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却笃定的说:“无错,就是徐敏齐。”
高延宗更是奇怪,高长恭多看了一眼杨广,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考甚么,随即说:“阿延,你去提俘虏徐敏齐过来,多一个医官诊看,总比没有人诊看要强,不是么?”
高延宗一听,好像有些道理,便叹气说:“好好,我去提徐敏齐过来,你们等着!”
说着,掀起帐帘子,大步跑了出去。
徐敏齐被当成俘虏,关押在了营地之中,五花大绑,脖颈上还戴着枷锁,不过说实在的,就算不绑住他,徐敏齐也不可能逃跑。
徐敏齐驼着背,垂着头,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旁边两个士兵上下打量着他,其中一个人狐疑的说:“就是他?定阳的齐贼派他第一个打头阵?”
“是啊 ,你没见到那场面,当真气煞人也!就这样的小毛儿,分明是来羞辱咱们将军的!”
“就是,他毛儿长齐了么?”
徐敏齐被士兵羞辱了一番,不过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驼着背逆来顺受。
那士兵又说:“嘿小儿!我看你这模样,是个医官?”
徐敏齐结巴的说:“下……下……下——臣的确是、是医官。”
另外一个士兵说:“你是甚么医官?”
医官也分很多种,例如专门给天子治病的小医,或者治疗外伤的疡医等等。
徐敏齐唯唯诺诺的说:“下、下臣是……是食医。”
“食医?”士兵们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看向徐敏齐的眼神更是不屑。
食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主管饮食调理,药膳一类都是食医的范畴,但食医的地位十足尴尬,医官看不起食医,平日也用不上食医,以至于旁人听到了食医,都觉得他们是不入流的行当。
果然,两个士兵对徐敏齐更加鄙夷,说:“原来是食医。”
“还挺适合他的。”
徐敏齐稍微辩驳了一下,说:“下下下……下臣虽为食医,不、不过最擅长……长——妇人之、之病。”
两个士兵一阵沉默,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食医,竟然擅长妇科病?
其实这也没甚么,大名鼎鼎的明医徐之才,便十足擅长妇科病,尤其是对保胎提出了流程的想法,著有很多名方,徐敏齐乃是徐之才的侄儿,跟着伯伯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学会了一些。
那两个士兵瞪着徐敏齐,好像的瞪着一个“变态”一般,毕竟这年头男女有别,虽没有宋朝那么森严,相对开放一些,但一个男子,擅长妇人病,听起来还是像个禽兽变态一般。
“哗啦——”帐帘子被打了起来,高延宗从外面走进来,说:“随我来。”
徐敏齐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但他唯唯诺诺的也不敢问,听到高延宗的声音,还缩了缩脖子,似乎是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赶紧点头,便跟着高延宗离开了扣押的营帐,往杨兼的营帐而去。
医官们还在给杨兼看诊,杨兼的呼吸非常微弱,脸色惨白,这么一会子时候,已经比方才高延宗离开之时还要虚弱,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毙命的模样。
高延宗说:“怎么会这样?刚才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
杨兼的呼吸不畅,医官们束手无策,徐敏齐走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杨兼,他还是含着胸,驼着背,眼睛却亮了起来,高大的身板走过去,挤开围在床边的医官。
医官被一挤,登时咕咚一声跌在地上,气愤的说:“你这齐贼!”
徐敏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搭理那个医官,只是说:“快,给我松绑。”
高延宗说:“给你松绑,那恐是有……”
有诈二字还没说完,徐敏齐已经重复说:“松绑。”
徐敏齐的眼神比方才锐利的多,一瞬间几乎是锋芒四射,说:“要他活,就立刻给我松绑。”
高延宗愣是被他的气势弄得怔愣在原地,杨广很是平静,似乎一点子也不意外,点点头,说:“松绑。”
杨兼现在昏迷,尉迟佑耆完全都听杨广的,毕竟杨广可是小世子,立刻上前给徐敏齐松绑,把他的枷锁一并子拿掉。
徐敏齐动作迅捷,打开旁边医官的药箱子,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套针灸的用具来。
医官阻止说:“你这小毛儿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我……”
他的话说到这里,杨广已经抬起小肉手,很是有派头的模样,阻止了医官说话。
杨广虽然是个小娃儿,但他乃是小世子,身份地位十足尊贵,医官也不敢多言,立刻住了口。
徐敏齐根本没有搭理医官,“哗啦——”一声将针灸的小布包打开,将针清理消毒,解开杨兼的衣裳领口,立刻下针。
众人屏住呼吸,全部凝视着徐敏齐的动作,毕竟徐敏齐是北齐人,手里拿的还是针,一不小心便会变成凶器也未可知。
杨广眯着眼睛,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他是活了一辈子的人,别人不知道徐敏齐,他却是知道的。
徐敏齐这个人,并不是没有才华,只是因着他总是唯唯诺诺,含胸驼背,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徐敏齐口吃畏生,毫无人缘,更别说是人脉,又十足迂腐,这都导致他的官运差到了极点。
北齐灭亡之后,徐家来到北周效力,隋文帝上位后,徐家便在隋朝效力,一直都是朝廷医官。
徐敏齐下针的时候,和平日里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他的动作敏锐,毫不拖泥带水,蹙着川字眉,向下压着唇角,一脸肃杀之相,加之他身材高大,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严肃冷酷。
旁边的医官看他下针,登时不敢多说甚么了,因着他们都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小猘儿,下针竟然干脆利索到这种程度,比他们行医几十年丝毫不差。
“嗬……”
徐敏齐几针下去,杨兼登时呼出一口长气,胸口开始平稳起伏,憋得惨白发青的脸色也慢慢回转。
徐敏齐抬起袖袍擦了擦额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因为过于专心,嗓音沙哑,说:“行了。”
他这一声落下,众人悬着的心脏可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由都多看了一眼徐敏齐。
谁也没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连长枪都抱不动的医官,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广第一个开口,说:“你如今乃是俘虏,我们不杀你,留下你来为将军行医,你可愿意?”
徐敏齐将额角的汗水擦干净,放下针来,登时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模样,垂着头,结巴的说:“我我我……下下臣行医……行医是分内事,自……自是愿意的。”
高延宗眼看着他露了一手,狐疑的说:“你可有法子调养将军的病情?”
徐敏齐摇头晃脑的说:“将……将军乃是……体、体虚所致……夫……夫……夫——‘夫众病积聚,皆起于虚,虚生百病’,正所……所谓……”
“停!”韩凤喝止住了徐敏齐的“正所谓”,说:“你这长篇大套的我们买也听不懂,甚么狗屁的正所谓,说简单点,一句话,你能治还是不能治?!”
高延宗说:“不能治杀了!”
尉迟佑耆也虎视眈眈的盯着徐敏齐。
徐敏齐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差点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能、能能能能……能治!”
杨广也不多话,冷漠的说:“现在写方子,立刻开药。”
众人押解着徐敏齐来写方子,徐敏齐一面给杨兼诊脉,一面提笔在蜜香纸上开始写方子,把脉一次,写下几个药材,随即又把脉一次,又写下几个药材,反反复复的斟酌了好几次,这才写完一张药方,说:“好好好……好了!”
杨兼是郁结于心,加上奔波劳累,又有病根旧伤,一下子积攒在一起迸发出来的病症,因此徐敏齐主要便是给他调理身体,补血补气,养足精元。
徐敏齐写好了方子,准备去熬药,很快退了出去,高长恭为人谨慎的很,把方子递给其他医官,说:“诸位看一看这个方子,可有甚么不妥?”
其他医官反复查看徐敏齐的方子,摆出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姿态,只不过他们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竟然都没有找到任何不妥。
“这……这药材原来还可以如此搭配?”
“我怎么没想到……”
“是了是了,这味药材也可以,妙啊!”
高长恭听这些医官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
徐敏齐去煎药,杨广天生多了一副心眼,因此并不放心,也跟着出了营帐,随同徐敏齐前后脚来到膳房,便看到徐敏齐蹲在地上兢兢业业的熬药。
膳夫们都在忙碌着,准备给将士们造饭,徐敏齐进了膳房,根本没人搭理他,只好自己去找锅子和水。他站在膳房里,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开口去问别人锅子和水在哪里,但是他又不敢,来来回回张口好几次,愣是没问出来。
有人从徐敏齐身后路过,“嘭!”一声将药锅放在火上,也没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徐敏齐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有些“凶神恶煞”的膳夫,身材并不高大,只能说是高挑的类型,面目稍微寡淡了一些,脸色非常阴森,吓得徐敏齐一个激灵。
是哑子。
哑子把药锅放下,便要离开,徐敏齐连忙“哎”了一声,哑子稍微顿了一下,转头冷冷的看着徐敏齐。徐敏齐白生了一副高大的躯壳,吓得又是一个机灵,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的说:“这位……这位兄台,下下下臣看你……你的脸——脸色,应该是有内……内伤旧伤,若——若不立刻医治,恐怕留下……下下病……根……”
哑子凉飕飕的扫了一眼徐敏齐,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继续去帮忙,“砰砰砰”的用菜刀剁着木俎上的吃食。
徐敏齐听到菜刀劈砍木俎的声音,吓得又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多说,只好蹲在地上开始熬药。
杨广站在徐敏齐背后,没有出声,看着徐敏齐熬药,徐敏齐熬药很利索,应该是熟练工种,火候掌握的也刚刚好,熬好一锅之后,把汤药倒出来,回头一看,吓得“嗬!”狠狠抽了一口冷气,说:“小小小、小世子……您您、您怎么在这里?”
徐敏齐完全没发现杨广,杨广把汤药端过来,说:“我送过去便可,有事会叫你。”
徐敏齐低着头,缩着宽阔的肩膀,说:“哦……哦哦。”
杨广本已经要离开了,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膳房深处,随即说:“那个哑子,身上有内伤?”
徐敏齐顺着杨广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他所说的哑子是谁,随即点点头,说:“回回回……回小世子,的——的确是有内伤。”
徐敏齐又说:“他……他的手腕上好像还有一处、处……箭……箭伤……”
杨广眯了眯眼目,没有再多说,端着汤药便离开了膳房,往杨兼的营帐而去。
杨兼感觉自己昏昏沉沉,浑身无力,仿佛沉浸在泥沼之中,异常的窒息,每一次吐息都是一种折磨,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折磨了。
即使不吃糖,折磨的痛苦也会席卷而来……
一切都很混沌,杨兼感觉自己已经要沉浸在这种混沌之中,却突然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说……
大兄?
大兄……
大兄在愣甚么神?
是二弟啊,才分别数月,大兄却不识得二弟了么?
杨兼清晰的感觉自己在做梦,如果不是在做梦,又怎么可能梦到二弟杨整呢?
如果不是在做梦,这四周如此昏暗,高大魁梧却异常怕黑的二弟,恐怕早就要喊叫着冲过来了。
杨整站在他的面前,面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抬起手来挠了挠后脑勺,说:“与大兄分别之时,天气还热着,这么一转眼儿,竟然清冷了起来,再过不久,怕是就要寒冷了,大兄身子骨一向不如弟弟硬朗,多穿些衣裳,千万可别害了风寒。”
杨兼张了张口,但是没说出话来。
杨整又笑着说:“晋阳乃是大兄的囊中之物,大兄可千万不要因着不成器的弟亲错过,等到大兄拿下晋阳,天气应该很冷了罢,说不定,还能争取在腊祭之前回到长安,陪一陪咱们阿爷呢。”
杨整注视着杨兼,突然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杨兼的肩膀,说:“大兄如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三弟还在等着大兄支援,大兄和三弟,都要平平安安才是,往后还要替我这个不孝子,在阿爷跟前尽孝……”
“大兄……”
杨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地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他慢慢睁开眼目,入眼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黑暗,更加没有杨整憨笑的笑脸,眼前是冷白色的床帐子,单调又肃杀……
“父亲。”
杨兼稍微愣了一会子神儿,便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侧头看过去,原来是便宜儿子杨广。
杨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说:“父亲,用药了。”
杨兼动弹了一下,感觉浑身酸疼,腿和手都有些不得劲儿,杨广搀扶着他慢慢坐起来,把药递过去,杨兼端着药碗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将苦涩的汤药一口饮尽。
杨广接过空碗,蹙眉沉声说:“父亲如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兄如何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杨广的话莫名与梦境中的梦话重叠了,杨兼稍微了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目,抬起手来揉了揉杨广软软的小头发,沙哑的说:“父父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杨广并不知道杨兼经历了甚么,不过杨兼很是配合治疗,并没有强行执拗,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因着杨兼定阳城门前昏厥的事情传到了和士开的耳朵里,和士开对他们的戒心更是低,十足不屑杨兼,觉得这么多齐军都折在杨兼手中,不过是他们不中用罢了,杨兼也是运气好,没有真凭实学。
和士开笑着说:“甚么狗屁的镇军将军?我看咱们不需要死守定阳了,干脆打开城门杀下去,指不定还能俘虏周贼三万,倒是大功一件!”
唐邕立刻阻止,说:“周人的镇军将军绝非等闲之辈,我军这么多大将都栽在他手中,并非我唐邕一个人不济,将军还请三思啊!”
和士开不以为然,说:“看来唐将军是被周狗给打怕了,怪不得这许多年一直被斛律将军压了头等,竟然助长狗贼的气焰!”
唐邕听他提起斛律光,心中更是不舒坦,谁不知道唐邕和斛律光是“死敌”,都是将军,斛律光做事总是压了唐邕的头等,但如今这事儿八竿子根本打不着。
二人正说话,和士开的亲信进来禀报说:“将军!周狗又来叫阵了!”
“哈哈!”和士开一笑,说:“正合我意!还怕他们不来呢,做了缩头乌龟!真没想到,狗屁的镇军将军不是昏厥了么,这才两日,竟然又来叫阵,好的很呢,这次咱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徐敏齐的药非常管用,加上杨兼配合治疗,很快便恢复了力气,带领军队继续前来叫阵。
杨兼坐在马上,说:“务必要做出急于攻打,驰援姚襄的模样。”
郝阿保、狼皮和宇文会、宇文胄这两路包抄宜阳,算起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们打掩护,成败也就在这一举了。
“是!”众人立刻应承下来。
高延宗冷声说:“和士开出来了!”
和士开从城门楼上走出来,低头看着下面的周师,笑着说:“周狗!怎么的又来了?不是被人抬回去了么?哦是了!我知了,一定是前些日子只给了你们头颅,这回你们过来要尸身了!当真是对不住啊,我这里也没有周狗的尸身啊,不知是遗弃在了何处,或者是干脆被甚么豺狼野狗给分食了罢!啊哈哈哈——”
杨兼紧紧拉住马辔头,额角上青筋暴突,众人全都担心的看向杨兼,杨广沉声说:“父亲,不要被和士开那个奸贼左右。”
杨兼很快平静下来,闭了闭眼目,朗声说:“和士开!你杀我二弟,这笔血债,我要你血债血偿!”
和士开嚣张的说:“哈哈哈,我何止是杀你二弟?!你放心好了,姚襄城你也救不了,你的三弟很快便会粮草尽绝,活活饿死在姚襄城!不过无妨,到时候我也杀了你,让你们一家子兄弟团圆团圆!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啊!”
唐邕劝阻说:“和将军,这周贼就是一条疯狗,千万不可激怒,我们守住定阳已经万无一失,只要守住了定阳,困住姚襄城,周贼根本无法三面包抄平阳,咱们牵制住了三万周军,晋阳那边的危机自然缓解,和将军已经是头功,切莫贪多!”
“贪多?”和士开笑着说:“这就是多么?晋阳围困解除,我虽然有功劳,但手中没有贼首,并非头功,到时候以人头论功,谁会想到我的好处?今日我便要拿下贼首,谁也不能拦我!”
“将军!”唐邕着急的说:“据我所知,这周贼镇军将军并非等闲之辈,他们明知道定阳有我军重兵,却一意孤行,冲撞定阳,这不合乎情理啊!”
“他的三弟还在姚襄城,如果不冲撞定阳,如何能解姚襄城之围?”和士开不屑的说:“这么个小小的道理,你难道都不懂?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真真儿是白打了!”
就是因为太懂了,就是因为唐邕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因此才觉得不对劲儿,唐邕又说:“周贼攻打定阳,简直便是以卵击石,这种傻事谁会去做?眼下的周贼却铁了心直面冲突,其中必定有诈,说不定……”
他的猜测还没说出口,和士开已经不耐烦的说:“这里我是主将,退下!”
“将军!!”唐邕大喝一声,和士开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果然是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和士开一挥手,亲信立刻上前。
和士开说:“唐邕屡次三番顶撞主帅,扣押起来。”
亲信们一点子也不含糊,因着和士开极度受宠,他们也是鸡犬升天,当即便把护军将军唐邕拿下,按倒在地上。
“和士开!!”唐邕大喊着:“周军必然有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和士开爱搭不理,直接让士兵将唐邕押解下去。
众人在城楼下,都看到了上面的变故,杨兼唇角一挑,低声说:“本以为唐邕坐镇,还需稍微费点心思,现在看来,根本无需多心。”
唐邕的确想到了很多,但是和士开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押解了唐邕之后,立刻打开城门发兵。
杨兼沉声说:“准备迎战,不必死拼,做做样子便好。”
高延宗说:“我早就手痒了,昨日里秃尾巴鸡打了头阵,我还不曾上阵,今日让我去!”
韩凤瞪眼说:“那也算是打头阵么?徐敏齐那小儿是自己没有拿稳枪杆子,我都没碰到他!”
“谁是秃尾巴鸡?”韩凤说罢,这才反应过来。
高长恭揉了揉额角,说:“阿延,不要吵了。”
高延宗和韩凤都想去,杨兼便派了二人一起去,带着骑兵冲向定阳城门,他们只需要拖延时间,完全不需要拼命,就当是免费的操练了。
和士开只觉杨兼的杂牌军完全不堪一击,还以为一下子便能将周军打得溃散,但是他忽略了一个要点。
杨兼的士兵大多都是俘虏,要不然就是收并来的,的确不堪一击,还没有操练出来,但是千万别忘了,杨兼手下的将领,都是以一当十的当世豪杰,无论是韩凤,还是高长恭、高延宗等等,他们都是从齐地收拢而来,这样子的人熟悉齐军作战,应对起来便宜许多。
和士开指挥着兵马,一直从早上打到晚上,齐军士兵都疲惫了,奈何韩凤和高延宗还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根本没有落败的趋势,十足难缠。
和士开恼怒地说:“撤兵!!撤回城门!关闭城门!”
“撤兵——”
“撤退!!”
鸣金的声音从城楼传出来,齐军士兵且退且战,一直退到定阳城门口,杨兼立刻下令,说:“不要追了,可以回来了。”
韩凤和高延宗虽然好战,但都不是坏事儿的人,知道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立刻便催马跑回来。
如此经过了四五日,每日杨兼都带着众人来叫阵,有的时候和士开会闭门不出免战,有的时候挑选大将和他们打一两次,双方一直僵持着。
虽然和士开没能按照原定计划,一把子搓了周军,但是他只要死守定阳城门,便没有问题,和士开料定自己左右都是赢,并不在意如何。
这日里和士开闭门没有应战,一直在定阳府署之中饮酒作乐,毕竟已经被打皮了,周军例行叫阵都变成了日常,和士开见怪不怪,便开始自己饮酒。
和士开饮醉之后倒头便睡,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突听外面嘈杂一片,有人大喊着:“将军!!将军!急报!!军机急报!”
和士开睡的正香,根本不想理会,奈何外面拍门急促,和士开这才不耐烦的起身,打开舍门,不由分说一脚踹过去,说:“嚷甚么嚷!?”
“哎呦——”亲信倒在地上,也不敢喊疼,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说:“将军,大事不好了,宜阳急报!”
“宜阳?”和士开醉意还没退下去,打着哈欠说:“宜阳又怎么的了?”
亲信说:“宜阳……宜阳被周军偷袭了!已经……已经失守!”
“甚么!?”和士开大吃一惊,打哈欠的动作都僵硬住了,瞪着眼睛说:“周军不是在北面么?怎么跑到南面去了!?”
“不、不知道啊!”亲信说:“宜阳突然被偷袭,两股周军都不多,但是来势汹汹,一面从水路攻击宜阳,一面从背面包抄宜阳,宜阳腹背受敌,守城已经被斩杀,这些周贼还……还准备从宜阳继续挺进,向……向雒阳发兵。”
“岂有此理!!!”和士开怒吼一声,说:“这些猘儿庸狗!气煞我也!难道晋阳不过是虚晃一枪,他们其实是想要从雒阳进军?不……不对,周人的伪天子都已经到了晋阳,如果是虚晃,这做的也太过了……”
和士开自言自语说着,登时醒悟过来,说:“姚襄城!”
亲信也恍然大悟,说:“对对对,一定是姚襄城!他们想要支援姚襄城,解去姚襄城的围困,所以故意攻击宜阳,想要咱们撤兵援助宜阳。”
和士开恶狠狠的说:“我岂能让他得逞?宜阳周边的驻军如何?”
亲信说:“不……不太好,雒阳已经告急,如果……如果将军不去支援宜阳,天子又将大部队的兵马开向了北面的晋阳,恐怕……恐怕不消半月,雒阳也会被该死周贼夺去!”
和士开气的头皮发麻,这会子他才想起了唐邕的话,唐邕说杨兼一定有诈,如今想一想,杨兼果然有诈,他们日日叫阵,其实不是为了叫阵,而是为了掩护周军攻打宜阳。
和士开想到了唐邕,但并没有一点子愧疚,反而十分愤恨,觉得被唐邕说准了,自己的脸皮没面子。
和士开也顾不得一身酒气,急匆匆穿上衣裳,亲自跑到监牢去见唐邕。
唐邕身上都是锁链,府署中一片大乱,他也听说了宜阳沦陷的事情,看到和士开,说:“和将军现在肯信我了?”
和士开没有面子,阴测测的说:“唐邕,你的大话也说够了,你只是说周贼有诈,也没有告诉本将军他们会偷袭宜阳,像你这样放狗屁的事情,谁不会么?”
唐邕冷笑一声,不想和和士开多说。
和士开便说:“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宜阳告急,我必须立刻带兵离开定阳,赶赴宜阳营救,因此定阳便留给你来驻守,我会留给你两千兵马。”
“两千?!”饶是唐邕是个悍将,听到这个数字也着实震惊,两千兵马,对抗杨兼的三万大军,虽然这三万兵马都是杂牌军,但十比一还要多,更何况杨兼手下猛将如云,如何能守得住定阳,还不被黄蜂过境直接碾压?
和士开冷笑说:“人主听说了,你在汾水和周贼有旧的事情,唐邕,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守不住定阳,哼!人主会怎么责罚于你!”
和士开根本就是把唐邕往火坑里推,说完,直接甩袖子走人,大喊着:“都随我来!点兵,立刻从后门开拔,援助宜阳!”
……
“世子!”
尉迟佑耆从外面疾步跑进来,满头热汗,粗喘着气说:“宜阳!宜阳成功了!大将军打下了宜阳,现在定阳像是热锅上的蝼蚁,我军派出去的探子回话,和士开带领大军,从后门撤退了!”
“好!”杨兼挑唇一笑,说:“点兵,咱们杀进定阳。”
“是,世子!”
杨兼的兵马日夜待命,就是等着这样一刻,立刻整顿整齐,快速扑向定阳城门。
今日夜里头的定阳城门十足冷静,城门上不见了和士开的亲信,也没有了嚣张的守卫,只零零星星见到几个士兵。
那些齐军士兵也知道和士开离开了,还带走了大兵,整个定阳现在只剩下两千兵马,以前他们是石头,周军是鸡子,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们变成了鸡子,而周军是石头。
齐军士兵慌张的大喊:“将军——将军!周军杀过来了!”
“快!快去通知将军!”
“死守城门!不要打开城门!”
唐邕刚刚从牢狱出来,和士开离开了,把能带走的粮草全都带走了,分明是遗弃定阳的模样,而且想让唐邕与定阳一起灭亡。
和士开留下来的亲信在和士开离开之后,也仓皇逃命去了,根本没有驻守,整个城池一片荒凉,仿佛被洗劫了一般,还是被自己人洗劫。
“攻城——!!”
门外传来大喊的声音,紧跟着是震天的杀声,唐邕脸色悲戚,轻声说:“天要亡我!”
说着,立刻指挥士兵说:“死守城门!咱们和周贼拼了!”
“报——!!”
“将军,城门要坚持不住了!”
“报——”
“城门失守了!周军杀进来了!”
唐邕的军队奋力抵抗,但是根本不用两个时辰,天色还没亮起来,整个定阳已经失守,大门敞开,杨兼一马当先,带着士兵冲入城门。
杨兼朗声说:“禁止抢掠!约束行为!”
“是。”高长恭点头,立刻快马传令下去。
其余人等冲向定阳府署,杨兼进入定阳府署之时,唐邕已经被韩凤拿下,五花大绑的按在地上。
唐邕看着杨兼走进来,脸上登时一片死灰,长叹一口气,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定阳的百姓。”
高长恭平静的说:“进入定阳之时,将军已经下令,不会动定阳一分一毫,不但是百姓,你的士兵只要不抵抗,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唐邕似乎有些吃惊,对于兵家来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事情简直便是个顽笑,说起来简单,但没有甚么人可以轻松做到,尤其是大权在握之后。
然,杨兼做到了。
杨兼令人将唐邕押解起来,暂时收监,随即说:“齐国公、韩将军,你二人稳住定阳府署,安排妥当尽快跟上。”
“是!”宇文宪和韩凤拱手称是。
杨兼又说:“其余人随我点粮草和兵马,立刻赶赴姚襄城。”
“是!”
杨兼一刻也不歇息,顶着夜色,快马加鞭冲向姚襄城。
黑夜鸦然,萧条静默。
杨兼的马蹄声踏踏作响,一路风驰电掣,天色灰蒙蒙亮起来之时,终于赶到了姚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