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当真惹不起,杨兼把头埋在被子里,双肩一颤一颤,真的要撒酒疯哭出来似的,杨广有些手足无措,只好说:“好好好,给父父捏,给父父捏。”
他刚说完,便见杨兼立刻抬起头来,哪里有一点子泪痕,满脸都是“醉汉”的笑意,原来他双肩颤抖是忍不住在发笑,只听杨兼说:“骗你的。”
小包子瞪着眼睛,干脆一咕噜成大字瘫在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被杨兼揉脸,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心中念经一般默念着,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这都是为了讨好父亲,小不忍乱大谋……
杨兼醉的不轻,很快便睡着了,将小包子当成了人体工学抱枕,搂着小包子沉入梦乡,睡着的时候口中却轻声梦呓着:“别……打我,放我出去……”
杨广听着杨兼的梦呓,随着梦呓,杨兼的手臂也在不断的收拢,似乎被梦魇困扰着,杨广只觉得随时都会被勒死。
也不知是不是迫于无奈,杨广突然叹了口气,像模像样的抬起小肉手来,轻轻拍在杨兼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奶声奶气的说:“睡罢,没事哒……”
杨兼记得昨日里饮了不少,有些个上头,再后面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夏日的阳光十足刺眼,洒在杨兼的眼皮上,即使闭着眼睛,亦能感觉到夏日的热烈。
“唔——头……头疼……”杨兼艰难的翻了个身,挣扎着睁开眼睛,心里思忖着,也没饮多少啊,一定是杨忠的基因问题,兄弟三个人都是不喝正好,一杯就倒的体质。
杨兼睁开眼眸,登时便对上了一双稍稍有些三白的小猫眼,是便宜儿子。小包子趴在床牙子上,双眼盯着杨兼,试探的说:“父父,你醒啦?”
杨兼揉着钝疼的额角,点点头说:“嗯,醒了。”
他翻身起来,小包子为了讨好杨兼,早早便起了,跑到膳房去吩咐膳夫熬了醒酒汤,这会子已经端过来放在案几上备着。
小包子立刻颠颠颠的跑过去,小肉手捧着醒酒汤的小玉缶,颠颠颠的又跑回来,献宝一样递给杨兼,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父父!醒酒汤!”
杨兼一大早上是被便宜儿子给甜醒的,小包子甜度爆表,垫着小脚丫,手里捧着醒酒汤,递到杨兼面前,完全是全自动一条龙服务,根本不需要杨兼动手,就着小肉手喂给杨兼,还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小心烫鸭,慢慢饮!”
杨兼饮了醒酒汤,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尉迟佑耆站在门边上,说:“世子,齐国公一早来了,已经等了许久了。”
宇文宪来了?昨日里宇文宪在正武殿主动提出代替杨兼担任先锋一职,虽然小皇帝宇文邕没有采纳,但宇文宪有这个心意,杨兼也是心领的。
杨兼立刻起身洗漱更衣,他到会客堂之时,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已经在了,与齐国公宇文宪坐在一起,三个人似乎在说甚么,案几上还摆着一张地形图。
杨瓒见到他,有些担心的说:“大兄,身子没事儿罢?”
杨兼笑着说:“能有甚么事儿,不过是两杯淡酒而已。”随即在案几边坐下来,说:“甚么风把齐国公给请过来了?”
宇文宪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说:“我是来还人情的。”
杨兼明知故问的说:“哦?如此说来,齐国公必然是带来了龟板?”
宇文宪摇摇头,说:“龟板没有,不过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宇文宪这一大早上便过来,其实是带来了一个消息,算是一个好消息。
宇文宪在正武殿被小皇帝拒绝,没能出任先锋一职,他离开正武殿之后并没有放弃。别看宇文宪不争不抢,但他是个极其通透之人,他看得出来,皇兄这是对隋国公府十足忌惮,所以想要借着北齐人的手,在战场上瓦解隋国公府的嫡传血脉。
因着突厥盟约的事情,宇文宪承了杨兼的恩情,宇文宪一直想要报恩,便觉得眼下正是时机。他知道在小皇帝面前无法回转,因此并没有再去求皇兄,反而去找了大冢宰宇文护。
严格意义上来说,宇文宪是宇文护党派的人,宇文护对宇文宪一直赞赏有加,宇文宪对宇文护说,自己想要随同杨兼的先锋队伍一起出发,如此一来,便可以监视隋国公府的动静。
杨兼笑了笑,说:“哦是了,原齐国公不是来还人情的,是来监视兼的。”
宇文宪难得也笑了笑,点头说:“正是如此。今日拜访,便是想与镇军将军支会一声,往后东伐,你我必然共事,还请镇军将军多多担待。”
别看宇文宪是个文人,但是他武艺出众,年纪不大,已经有了临场经验,因此宇文宪如果随同出征,便像是给杨兼买了一份保险一般。
杨整和杨瓒也没想到,大兄的拉拢竟然如此成功,宇文宪是个念恩情的主儿,现成还了杨兼这个恩情,这也让他们大抵能放心一些。
宇文宪点了点案几上的地图,说:“今儿个我过来,便是想要与镇军将军谈谈这东伐的事宜。”
东伐的基调已经定下来,杨兼这个镇军将军,会作为先锋,领兵一万出征晋阳。
杨整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车骑大将军,立刻蹙眉说:“晋阳?人主这摆明了是让兄长去送死。”
为何杨整一听说出兵晋阳,便认定了小皇帝让杨兼去送死?这还要从晋阳这座古城说起。晋阳位于现代的太原,东有太行,西有汾河,北临雁门,南临霍山,在古代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试想想看,这样一座城池,被四座要塞团团护在其中,可谓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晋阳乃是北齐的军事要地,有人说北齐正是因为占据了晋阳,才得以苟存三十年,李商隐还写过一首诗感叹北齐。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晋阳的地理位置不只是使这座城池固若金汤,更是北面压制突厥,西面压制北周的绝佳防线,可以说只要守住了晋阳,北齐的都城邺城便可以歌舞升平。
宇文宪说:“如果不夺下晋阳,我大周永远也无法打入邺城,所以人主这番决定,也无可厚非。”
杨瓒说:“但只凭借大兄这一万先锋,也决计无法夺下晋阳啊!”
宇文宪点点头,说:“是了,人主也有这番思量,今儿个一早,我向大冢宰打听了一番虚实,人主还有其他意向……”
他说着,看向老二杨整,说:“人主想让车骑大将军领兵三万,从东道平阳进军,与镇军将军的一万兵马,还有突厥的援军,一同进攻晋阳。”
杨整眯了眯眼睛,道理上自己领兵三万,从东面进攻晋阳,对杨兼的一万先锋的确有帮助,然……
晋阳易守难攻,如果北齐的军队死守晋阳,各个击破,岂不是万事休矣?而且自己倘或出兵平阳,便无法援助大兄,放任大兄一人上战场,杨整是万不放心的。
杨兼笑了笑,小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想要支开杨整,让杨整无从帮助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几率便更大一些。
宇文宪的食指点在地形图上,圈了一下北齐的晋阳城,淡淡的说:“其实这次兵伐晋阳,不一定会失败,然……镇军将军便是那吊钩上的鱼饵,怕是凶多吉少。”
杨兼并不着急,挑眉说:“既然齐国公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为何还要主动请缨,跟随兼出征?这不是自讨没趣儿么?”
宇文宪轻笑了一声,说:“有趣儿之事,得来太容易,反而变得无趣儿,我这个人,素来不太合群。”
“是么?”杨兼说:“但是看来,齐国公与兼倒是挺合得来的?”
宇文宪叹气说:“镇军将军可别笑的太早,心宽是好事儿,但眼下这个局面不容乐观,将军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晋阳牢不可破,只要北齐人死守晋阳,便是用空间换时间,也能拖死杨兼的先锋军,小皇帝是要拉着杨兼来祭天,杨兼变成了北齐人咬钩的诱饵,最是吃力不讨好,况且先锋兵马不宜太多,小皇帝只给了一万兵马,怎么看也没有胜算。
的确,这是一场无解的战役,杨广眯眼盯着地形图,不由也蹙了蹙眉,就连他这个昔日里的大隋之君,也觉得这场战役怕是凶多吉少。
杨兼却说:“你们忘了么?兼还留了一个后手。”
“甚么?”宇文宪说。
杨兼幽幽一笑,只说了三个字:“兰陵王。”
他们正在探讨出兵的问题,这会子突听仆役说:“少郎主,卫国公来了。”
宇文直?
仆役刚刚来通传,话音才落,宇文直便像是走进自己家门儿一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笑的肆意,十足挑衅,说:“恭喜啊镇军将军!我是来给将军报信来的!”
宇文直自说自话,完全不嫌弃冷场,说:“人主已经令人去拟诏了,着镇军将军领兵一万,不日便要从北道直取晋阳!”
看来宇文宪的消息果然无错,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宇文直又说:“人主当真是器重隋国公府,着实令人嫉妒了,不只是让世子领兵,还让车骑大将军领兵三万,从平阳取道晋阳,倘或打下了晋阳,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杨兼面对宇文直的嘲讽,只是笑着说:“这天大的功劳,还是不卫国公您给我们请来的?未来加官进爵,我们也会感念卫国公您的美意的。”
宇文直冷笑一声,说:“你们若是有命回来,再来感念我的美意罢!”
杨兼淡淡的说:“卫国公倘或只是说这个事儿,那意思传达到了,我隋国公府庙小,便不多多款留了,来人,送客!”
宇文直的一席之地还没站热乎呢,杨兼便下了逐客令,宇文直还想再奚落杨兼两句,仆役已经上前,说:“卫国公,您请,小人为您导路。”
“哼!”宇文直冷哼一声,当即甩袖子大步离开。
宇文宪看着六弟宇文直的背影,摇了摇头,说:“卫国公虽言辞嚣张,但有一件事儿他倒是说对了,这是一个有命去,没命回的苦差事,不若……镇军将军还是服个软,登门去找大冢宰,如今这事儿,也只有大冢宰可以说上话。”
大冢宰与小皇帝不和,宇文护在朝廷中又占有相当大的一席之地,如果宇文护可以发话保护杨兼,小皇帝纵使想让杨兼去送死,估摸着也要掂量掂量宇文护欢不欢心。
杨兼摇头说:“不必如此,这事儿兼能解决,不只要解决,还要……加官进爵。”
……
杨兼被封为镇军将军,领兵一万,东伐北齐,辎重和粮饷准备妥当,即刻出兵,与北面的突厥,东道的杨整以三面汇合,夹击晋阳。
这日清晨便是出发的日子,杨兼早早起来,洗漱更衣,穿戴上镇军将军的介胄,对着镜鉴将头盔戴好。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日里杨兼总是一副世子打扮,看起来高挑俊美,仿佛一个纨绔,而今日按上一身介胄,那效果便是不一样的,登时肃杀威严起来。
杨兼十足满意自己这身介胄,整理妥当,转头一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贪睡,没成想便宜儿子更是贪睡,小包子这会子还未醒来,赖在床上不肯睁眼。
杨兼走过去,坐在床牙子上,笑着说:“儿子,父父要出门打仗去了。”
“唔唔……”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嘟囔了两声,似乎很困,揉着小眼睛,几乎睁不开,还踢腾了两下小腿儿。
杨兼见他那困倦的模样,只觉好生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肉脸,不再打扰他,给他盖好被子,轻声说:“乖儿子,父父出门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复又整理了一下介胄,今日在京兆城门,小皇帝宇文邕还会亲自送行大军,不能误了时辰,便又看了一眼懒床的小包子,悄声离开了屋舍。
杨兼一身戎装,从舍中走出来,弟弟们已经在等了。阿爷杨忠因着称病的缘故,不能跟随他们出征,二弟乃是车骑大将军,从东取道平阳攻打晋阳,也会随同杨兼一起出征,半路分道扬镳前往平阳。
老三杨瓒这一趟跟随杨整一同前往平阳,因此兄弟三个人目前还是顺路的,便准备一起出发。
杨瓒看了一眼屋舍,说:“小侄儿还在睡呢?”
杨兼点点头,说:“小娃儿懒床也情有可原,别打扰他了,咱们走罢。”
杨兼虽这么说,但大抵有些舍不得,如此手感的人体工学抱枕,怕是短时间之内无法享受了……
吱呀——
屋舍的房门堪堪关闭,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包子却倏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哪有一点子惺忪睡意,分明清醒的很!
杨广睁开双眼,听着外面兄弟三个人的说话声,还有渐渐远去的脚步,眯了眯眼睛,杨兼此去东伐,可谓是九死一生,杨广还没有成为隋国公府的世子,爵位也没能传到他手里,倘或杨兼便这般殒身,世子的位置岂不是也要和杨广擦身而过?
杨广眸光闪过一丝冷酷和肃杀,他怎么可能放心杨兼便这般出门,绝对要跟在身边才好。
小包子脸上都是狠戾的神色,结果一个咕噜,像是个小肉包一样,动作稍微有些笨拙的从床上趴下来,迅速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套上小衣裳,慢慢挤开一条门缝,眼看着外面没有仆役,这才悄悄的从屋舍里溜出来,一溜儿烟从膳房后面的小门跑出去。
小门口堆着一辆缁车,那是杨忠为儿子出征准备的行李,一应俱全,全都准备停妥,一会子便要送到城门口,和辎重汇合,跟随军队一起开拔。
小包子探头探脑的扒着小门的门框,眼眸灵动的滚动着,眼看着仆役不注意,立刻迈开小短腿儿,哒哒哒的跑过去,一个猛虎扑食,直接蹦起来,扒住辎车的边沿,使劲蹬着小短腿儿,扭着圆鼓鼓的小屁股,嘴里“嘿咻”一声,爬上辎车。
“手脚麻利点!”
“大军要开拔了,快快,辎车整理好了没有?”
“那边,动作快点!”
仆役走过来整理辎车之时,小包子正好爬进车里,躲在大箱子后面,用盖布将自己一蒙,甚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杨兼不知,自己前脚离开隋国公府,后脚小包子便潜逃了出去,比自己的速度还要快。
杨兼一身戎装,来到京兆城门,小皇帝宇文邕已经在了,这个一国之君,竟然比杨兼来的还早,满面亲和的微笑,手中捧着一把长剑,走上前来,说:“镇军将军,这乃是寡人珍藏的宝剑,此时便赠与将军。寡人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杨兼恭敬的擎过佩剑,说:“人主恩典,兼诚惶诚恐,不敢辱命。”
大军很快开拔,杨兼翻身跃上马背,伸手拉住缰绳,猩红色的披风在夏日的微风中发出咧咧的轻响,让杨兼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肃穆,当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冷之感。
杨兼侧头看向身边的尉迟佑耆,说:“下令,出发。”
“是,将军!”尉迟佑耆立刻领命,传令官快速传令,一声声的号令此起彼伏的传下去,绵延开来,几乎响彻整个京兆。
小皇帝宇文邕站在京兆城门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东伐的大军开拔,精锐壮阔,飒沓着尘土,缓缓驶出京兆大门,绵延成一条深色的长龙,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
宇文邕双手搭在城门之上,微微攥拳,声音低沉的说:“不要怪寡人心狠手辣,寡人……亦没有旁的法子。”
杨兼下令的气质沉稳,完全不像是一个第一次上任的青瓜蛋子,加之杨兼的容貌俊美非凡,更是给人一种欺骗性的伪装。
其实……
杨兼不善骑马。
那马匹好似与杨兼有些许的较劲,就像打游戏有延迟一样,杨兼终于体会到老三做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就在杨兼正在和马匹较劲之时,“啪!”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杨兼还以为是两个弟弟,毕竟他们这趟顺路,要同路好一阵子才会分道扬镳,不过回头一看,并不是杨整,也不是杨瓒,而是……
“没想到罢?”对方笑着说:“没想到是我罢!”
原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宇文会竟也在出征的队伍之中,悠闲的骑在马上,笑着说:“怎么样,意不意外?”
杨兼还在与马匹作斗争,淡淡的说:“哦,意外。”
“啧,”宇文会说:“你这态度,忒也冷淡了一些,亏得我还求了阿爷好几回,谎称我是来监视于你,阿爷才放我来军中的,你倒是好,整一个没良心。”
宇文会抱怨完了,用手肘撞了撞杨兼,偷偷摸摸的低声说:“你看到了么?那面,那个齐国公,他也是我阿爷的人,遣来监视你的,别看这宇文宪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其实不是个好鸟儿,心思深沉得很!你可要提防着他些。”
杨兼听宇文会给宇文宪告状,不由笑了笑,大冢宰宇文护派了两个眼线过来,一个宇文宪,一个宇文会,可谓是双保险了,但是哪里知道,无论是宇文宪,还是宇文会,全都被杨兼暗搓搓的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
大军行了一整日,毕竟兵贵神速,他们脚程不慢,一直到了夜里头这才停下来歇息,准备扎营休整,明日天一亮便继续开拔。
大军停下来休息,杨整和杨瓒那面才得了空闲,准备来杨兼的营地“串串门”。二人走进营地,便看到营地井井有条,真别说,大兄虽然是第一次出征,但这架势绝对不是个新手,怎么也像是个中老手。
二人准备直接去幕府营帐,哪知道走到半路,杨整突然说:“三弟,你听……是甚么声音?”
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但营地里有士兵巡逻,杨整突然一惊一乍,还拉住了杨瓒的袖袍,杨瓒无奈的说:“二兄,这灯火通明的,闹耗子也不会闹鬼,你便放心罢。”
杨整还是拉着杨瓒的袖子不放,说:“要不……要不然咱们走快一些罢。”
杨瓒点点头,说:“行,快走罢。”
杨整人高马大的,还穿着一身戎装,却像秤砣一样坠着杨瓒,说:“三弟,你先走,为兄……跟在后面。”
杨瓒:“……”
杨瓒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率先走在前面,往前走了两步,竟然真的听到“簌簌”的声音,从偏僻的营帐传来,好像闹耗子一样。
那营帐是堆放杂物之所,不知是谁这么大意,离开了营帐竟然没有熄灯,倘或灯火扑在地上,整个大营都会被烧着。
偏僻的营帐里点着灯火,幽幽的,便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巨大的脑袋仿佛是怪物,倒映在营帐上,一晃……一晃……
“嗬!!”杨整一把搂住杨瓒,说:“弟弟弟弟……弟亲,鬼……”
杨兼听说弟弟们要过来“串门”,便准备亲自出来迎接,刚一出幕府,便看到杨整谋杀一般摽着杨瓒,顺着他们看向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黑影躲在偏僻的物资营帐中晃动着。
杨兼皱眉说:“甚么人!”
咕咚——
随着杨兼的话音一落,一个黑影从营帐里滚了出来,因着灯火的缘故,影子被扭曲的很长,那黑影真的从营帐中滚出来,其实并没有那般大,反而小的很……一个奶娃娃。
“侄儿?”杨整和杨瓒吃了一惊,那从物资营帐中滚出来的,不正是他们的大侄子么?
杨广一直藏身在辎车中,为了躲避众人的视线,这一整天,杨广没食一口东西,没饮一口水,毅力也当真是惊人,这会子才从营帐中滚了出来。
杨兼难得有些震惊,眼看着小包子从营帐中滚出来,一身灰扑扑,发面饼一样的小脸蛋儿沾满了灰土。
小包子杨广左右看了看,自己这众目睽睽的漏了馅儿,必然要想个法子留下来才是。
于是小包子眼眸一动,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地上踢腾着小腿,奶声奶气委委屈屈的呜咽:“父父、呜——父父,饿饿!”
杨广深知,杨兼这个人,素来最看不得小娃儿的眼泪,因此杨广急中生智,立刻大哭起来,他本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眼泪更是收放自如,伪装的跟真的似的。
小包子满身脏兮兮的,还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杨兼赶紧大步走上去,一把抱起儿子,说:“乖,别哭了,快让父父看看。”
果不其然,杨兼最吃他这一套,立刻抱着小包子进了主将营帐,吩咐仆役弄些软烂又好消化的吃食来,亲自打了一些温水,给小包子擦脸。
杨广装作十足委屈的模样,小脸蛋儿靠在杨兼怀里,伸手搂着杨兼的腰,仿佛要化身小树懒般,十足粘人,怎么也不肯松手,嘴里反复的叨念着:“父父,要父父……”
杨兼还以为小包子太过粘着自己,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杨兼便是再聪明,他也从未想过,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个人竟然也同为“过来人”……
小包子杨广突然出现在军中,这会子已经赶路了一天,倘或再送小包子回去杨兼也不放心,再加上杨广会撒娇,杨兼便没有送他回去,只是让亲随赶回去通知阿爷杨忠,免得杨忠找不到小孙儿再把京兆给翻个底朝天。
大军继续开拔,一直顺利的来到潼关附近。潼关当地有人接应杨兼,名唤万忸于智,乃系万忸于氏。这万忸于智的父亲和杨忠一样,都曾是给宇文邕的父亲,也就是老皇上打天下的八大柱国之一,可谓是战功赫赫,授封燕国公。
万忸于智受到父亲的荫庇,虽不是燕国公府的世子,但也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仪同三司。
万忸于智授命在潼关驻兵,等待与杨兼汇合,一同开向北齐晋阳,今日便是杨兼的一万大军,与燕国公精锐汇合的日子。
杨兼领兵,遥遥的便看到了万忸于智的队伍,根本没有主将,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散漫懈怠的厉害。杨兼已经到了跟前,万忸于智亲随面对他这个主将,也不下马,也不作礼,懈怠的说:“想必这位便是镇军将军了罢?我们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万忸于智的亲随对杨兼毫无礼数,杨兼倒是了然得很,毕竟自己头一次上战场,而且小皇帝发话了,先锋队伍由杨兼统领。万忸于智自封乃是燕国公家的郎主,怎么可能服从一个青瓜蛋子的指挥,因此便想给杨兼来一个下马威。
杨兼也不着急,也不动怒,笑了笑,反而半开顽笑,半是讽刺的说:“早就听说燕国公治军严明,燕国公府上的五郎主更是虎父无犬子啊,不过今日一见,兼倒是想起一句话儿来。”
宇文会看万忸于智不顺眼很久了,他乃是大冢宰之子,万忸于智如此怠慢,宇文会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便顺着杨兼的口吻说:“镇军将军想起了一句甚么话?”
杨兼笑眯眯的说:“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你!”万忸于智的亲随瞪着眼睛,手指杨兼,显然听明白了杨兼的讽刺。
杨兼淡淡一笑,说:“劳烦传话给你们郎主,本将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和你们公子哥儿内斗的,还有……本将乃是人主亲封,正八命镇军将军,你一个小小的亲随,目无尊卑,军中无令不可行,倘或本将今日绕过了你,岂不是助长了这股子邪风?来人……”
宇文会立刻说:“来甚么人,主将想做甚么,吩咐一声,我亲自来!”
杨兼幽幽一笑,看向万忸于智的亲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说:“这根手指不敬主将,要它何用?砍了。”
“是,将军!”宇文会立刻跨下马,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那亲随,直接拽下马来。
亲随带来的人本就很少,本想给杨兼来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被将了一军,这会子才知道害怕,大喊着:“将军!饶……饶命啊!镇军将军,饶命……饶……啊啊啊啊!!”
惨叫的声音顺着夏日阴沉憋闷的浅风慢慢飘荡开来,“呲——”一声,一捧子鲜血喷溅在布满黄土的地皮上,一瞬间四下愣是无人敢再言语一声,更别说谁敢刺棱起来。
“报——!!!”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传令士兵突然高声大喊,一路狂奔入营:“报——齐军在潼关列阵,已经打来了!”
“甚么!?”
万忸于智的亲随疼的险些昏过去,鲜血喷溅在脸上,还没缓过劲儿来,登时又是一声惨叫。
这次北周发兵来势汹汹,更有突厥兵马出动,所有人都觉得这次北齐一定完蛋,必然害怕的不敢出兵。万忸于智也是如此想法,所以虽然镇守潼关,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点子防备都没有,哪知道北齐的兵马竟然反其道而行,偏偏主动进攻,已经向潼关而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
“快!快去通知郎主!”
“不好了不好了——将军昨日饮酒,酩酊大醉,怎么叫也叫不醒!”
万忸于智的军营中一片混乱,主将饮醉了酒,竟然怎么也叫不醒,北齐大军压境,随时都有可能进攻,士兵们张皇失措,一时全都没了主意。
宇文会冷笑一声,说:“好一个齐贼!好得很,让我出关迎敌,我还不信了,他们竟然嚣张如此!”
齐国公宇文宪却摇头,说:“不妥,咱们的先锋大军为了早日赶到潼关,一路上日夜兼程,如今士兵们的体力已经殆尽,阵型还未整顿,切不可急躁用事。”
宇文会争辩说:“不打?齐人都堵到家门口来了,你说不打,他们便不打么?”
杨兼眯了眯眼睛,突然出声说:“是了,兼说不打,他们便不会打。”
宇文会和宇文宪看向杨兼,杨兼当下也不说废话,立刻对万忸于智的亲随说:“吩咐下去,让营中士兵立刻生火,伪装成生火造饭的模样。”
“造……造饭?!”
万忸于智的士兵听了都觉诧异,这大敌当前了,为甚么要伪装成生火造饭的模样,难不成还能把齐军给烧走?
杨兼就是这个意思,齐军掐准了时间,正好赶着一万先锋到达潼关之时出兵,说明他们早有准备,算好了这个时候北周的先锋疲惫不堪,无法应战,一定会军心大乱。
杨兼偏偏不让他们如意,他令营地生火做饭,便是要营造出一副井井有条,悠闲自然的场面,让北齐人心存狐疑,逡巡不敢前进,如此一来必能赢得时间。
杨兼又对宇文宪说:“劳烦齐国公遣人去探听一番,齐人压阵的将军是何人物,咱们好对症下药。”
宇文宪毫不拖泥带水,立刻说:“是。”
众人分头合作,杨兼二话不说,也不谦让,直接坐镇营中幕府,这会子万忸于智还没醒过酒来,他的士兵慌乱不堪,只能对杨兼马首是瞻。
宇文宪动作很快,走进幕府营帐说:“禀主将,齐人先锋主帅启用的是新人,乃系齐人刚封不久的兰陵王,名唤高肃。”
“兰陵王……”杨兼的笑意瞬间扩大了,唇角微微挑起,温柔的笑容仿佛是春水,一点点弥漫开来,说:“这便好办得紧了。”
杨兼随即对宇文宪说:“立刻修书一封,送到齐人营中,让兰陵王亲启,兼自有不战而退兵之法……”
……
北齐营地。
北齐先锋军将士们齐聚幕府之中,兰陵王身为主将,坐镇主席,其他将士两列坐好。
“周人还未扎稳营长,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那镇守潼关的万忸于智便是个莽夫,没甚么真本事儿,现在合该迎头痛击,等到周人列队整齐,哪里还有咱们的机会?!”
“不妥不妥!你没看到周人的营地冒出了阵阵炊烟么?咱们大军压境,周人竟然还在生火造饭,说不定他们早有准备啊!”
“是啊,咱们这样贸然出兵,万一损兵折将,这责任谁能担待得起?”
北齐将士果然分为两派,意见相左,一方主张立刻发兵,趁着周人还没整顿停妥,攻入潼关,而另外一方则觉得这是个陷阱,毕竟周人的炊烟都冒起来了,如此安逸祥和,说明早有准备。
两边争论不休,坐在主席之位的兰陵王微微眯着眼目,似乎在思量甚么。
“既然争论不休,不如交给主将定夺!”
“大王以为如何?”
“是啊,大王以为如何?”
兰陵王听到众将士的声音,这才慢慢睁开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