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
杨广被绑着, 腿还受了伤,根本无法挣扎,齐天子手一松, 杨广立刻便从楼堞上坠落下来。
杨兼眼目通红,一切都顾不得, 快速冲上去接杨广,但是他距离城楼太远,按照这个速度, 根本接不到杨广。
齐军没能入城的士兵们全都堆在城楼下面, 眼看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 浑身是血的被扔下城楼, 士兵们瞬间一片哗然, 竟然自发伸手去接掉下来的小包子杨广。
“嘭——”
杨广快速坠下, 城门下的士兵那么多, 十有八九全都伸手去接,杨广坠落下来,登时被那些士兵接住,并没有直接掉在地上。
杨兼狠狠松了一口气,上一刻感觉心脏差点停跳, 下一刻浑身发麻,头皮发紧, 那种后怕的感觉惊心动魄。
齐天子站在城楼上, 他只是一时失手,便把杨广掉了下去,眼看到这个局面, 齐人士兵竟然接住了杨广, 不由怒从心头起, 又见到周军主将杨兼冲出了队列,没有防护,大喊着:“放箭!!”
杨兼已经脱离了大部队,策马冲向楼堞,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放箭,箭如雨下,扑簌簌的迎面而来,杨兼立刻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之上,躲避射来的飞箭。
“不好!”杨忠一看这个场面,立刻下令说:“盾兵准备!”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士兵反应再快,也没有离弦的箭快,眼看着杨兼便要被射成一只刺猬。
“当——当当当……”
城楼下被拦在外面的齐军竟然举起盾牌,掩护杨兼的马匹移动。
“这些叛贼!!”齐天子在楼上怒吼着:“这些叛贼想要干甚么!?他们都干了甚么好事!”
这个距离,就算杨兼武艺再好,绝对躲不过这么多飞箭,眼看着便能射杀杨兼,楼堞下的齐军们竟是突然“倒戈”,举着盾牌护送杨兼。
其实说起来也是,齐天子因为惧怕周军攻入城中,所以把一半的齐军都关在了门外,拒之门外不让入内,齐军心中本就死灰一片,如今齐天子又下令放箭,要知道楼下可不只是有杨兼一个人,还有很多“自己人”,那么多齐军堆在楼下,汪洋一片,飞箭不长眼睛,必然会伤到自己人,齐天子不惜用这么多齐军陪命,到底甚么才是自己人?
齐军一个个心灰意冷,加之杨广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娃娃,这些士兵多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壮汉,难免感同身受。一朝天子,竟然狠心的将弱小扔下城楼,这还算甚么天子?
齐军们顶起盾牌,保护杨兼,杨兼没有任何犹豫,快马冲过去,冲到城楼之下,一把抱住杨广。
杨广浑身血粼粼的,接到杨广的齐军士兵将杨广轻手轻脚的地还给杨兼,杨广似乎还有一些意识,气息游离,浑身无力,一张肉肉的小包子脸,竟然比第一次见面时候还要干瘪,双颊往里凹陷,一双大眼睛几乎凸出,嘴唇紫灰,裂开了无数条血口,整个人气息奄奄,说不出来的可怜儿。
“父亲……”杨广的嗓音沙哑,好端端一个奶音,几乎变成了锉刀,费尽全力吐出两个字,似乎再也忍受不住,气息一松,登时昏厥了过去。
“儿子!”杨兼吓得连忙去探杨广的鼻息,还有呼吸,幸好只是晕了过去,杨兼连忙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马缰,另外一手抱住染血的小儿子,对身后的齐军士兵说:“如有愿意跟随兼的士兵,便随兼一道回营!”
楼堞下的齐军士兵瞬间喧哗起来,杨兼的话好像一滴清水落入了热油之中,不知是谁大喊着:“齐天子残忍无道!我等愿意追随将军!”
“我等愿意追随将军!”
“追随将军——”
齐天子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那喊声冲天而起,仿佛示威一般,齐天子怒吼说:“反了反了!!这把子逆贼!!杀!给孤杀!全部射杀!放箭!放箭啊——!!!”
齐天子怒吼的面色扭曲,身边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方才是让放箭去射杀周军的主将,这还有一些道理,因此士兵们听令放箭,但是现在,天子竟然让他们射杀自己人。
这些弓箭手都是有幸逃入平阳城门的士兵,而关在外面的士兵,是跑在后面,没有能进入平阳城门的士兵,士兵们平日都生活在一起,训练在一起,许多人都是认识的,如今天子让他们射杀自己的战友兄弟,士兵们如何能下得了手?
冯小怜说:“人主,你看呀!都是段韶的过失,他训练的兵马,竟然不听指挥!”
段韶气得雪白的胡子差点立起来,齐天子怒不可遏,说:“快!!下令,全部射杀!这些都是反贼!”
“可……”段韶想要告诉齐天子,这些都是大齐的子民,一旦放箭,平阳的百姓会怎么看?平阳的民心瞬间便会丢失,接下来该怎么打仗?
但是齐天子不听,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唰!”的一声,直接夺过旁边一个士兵的弓箭,将弓拉满,箭镞子直指段韶的鼻尖儿,齐天子怒吼说:“下令!!不下令你也是反贼!死的便是你!”
“天子……”
“天子不可啊!”
“大敌当前,怎可射杀主将呢?!人主三思啊!”
段韶一愣,就在他们怔愣的空档,杨兼已经被齐军士兵保护着,一路后退,杨忠立刻下令前去接应,大军将杨兼和小包子杨广团团包围,严密护送,很快撤退。
杨广奄奄一息,情况非常不好,他落入齐军手中已经有些日子了,伤口显然没有治疗,已经红肿发炎,溃烂一片,杨兼心中煎熬,沙哑的说:“暂时撤兵。”
“是!”
杨整立刻下令:“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鸣金——”
“收兵——”
周军九万之众,再加上齐军被关在门外的士兵,浩浩荡荡的撤退,犹如潮水一般,慢慢退却。
杨兼策马带着小包子,一路飞奔冲向营地,营地守门看到杨兼飞马而来,马匹上染着血色,立刻大喊着:“打开营门!将军回来了!”
“打开营门——”
杨兼没有住马,也没有减速,一路从营门飞驰而入,沙哑的喊着:“徐敏齐!!徐敏齐何在!?快找医官来!”
徐敏齐跌跌撞撞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血淋淋的小包子杨广,他瞬间也不结巴了,也不怕生了,指挥着众人说:“快,把小世子放在营帐中,去拿我的药箱,打水来!”
完全不需要仆役动手,众人分头去取药箱,还有人飞奔去打水,很快全都准备妥当。
徐敏齐将杨广放在营帐的床上,剪开他染血的衣裳,衣裳全都贴在伤口上,死死黏住,只是靠剪子剪开,完全不是办法,杨兼看到这一幕,呼吸登时粗重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癫狂的怒火,双手狠狠攥拳,指甲几乎掐入肉中。
徐敏齐说:“我要开始医治了,都去外面等。”
众人拉住杨兼,杨瓒说:“大兄,咱们去外面等,小侄儿一定没事的。”
杨整也说:“是啊,徐医官医术超群,必然可以大好的,咱们先去外面等。”
众人被徐敏齐赶出了营帐,杨兼没有退下介胄,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营帐的帘子,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帐帘子,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众人回到营地之时,天色大亮着,一直到正午,徐敏齐还是没有从营帐中出来,众人也不敢挪动片刻,生怕他们才错开眼目,徐敏齐便诊治完毕了。
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阳昏黄,几乎便要下山,眼下这种天气天黑的也是早,营地里早早的点起了篝火,因为戒备着齐军偷袭,四周全都是巡逻的士兵,士兵们踩踏着“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跫音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窍之中。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徐敏齐从里面走出来,刚一出来,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
刚才让杨兼不要担心的老三杨瓒立刻说:“徐医官!如何!我侄儿怎么样了?”
杨整也催促的说:“徐医官!情况如何?”
徐敏齐刚才指挥大家医治的时候,简直便像世外高人一般,言辞凌厉,条理清晰,而如今……
“那那那那……”徐敏齐结巴起来,下巴抵在胸口上,断断续续的说:“暂——暂时无……无无无——无碍了。”
想要听徐敏齐说一句完整话,的确十足不容易,尤其是在如此揪心的时刻,那更是不容易,众人听到最后一个字,都狠狠的松了口气。
杨忠听到这里,傻笑起来,说:“好好好!太好了,我孙儿无事,太好了!”
杨瓒则是双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上,杨整连忙接住杨瓒,说:“三弟,没事儿罢?”
杨瓒摇摇头,长舒一口气,说:“就……就是太紧张了,腿上有点无力。”
杨兼听到这里,狠狠吐出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甚么,说:“徐医官,暂时无碍是甚么意思?为何是暂时?”
徐敏齐结结巴巴的说:“小……小——小世子腿上有……有伤,没……没没……没能及时医治,需要配——配合治疗,否则会落落落……落下病、病根!”
众人方才也看到了,小包子的小腿血粼粼的一片,还红肿溃烂,一眼看过去简直惨不忍睹,都不忍再看第二眼。
徐敏齐又说:“养——养伤的日子,多多多……多食一些补——血补、补补补气的吃吃吃……吃食,恢复复、的会快——快一些。”
杨兼询问了情况,已经等不了了,立刻打起帐帘子,从外面走进去,查看杨广的情况。
营帐里还弥漫着一股子血腥的味道,小包子一样的杨广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影明显瘦了很多,脸色也不是那么莹润白透了,蒙着一层疲惫的灰败,令人看了只觉心疼。
杨兼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刚一走过去,哪知道杨广突然侧过头来,竟是醒着的。
杨广一撇头,便看到了走进来的杨兼,杨兼刚想开口询问,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等等,哪知道杨广却先开口了。
杨广蹙着标准的川字眉,眯着一双危险的狼目,开口竟然是责备,说:“父亲太乱来了!”
杨兼走过去,坐在床边,杨广继续说:“在乔山之时,齐军那么多人马,父亲竟然为了吸引主力,主动犯险,这种事情太乱来了,倘或有个万一,如何是好?”
杨兼抬起手来,揉了揉杨广的小脸蛋,说:“没有万一。”
杨广稍微愣了一下,老成又可爱的面容登时露出无奈的表情,说:“父亲还在诡辩。”
“好好,”杨兼笑了笑,说:“父父不狡辩了,你好生休息,看你还能数落父父,应该是没事儿。”
杨广挑唇一笑,说:“自然是无妨,这点子小伤罢了。”
杨广上辈子也总是上战场,还参加了统一南北的战役,可以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这点子伤痛虽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有些可怖了,但是杨广领教过的比这多上许多,并没有放在心上。
杨兼似乎想了起甚么,说:“是了,这个还给你。”
杨广奇怪的说:“甚么?”
杨兼把一样东西放在杨广的床头,说:“是我儿的卖身契。”
杨广侧头一看,甚么卖身契,分明是家规三章!蜜香纸染了血,皱巴巴的,好似被蹂躏过一般。
杨广一张冷酷的小脸瞬间有些绷不住,无奈的瞥斜了一眼杨兼。
杨兼避开他的伤口,给盖好被子,毕竟如今天气寒冷,快要入冬了,又是野外,杨广现在身子虚弱,绝对着不得风寒,唯恐加深病痛。
杨兼说:“乖宝宝快闭眼休息,父父这就去给你做些好吃的补一补身子。”
杨广更是嫌弃,说:“甚么宝宝。”
杨兼一笑,说:“做我家的儿子,难道不是宝宝么?”
杨广“啧”了一声,似乎承认自己说不过杨兼,干脆闭上眼目,说:“儿子要休息了。”
杨广闭上眼目,还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哪知道完全是他太“单纯”了,下一刻只觉得自己的面颊一热,竟然被杨兼“非礼”了一下,吓得杨广立刻睁开眼目,抬起小手捂住自己的面颊,好似他刚才是被杨兼抽了一个大耳刮子一般。
“你……”杨广瞪着眼睛,但是他现在只有四五岁大小,完全没有暴君的威严,瞪眼睛也白瞪。
杨兼则是摸着下巴,感叹的说:“嗯……我儿的小肉脸都瘪了,不如以前口感好,看来当真要好生养养,养胖一些才可人。”
口……口感?
一股子不明觉厉,后背发寒的错觉席卷而来,杨广使劲蹭了两把自己的小脸蛋儿,小肉手一面蹭,还一面揪住被子又蹭了好几下,状似嫌弃的说:“父亲快走,儿子要休息了。”
杨兼这才不闹他,给他重新盖好被子,说:“好,我儿休息罢,父父这就去膳房给你做些好吃的,煲个猪蹄汤如何?都说吃甚么补甚么,保证我儿吃了猪蹄汤,小猪蹄立刻便好了,能蹦能跳的。”
杨广已经进入了“挺尸”的状态,任由杨兼说着他的垃圾话,绝对不还口,甚么小猪蹄,便当做没听见,倘或一还口,恐怕又被杨兼算计了。
杨兼见小儿子不上钩,只好无趣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轻声走出营帐,将帐帘子拉好,以免冷风窜进去。
杨忠立刻迎上来,说:“我的小孙孙如何?”
杨兼说:“阿爷放心,已经睡下了,没甚么大事。”
杨忠催促的说:“快快,叫膳房多给我小孙孙做些补品,我小孙孙才这么小,便受了这许多的苦,可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杨兼说:“阿爷便别操心了,带兵一路赶来,着实辛苦了阿爷,快去歇息一会子,养养精神罢。”
杨忠围着杨广的营帐转磨,说:“不行不行,要不然,我还是进去看看小孙孙才安心,我这小孙儿,与我最亲,说不定见到祖亲,甚么病都好了。”
杨广已经歇息了,杨忠却一定想要去见杨广,杨兼怕他打扰了杨广休息,一看阻拦没有效果,便挑眉说:“阿爷,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不知……是不是要告诉阿爷的好。”
“我小孙孙怎么了!?”杨忠眼看着杨兼期期艾艾的模样,还以为杨广出了甚么事,胡子差点飞起来。
杨兼像模像样叹了口气,说:“唉——不是儿子的事情,是两位弟亲的事情。”
“好好好,不是小孙孙的事儿就行,”杨忠拍着胸口,说:“老二和老三又怎么的?”
杨兼说:“其实是这样的……”
杨兼会声会色的将老二杨整失忆,在山上做土匪,与女装版杨瓒拜堂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还不忘了添油加醋。
杨忠一听,胡子真的飞了起来,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这两个不孝子,想要气死我也!”
说着,气势汹汹便冲着杨整和杨瓒去了,很快,杨整的营帐里传来一阵大喊的声音:“阿爷,误会啊……误会,阿爷您听儿子解释……”
杨兼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说:“两位弟亲,辛苦了。”
杨兼转身进了膳房,徐敏齐蹲在地上正在煎药,徐敏齐是食医,正好懂得药膳,杨兼便请教说:“徐医官,我儿如今食些甚么最好?炖个猪蹄汤,如何?”
徐敏齐想了想,说:“猪蹄汤亦不错,再放入一些菽豆和梨子,补气补血,还能润肺,如今天气干冷发燥,正好饮这个汤。”
杨兼一听徐敏齐都肯定了,便准备做这道黄豆梨子炖猪蹄了,顺便再做一个小炒猪肝,猪肝最是补血,给儿子补补血。
杨兼让膳夫将猪蹄和猪肝准备出来,便看到有人走进了膳房,定眼一看,原来是刘桃枝。
刘桃枝脸上还挂着彩,已经结痂了,但是伤疤没有脱落完全,他本就是一个冷清的面容,脸上挂着伤疤,乍一看更是冷酷的怕人。
刘桃枝走进来,徐敏齐立刻挪了挪地方,似乎很是怕他,绕了半个圈,抱着煎药的锅子躲在杨兼背后,继续煎药。
“小桃子来的正好……”杨兼要理膳,正好缺乏帮手,本想叫“大弟子”宇文胄过来帮忙的,但是宇文胄这些日子和宇文宪一起管理粮草辎重的事宜,昨日又连续在乔山苦战,肯定已经疲惫,杨兼便不好让宇文胄过来劳累,正愁找不到人手帮忙。
刘桃枝走进来,一脸肃杀,也没说话,不等杨兼说完,双膝一曲,竟然“咕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啊!”
刘桃枝突然一跪下来,这举动的确很惊人,没有吓坏了杨兼,躲在杨兼身后的徐敏齐反而吓得大喊一声。
杨兼无奈的看了一眼徐敏齐,徐敏齐也知道自己刚才喊得声音太大,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了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副可可怜怜没人爱的模样,还有点委屈巴巴。
杨兼说:“小桃子,你这是何意?”
刘桃枝跪在地上,说:“桃枝辜负将军信任,没能保护小世子,无颜面对将军,请一死谢罪!”
杨兼说:“死便不必了。”
“可是……”刘桃枝愤恨的低下头去,他以前都是拿钱办事儿,从未失手,不是刘桃枝自己吹牛,在这个事上,他若是自称是第二死士,没有人敢称自己是第一。
但是这次刘桃枝竟然失手了,并非是那些禁卫太厉害,而是刘桃枝完全没想到地上会有捕兽夹,当时杨广被捕兽夹钳住,刘桃枝失去了方寸,自己也被钳住,那是头一次刘桃枝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杨兼摇头说:“倘或有错,兼也有错。”
何止是杨兼,还有杨广,大家都轻敌了。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注定要走向灭亡的北周,所以杨广和杨兼都忽略了宇文邕这个人,宇文邕年纪虽然不大,但他乃是北周绝无仅有的第一天子,杀死大冢宰宇文护,手握大权,将北周推向鼎盛,不断向外开疆扩土,可以说宇文邕这个人根本不简单。
“将军?”刘桃枝惊讶的抬头去看杨兼。
杨兼笑了笑,说:“我们都还有不足的地方,往后也需要小桃子多多帮助才是。”
刘桃枝更是震惊,一双冷漠毫无波澜的眼眸颤抖起来,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一时久久回不过神来。
刘桃枝怔愣了半天,惭愧的低下头去,说:“还是请将军责罚一二罢,倘或不责罚桃枝,桃枝心里过意不去。”
杨兼摸了摸下巴,做出苦思冥想的模样,说:“是了,兼想到一个责罚你的好法子。”
刘桃枝抬起头来,看着杨兼,说:“鞭笞?一百还是二百?”
杨兼摇头说:“不是鞭笞之刑,小桃子你也太血腥了,一上来就一百二百的,别甚么事情都打打杀杀的,打坏了你谁给兼办事儿?咱们是文明人。”
刘桃枝眼皮一跳,说:“那是……?”
杨兼的笑容幽幽的,瞥斜了一眼蹲在自己身后,正在熬药的徐敏齐。
徐敏齐似乎感受到了杨兼和刘桃枝的目光,吓得向后缩了缩,结结巴巴的说:“干干干……干甚么?将军是否有有有有……有甚么吩咐?”
杨兼笑眯眯的说:“敏齐啊,你身边也没个药童,人手是不是不够?平日里又是看诊,又是开方,又是抓药,还要亲自熬药的。”
徐敏齐身边的确没有甚么人手,便点点头,说:“的的的……的确……人手不——不太够。”
杨兼立刻说:“小桃子,你的惩罚来了,从今儿个起,便跟着徐医官,给徐医官打下手,抓药熬药,端茶倒水。”
刘桃枝一愣,抓药熬药便算了,竟然还有端茶倒水的活计?这不成了仆役随从么?立刻反驳说:“可是……”
“没有可是,”杨兼说:“你想想看,让你做药童,是不是比抽你一百鞭子还要痛苦?”
刘桃枝想了想,不由黑着脸点点头,抽一百鞭子就是皮肉之苦而已,而跟着叫刘桃枝最看不惯的徐敏齐做药童,可不只是皮肉之苦。
杨兼说:“这便对了,这就是本将军对你的历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受苦受难的日子来了!再者说了,你们同为我营中人,总是因着一点点小疙瘩,隔阂间隙着,往后如何能成就大事?趁这个时候,修补修补感情。”
刘桃枝“啧”了一声,似乎十足不情愿,他顶看不上徐敏齐这种唯唯诺诺之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也不敢正眼看人一眼,却偏偏是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出卖了自己,让自己阴沟里翻船。
刘桃枝说:“就算桃枝点头,徐医官也不一定点头。”
徐敏齐平日里是最怕刘桃枝的了,毕竟徐敏齐是“文化人”,刘桃枝是个“野蛮人”,可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徐敏齐在关键时刻还在背地里检举了刘桃枝,这笔深仇大恨,简直不共戴天!
哪知道徐敏齐却突然抬起头来,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的说:“下臣答应!”
刘桃枝:“……”
刘桃枝眯眼瞪着徐敏齐,威胁的说:“你说甚么!?”
徐敏齐吓得躲在杨兼身后,却坚持说:“下……下臣说答……答应!下下下……下臣正好缺一个打打打打——打下、下手的药童!”
公报私仇!明晃晃是公报私仇,没想到徐敏齐还是个蔫儿坏,懂得抓住机会,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杨兼抚掌说:“好啊,皆大欢喜,小桃子一心求惩罚,心诚则灵,天地可鉴啊!那本将军做主了,小桃子你给徐医官当一个月的仆役。”
“仆役?”刘桃枝震惊的说:“怎么又变成仆役了,不是说药童么?”
“都一样,”杨兼“大言不惭”的说:“叫法不一样罢了,无伤大雅,不必追究这么多了。”
刘桃枝还要再说话,杨兼已经打断他,说:“小桃子,去把梨子洗一洗,去皮切成块。”
刘桃枝:“……是。”
黄豆梨子炖猪蹄,猪蹄炖的奶白莹润,黄豆软烂,豆香肆意,其中还加入了一些梨子,梨子经过熬煮,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加入了梨子的炖猪蹄并不会改变咸香的口味,反而是梨子的果香微甜,激发了猪蹄的鲜美,让汤头更加浓郁丰富。
因着杨兼怕杨广消化不了,所以将猪蹄炖的软烂脱骨,恨不能只要轻轻一吸,入口即化。猪蹄的胶质完全的激发出来,熬成浓浓的一锅,不只是猪蹄,就连汤头也非常的诱人,天气凉一些的时候,喝上一碗这样浓郁的猪蹄汤,也是极其享受的事情。
杨兼把猪蹄汤炖上,随即便开始处理猪肝,他准备做一个小炒猪肝给儿子补血。不过杨广这个人,素来比较“矫情”,很多下水都不食,嫌弃有怪味儿。
其实也怪不得杨广,毕竟杨广出身就是个官三代,后来又做了天子,口味难免“矫情”一些,也是有情可原的,加之杨广还有洁癖,对吃食更是洁癖的厉害,猪肝之类的,他都不喜欢。
杨兼为了让儿子吃下猪肝,特别处理了猪肝,腌制猪肝,一方面让猪肝软嫩,另一方面也能去除猪肝的异味。
等小炒猪肝出锅,汤头也熬煮的差不多了,分出一些来,便端着往杨广下榻的营帐而去。
杨兼进去的时候,杨忠、杨整和杨瓒一家子都在,围在床边上嘘寒问暖。
杨忠见到杨兼,便说:“你放心好了,我们可没有打扰小孙孙歇息。”
杨广十足乖巧的点头,甜甜的说:“嗯嗯!是窝先醒过来哒!”
杨兼无奈的摇摇头,把膳食全都放下来,说:“正好阿爷和弟亲都在,大家一起食罢。”
杨兼把膳食分了分,每人一碗猪蹄汤,杨广一看,父亲还真的给自己熬了猪蹄汤,不由十足嫌弃,不过猪蹄汤的味道实在太香了,一掀开盖子,浓香四溢,润白的汤头,上面的油腥全都被撇掉了,一只白嫩嫩的猪蹄,切成了小块,规规整整若隐若现的藏在汤头中。
杨兼小心翼翼的扶起杨广,自己坐在床头,让杨广靠在自己怀里。杨忠在一边时不时大喊着:“轻点!轻……对对,小心,轻一点,别碰坏了我孙孙,往左一点,垫个垫子……还是往右一点好,往……”
杨瓒揉了揉额角,平日里的阿爷明明威严又严肃,几乎不苟言笑,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话痨,果然有孙子和没孙子,差异很大啊。
杨瓒拉住不停唠叨的杨忠,说:“阿爷,您便不要操心了,尝尝这汤头,鲜美得很,阿爷也补补身子。”
杨兼让杨广靠在自己怀里,用小匕舀起一勺猪蹄汤,吹凉之后送到杨广唇边,说:“尝尝看,小心烫。”
杨广呷了一口汤头,甘美的味道瞬间划开在口中,难以言会的醇香。杨广因着失血过多,所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胃口,但是如今喝了一口猪蹄汤,味蕾仿佛被打开了一样,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睁得更加浑圆,不用说话,杨兼已经看出来了,这汤头绝对特别符合杨广的口味。
小包子杨广立刻又“砸砸砸”的喝了好几口汤头,每次杨兼还没吹凉,杨广已经板着小肉脸,好似不苟言笑,其实满眼殷切的死死盯着猪蹄汤。
杨广喝了一些汤,杨兼又将剁成小块的猪蹄喂给他食,一口一块,根本不需要啃,大小正合适,而且炖的极其软糯,入口即化,但是胶质的感觉一点也不少,虽然软糯,口感却不失紧致,不会觉得过于疲软。
小包子砸砸砸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气又吃了好几块猪蹄,肚子里有了底儿,这才心满意足抬起头来,又瞥到案几上还有一个承槃,说:“父亲,那是甚么?”
杨兼把承槃打开,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但杨广说不出来是甚么香味,菜色浓郁,呈现深琥珀色,看着十足有食欲,但仔细一看,杨广不由蹙起眉头,一脸嫌弃的说:“下水?”
杨兼用筷箸夹起一片小炒猪肝,说:“儿子,来尝尝看,父父特意给你做的,补血的。”
杨广不喜欢下水,尤其不喜欢猪肝,因着猪肝不但有腥气味,而且口感不好,很是干涩。
不过杨兼费了力气去做,杨广身为一个“好儿子”,也不好驳了父亲的心意,只好勉强张开嘴巴,小小的咬了一口猪肝。
杨广一脸大义凛然,大义赴死的模样,可把杨兼给逗笑了,他也没说话,也没催促,静静的等着杨广品尝。
杨广小小的咬了一口,恨不能咬成芝麻绿豆大小,卷着舌头,也不敢碰猪肝,囫囵吞枣的嚼了两下,便要吞咽下去,杨广却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看着小炒猪肝。
这猪肝竟然没有半点子异味,而且弹牙紧致,完全不觉干涩。杨广上辈子身为君主,也未曾食过如此美妙的猪肝,这简直不像是猪肝,反而像是甚么稀罕的食材。
杨兼笑眯眯的说:“如何?”
杨广又砸了两下,震惊的说:“这味道……竟如此好?”
杨兼笑着说:“既然觉得好,那就吃罢,补血的,好好补一补身子。”
他说着,又夹了小炒猪肝喂给杨广,杨广这次也不抗拒了,张开小嘴巴,他的味蕾也打开了,只觉得饿了不少,立刻大口吃起来。
杨广吃着猪肝,津津有味,杨忠这个孙控笑得合不拢嘴,杨整和杨瓒也觉得小包子十足可爱,托着腮帮子盯着侄儿吃饭。
杨广吃了四五块小猪蹄,又吃了一大堆猪肝,喝了一大碗浓汤,一抬头,登时对上了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食下去的猪蹄好似忘记吐骨头一般,隔在自己胃里。
杨兼说:“阿爷和弟亲都去用膳罢,只是喝了一些猪蹄汤是远远不够的,这里有兼守着。”
杨忠、杨整和杨瓒都有些不想离开,不过他们刚刚饮了一碗猪蹄汤,味蕾也给打开了,都觉得腹中饥饿的很,中午因着心神不定,根本没能用膳,这时候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便起身出去用膳。
众人离开之后,营帐中只剩下了小包子杨广和杨兼两个人,杨兼把碗筷都收拾在一边,杨广突然开口说:“在乔山之时,齐人自行填平沟壑,可都是儿子的功劳,父亲不打算奖赏儿子一些甚么?”
当时杨兼的队伍和齐军对峙,段韶让人挖了壕沟,阻断杨兼进军,进军的速度降低,体力消耗过大,杨兼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结果没成想,齐人竟然自己把壕沟给填平了。
当时杨兼便想到了,肯定是小包子杨广干的好事儿,如今这么一听,果然是杨广的杰作。
杨广当时用了激将法,齐天子一声令下,齐军便自己挖坑自己埋坑,自己上前送死,这才给了杨兼可乘之机。
杨兼点点头,说:“是了,我儿果然聪慧的紧,既然如此,想让父父奖励你甚么?难不成又是甚么吃食?椰子糕?”
杨广摇摇头,他板着一张小肉脸,嘴角斜斜的一挑,说:“儿子要的可不是甚么吃食,而是……”
杨广顿了顿,说:“立儿子为太子。”
杨兼稍微一愣,的确,他被杨广的话说的愣住了。太子?杨兼如果能立杨广为太子,那么起码他是天子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