”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梁国公世子立刻改口惨叫:“是我……是我!是我不对!!我混蛋!我混账!我伤了小世子!都是我的不对!!放了我罢!求求你放了我罢!”
杨兼听到梁国公世子的“诚恳”道歉,这才眯了眯眼目,停止了拧动箭镞,抬起头来。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血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仿佛是一颗血泪,滚过白皙的面颊,顺着唇角下巴……
滴答——
滚落下去。
杨兼挂着凌冽且兴奋的笑容,扫视着还怔愣在原地不能回神的亲随们,淡淡的说:“让他们把自己捆起来。”
梁国公世子疼的气息游离,哪里敢有异议,大喊着:“捆、捆起来!!还等甚么!?快,快捆起来!”
亲随们这才醒过梦来,眼看着一地的血花,吓得哆哆嗦嗦,互相用绳索捆住对方,十数个打手很快全都被绑了起来。
“放……”梁国公世子哀求说:“放了我罢!我……我都照做了……是我混蛋,我……我一时糊涂,我再也……再也不敢招惹您了,世子,世子你就放了我罢!”
“放了你,可以。”杨兼似乎很好说话,但他面容依旧兴奋,血丝包裹着眼白。
杨兼眯起眼目,说:“人主和梁国公的计划如何,你告诉我,我现下便放了你。”
梁国公世子之前以为万无一失,一时口无遮拦,把小皇帝宇文邕和梁国公想要在猎场中做掉大冢宰宇文护的计划说漏了嘴,当做了炫耀的筹码。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会子反而被杨兼逼问起来。
梁国公世子迟疑了一下,杨兼笑着说:“我就喜欢硬骨头,你若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反而觉得无趣儿的紧。”
“我说!我说!”梁国公世子吓得立刻大喊:“我都说!一个字儿也不敢隐瞒!人主与阿爷计划今日在林间猎场埋伏击杀大冢宰宇文护,人主为了卸掉宇文护的兵马,特意令阿爷领兵护卫这次游猎,已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皇帝宇文邕堪堪即位还没多久,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宇文护却连杀三君,权倾朝野。宇文护当初扶持小皇帝宇文邕即位,便是因着宇文邕年少,而且看起来软弱无能,没甚么野心,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但他哪里知道,其实小皇帝宇文邕并非懦弱无能,而是隐忍集势,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杀死宇文护,夺回大权的机会。
小皇帝策划了很久,找到了与大冢宰宇文护极为不和的梁国公侯莫陈崇。梁国公侯莫陈崇乃是跟随先帝的八大柱国之一,战功赫赫,老早便对宇文护不甚服气,小皇帝又巧妙的挑拨了公族与卿族的矛盾,致使梁国公侯莫陈崇和大冢宰宇文护的矛盾激化,梁国公自然而然的答应帮助小皇帝谋划刺杀宇文护之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次小皇帝没有让宇文护领兵护卫,便是因着想要卸掉宇文护的兵权,利用梁国公的兵权,刺杀宇文护。
杨兼微微蹙眉,沙哑的问:“伏击的地点在何处?”
梁国公世子不敢不答:“在……在猎场北面的小猎场!”
杨兼干脆利落的又问:“梁国公带了多少人伏击?”
梁国公世子战战兢兢:“五……五十禁卫精锐。”
因着是伏击,人数不可太多,五十精锐数量已经不少,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梁国公世子见杨兼蹙眉,便说:“五十……五十精锐都是禁卫中的翘楚,还有……还有一个禁卫头领左宫伯,从来没人见过此人,只知道朝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人主亲选的亲信心腹。”
左宫伯中大夫,乃系北周正五命武官。别看左宫伯的官阶不大,但是左宫伯中大夫负责宫廷禁卫,能胜任左右宫伯之人,必然是皇上最为心腹之人。
今日是狩猎之日,宇文护身边必不会安排太多亲随,的确是袭击宇文护的最佳时机,然……
杨兼沙哑的说:“梁国公要败。”
“不可能!”梁国公世子说:“阿爷做足了准备,如何可能失败!?这会子,宇文护的项上人头怕是已然掉了!”
杨兼如此说,是有道理的。小皇帝宇文邕在历史上的确诛杀了宇文护,但并非现在,而是在十几年之后,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且老奸巨猾,小皇帝如此心急,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老三杨瓒忧心忡忡的说:“糟了!阿爷也跟着去了北面的小猎场。”
何止是隋国公杨忠,朝中的官员,多半都跟随去了北面的小猎场,只有一些世子家眷,才在这面散地打猎。
老二杨整沉下一张脸来,收敛了傻呵呵的气质,沉声说:“大兄,事不宜迟,必须想一个法子。”
杨兼也不废话,垂目看着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的梁国公世子,突然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
“你……你要干甚么!?你……你别动我!你这个疯子!!”
随着梁国公世子的惨叫,杨兼活动着手腕,悠闲的走过去,捡起地上一根染血的绳子,轻轻抖了抖,将上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抖落下来。
梁国公府的打手们全都被绑起来,没人能解救他们的世子,梁国公世子肩膀中箭,差点子被穿了琵琶骨,疼的在地上爬了两下,滚得满身都是泥土,却站不起来。
杨兼走过去,俯下身来,啪啪拍了两记梁国公世子的面颊,“唰唰唰”几声,将梁国公世子的双手绑在一起,动作不停,又将绳子的另外一端,绑在小包子杨广的小马驹辔头上。
“你要做甚么!?快、快住手!!会……会出人命的!”
梁国公世子惊恐大叫,却惹来杨兼的沙哑笑声:“放心,不会死人的,毕竟只是一匹小马驹,跑也跑不快,顶多带着世子兜兜风、乘乘凉……是了,险些忘了,倘或遇到了刚出笼的野兽,那便说不定了。”
梁国公世子的眸子缩紧、再缩紧,几乎变成了一颗小黑豆,眼睁睁看着杨兼抬起手来,马鞭“啪”一声打在小马驹之上,小马驹长鸣一声,立刻撒开蹄子向前狂奔。
“救——救命——你这个疯狗!!疯……疯狗……”
梁国公世子的惨叫声,乘着风声,伴随着拖拽的“簌簌”之响,越去越远,很快消失在猎场林间。
杨兼“啪!”一声将马鞭随手扔在地上,看着弥留在眼前,拖拽而起的尘土,用食指的指背轻轻蹭掉面上的血迹,幽幽的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疯狗……千万别惹疯狗。”
打手们瑟瑟发抖,一个个犹如寒蝉,不敢出声儿,杨兼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便将他们那样绑着,扔在了猎场林间,抱起小包子杨广放在马背上,并着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快速往营地赶去。
猎场营地安安静静,小皇帝与各位大臣外出狩猎,营地中只剩下一些禁卫和宫人各自忙碌着。
杨兼跳下马背,快速抱着小包子冲进帐子,对杨瓒说:“老三,快去找医官来!”
杨瓒毫不含糊,立刻说:“好,弟弟现在便去!”
杨兼复又对老二杨整说:“老二,你去查查宇文护的亲随都在何处,尤其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现在何处。”
杨整突听大兄提起那靠父上位的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不由皱了皱眉,不知大兄这时候要查宇文会是何用意,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说:“弟弟这便去。”
兄弟二人手脚麻利,立刻大步离开营帐,医官还没赶来,营帐中瞬间只剩下杨兼与小包子杨广二人。
虽是白日,营帐中没有点灯,还是有些昏暗。也不知是不是杨广的错觉,总觉得杨兼的面容有些……古怪。
是了,古怪。
杨兼将小包子放在床上,转头大步踏到案几边,伸手去抓案上的杯盏,似乎口渴想要饮水,但杯盏中却空空如也。这些活计平日里都是小仆玉米做的,玉米没有跟着一同去狩猎,却也不再营地之中,不知去了何处。
啪嚓——
水精杯一歪,直接从案几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了数瓣,迸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