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招笑着离开, 哪知道走了几步之后,便看到了一个黑影伫立在皇宫的小路上,定眼一观, 是车骑大将军杨整。
宇文招想要分裂杨兼的两个弟弟, 方才已经用顺阳公主的事情分裂了杨瓒, 这会子看到杨整,便想也没想, 又走了上去。
“车骑大将军,真巧啊。”宇文招笑着打招呼。
杨整回过头来,看着宇文招, 说:“是么?”
宇文招说:“听说车骑大将军在平阳遭到了齐贼小人的伏击,小弟真的为车骑大将军捏一把汗呢。啧啧……”
他说到这里,叹气着摇摇头,好似十足惋惜似的说:“车骑大将军,小弟真是替你不值啊,您想想看,平阳本该是车骑大将军您打下来的, 结果呢?现在如何?所有的功劳全都归顺在你大兄名下,啧啧……说到底, 其实小弟觉得, 车骑大将军出力更多, 为了咱们大周,浴血奋战,肝脑涂地, 说句不好听的, 你大兄呢?只不过动动嘴皮子, 招揽几个别有用心, 心怀叵测的齐贼,便揽下这天大的功劳,这天底下的人,如今只知道镇军将军,而不记得车骑大将军,唉——”
宇文招一个人自说自话,完全不觉冷场,见杨整眯着眼睛不说话,便又撺掇的说:“车骑大将军,兄弟真的替你不值,再者说了,这镇军将军三番两次的去招揽外人,对外人犹如兄弟般亲近,他把兄弟当成了甚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这让自己人心里看了,甚么滋味儿?齐贼残害咱们周军兄弟,如今镇军将军却要恭恭敬敬的供着这些贼人刽子手,车骑大将军您也是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之人,难道你看着这些招揽而来的齐贼,便不会想到一同并肩却死去的战士们?便……不怨恨么?”
宇文招说到这里,目光凝视着杨整。杨整身材高大,远比宇文招这个才子要高壮很多,他慢慢转过身来,微微垂头看着宇文招,“呵……”的笑了出来。
杨整的声音沙哑,明显带着嘲讽,听得宇文招一愣。
杨整开口说:“说实在的,我不太记得你了,不过听你这般搬弄是非,很想一拳打扁你的鼻子。”
“你……”宇文招怔愣片刻,脸色随即苍白了起来,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杨整竟然回了一句这样的话?
杨整又说:“的确,大兄的确招揽了很多齐人将士,或许在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眼中,这样的举动对不住曾经为大周浴血奋战,甚至为国捐躯的周师,但是这一路劳师动众的进军,如果没有大兄招揽齐人,奇兵百出,还会有多少周师将士枉死?难道这就是你们这些讲道义的人,想看到的么?”
很多人只知道杨兼手下的兵马膨胀极速,他的人马从最开始的一万人,不断膨胀,让人眼红,但是他们都没想过,杨兼是如何让兵马膨胀的?除了俘虏齐军之外,更重要的是减少死伤,杨兼手下的士兵,是最安全的,因着杨兼从来不会让他们为了所谓的大义去冒死。
杨整目光阴沉的看着宇文招,宇文招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因着觉得杨整不好招惹,便干笑说:“车骑大将军看来很忙,那小弟便先行一步了。”
“沙沙——”
宇文招想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却被杨整拦在路上,杨整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宇文招,平日里的杨整看起来傻兮兮,十足憨厚,像是个铁憨憨一样,而如今沉下脸,阴冷着眼神的杨整,才更像是车骑大将军。
杨整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宇文招的衣领子。
宇文招发出“嗬!”的一声,差点被杨整提离了地面,愤怒的说:“杨整!你敢对皇胄不敬!?”
杨整沉着嗓音说:“我不管你是贵胄还是皇弟,只要碍着我大兄和三弟便不行!你听好了,下次仔细着。”
说罢,“嘭!”一声丢开宇文招,宇文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狠狠一丢,身子踉跄,底盘不稳,直接倒在地上,竟然摔了一个大屁墩,何其狼狈。
杨整却连头也不回,大踏步飒沓着冬日的寒风,往公车署而去。
杨瓒从公车署骑马离开,晃晃悠悠的回到隋国公府邸,满脑子都是顺阳公主泪眼婆娑的模样。
说到底,其实杨瓒清楚自己在顺阳公主心中的地位,顺阳公主叫住自己,其实也是为了问问杨兼的事情,在听说宇文邕的死和杨兼没有关系之后,又是欢心,又是惆怅。
哒哒哒……
马蹄停了下来,杨瓒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回到了府邸之中,他稍微有些犹豫,刚想要调转马头再出去散散,便听到一个笑声说:“老三回来了。”
杨瓒转头一看,是杨兼!
杨兼领着小侄儿杨广,正好路过正门,杨兼向外看了看,说:“看到二弟了么?”
“二兄?”杨瓒奇怪的说:“没有看到,二兄不是与大兄一起走的么?”
杨兼说:“起初是一起走的,半路风风火火便跳下了辎车,这会子也没有回来,不知去甚么地方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杨瓒有些担心,拨转马头说:“弟弟去寻二兄。”
正说话间,便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杨整也催马回来了,在门口翻身下马,挠着后脑勺说:“大兄,三弟,怎么堆在门口都不进去?”
杨兼笑着说:“还不是在等你?老三听说你没回来,还要出去寻你呢。”
杨整“嘿嘿”一笑,笑得无比憨厚。
杨兼说:“好不容易回来,为兄一会子亲自做晚膳,你们等着吃美味儿罢。有甚么想吃的没有?”
杨整笑着说:“肉!食肉罢!”
杨兼点头说:“行。”
他说着,看向杨瓒,说:“三弟想吃点甚么?”
“三弟?三弟?”
“三弟,大兄唤你呢。”
“啊?”杨瓒突然晃过神来,他刚才好像在发呆,根本没有注意众人在叫自己,什么也没听清楚,说:“怎么、怎么了?”
杨兼说:“老三,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杨瓒摇摇头,说:“无妨,可能只是有些累,弟弟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转身往府邸里面走,径直向自己的屋舍去了。
杨兼看着杨瓒离开的背影,摇摇头。
杨整若有所思的说:“大兄,你就不问问三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杨兼挑眉说:“一遇到顺阳公主的事儿,咱们家老三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也是个痴情种子。”
杨兼招手说:“来儿子,咱们去膳房。”
杨广点点头,伸着小肉手,抓住杨兼的手,两个人便往膳房去了。
今日膳夫们听说国公和郎主们会回来,特意准备了丰富的食材,大家出门这一趟,很久都没回来一起用膳了,这一顿饭,可谓是意义非凡。
杨兼浏览着食材,说:“儿子,想食甚么?”
杨广一脸乖巧懂事儿的模样,简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杨兼便说父父最爱听的话,奶声奶气的说:“父亲做的,儿子都想食。”
这恐怕是杨兼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了,不得不说,杨广见人下菜碟儿的本事,是越来越高超了。
杨兼揉了揉杨广的小肉脸,说:“我儿又甜又乖。”
杨兼看了看食材,这是时隔许久,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餐,长安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吃得上这样平稳的一餐,因此杨兼想做一些特别的吃食……
杨广站在一边,老老实实的看着杨兼理膳,眼睛一亮,说:“这个儿子知道,父亲要做汤圆。”
杨广虽然不会做饭,但是经常观摩杨兼料理,因此一看到杨兼的做法,便知道要做汤圆,汤圆可是杨广的心头大好,无论是煮着吃,炸着吃,还是炒酸菜吃,反正杨广都爱吃。
杨兼点点头,说:“儿子真聪明。”
杨兼包好了汤圆,这是饭后甜点,还有其他主菜,杨广这会子便不知道杨兼要做甚么了,眼看着父亲亲自剁了一堆的肉馅,然后将虾仁、笋丁等等,全都和进肉馅之中,开始调味,搅拌均匀,然后捏成硕大的圆球。
杨广坐在案几上,晃着小短腿,歪着小脑袋,这一个个大圆球,比杨广的小脑袋还要大,这么大一颗肉丸,只是看着便觉得分量十足,无比幸福!
杨兼将肉丸捏好,然后打了鸡蛋,弄了一些面粉,裹在肉丸外面,随即开始下锅炸。
无错了,杨兼要做的,便是四喜丸子!
个头巨大的四喜丸子,看起来便喜庆,而且寓意也好,还是纯肉的,肉馅是杨兼自己剁的,绝对比在超市里买的半成品四喜丸子要实诚的多。
这剁肉馅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要太瘦的肉,肥一些最好,也不能剁的太糜烂,太糜烂的四喜丸子便失去了肉质的口感,里面加入弹弹的虾仁提鲜,还能增加口感的丰富层次,再加笋子丁等等,吃起来不只是有肉味,还脆生生的。
杨兼将四喜丸子炸制一番,将大丸子外皮定型,炸焦,便盛出来,准备开始调味下锅炖。
杨广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子喷香的味道,浓郁琥珀色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越来越浓稠,硕大的肉丸子在汤汁中微微颤抖着,同样裹上了肉欲十足的琥珀色,肉香味配合着料汁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果然令人食指大动。
杨广咂咂小嘴巴,有些眼馋,不过杨兼说了,这四喜丸子,缺一不可,所以绝对不能提前偷吃,不能破坏丸子圆溜溜的外形,还是要等着一会子上桌,大家一起动筷箸才行。
杨忠在厅堂里,也闻到了逼人的喷香,使劲嗅了嗅鼻子,笑着说:“今儿个一定是大儿下厨,是也不是?”
“阿爷的鼻子越来越灵光了。”杨兼正好端着菜色走进来,放在堂中的案几上。
杨忠也动手帮忙,将几张案几并起来,把菜色摆在案几上,今日的主材就是四喜丸子,摆在正中间,其余的菜色摆在旁边,还有每一人份圆溜溜的煮汤圆。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先后进了大堂,杨整笑着说:“如此丰盛?”
杨兼说:“难得咱们聚在一起,自然要丰盛一些。”
四个人带着小包子杨广坐下来,杨整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尝一尝四喜丸子,这么大的肉丸子,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肉丸包裹着琥珀色的汤汁,无论从外形,还是从香味上来说,都让杨整垂涎欲滴。
杨兼笑着说:“这四喜丸子,是祝贺咱们团聚长安做的。”
今日杨兼做的菜色,多半是圆的,无论是四喜丸子,还是汤圆,全都是圆溜溜的,其实寓意很简单——团团圆圆。
杨兼以前没甚么亲人,亲人只是痛苦的代名词,无论是满口谎言的父亲,还是躁郁暴怒的母亲,对于杨兼来说,那都是最为痛苦的经历,而如今他到了这里,老天爷送给了他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阿爷;一个总是憨憨傻笑,却时不时吐槽的二弟;一个虽有些优柔寡断,却文质彬彬正义凛然的三弟……
当然,还有一个“乖巧可爱听话懂事”的人体工学抱枕,便宜儿子。
杨兼环视了一眼众人,说:“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的……”谢谢你们。
提起甜食,杨兼以前根本不想品尝甜食。只要一提起甜食,一想到甜食,或者一闻到甜食的味道,杨兼便觉得厌恶、恶心、想吐,然而现在,看着大家吃甜食,杨兼的心底里,竟然生出一股子向往,或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吃得下甜食。
不,确切的说,是重新吃的下甜食……
杨兼笑着说:“好了,快动筷子罢,四喜丸子冷了便不好吃了,这四只丸子,是不同的四种馅料,快切开尝尝看。”
每一颗丸子都是不同的调料,除了虾仁和笋子,还有其他口味,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来调配,喜欢吃咸口或者咸甜口都可以,用筷箸一夹,肉质紧实,喷发着热腾腾的蒸汽,沾上琥珀色的汤汁提味儿,口感果然与想象中一样肉欲十足。
杨忠好些日子都没食过这样的美味儿了,吃起来也不忘了自己的小孙子,把杨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脸孙儿控的模样,说:“乖孙孙,喜不喜欢食?”
“稀饭!”杨广立刻开启卖萌讨好的模式,奶声奶气的说:“稀饭稀饭!”
杨忠看到孙儿卖萌,登时不行了,饭都可以不吃,立刻对三个儿子说:“等等,你们不要食了,我孙儿喜欢,你们饭量那么大,这些四喜丸子留下来,给我孙儿吃。”
杨整垮着脸,说:“阿爷,这么多丸子呢,小侄儿的肚量才多大?”
杨忠瞪眼说:“臭小子,让你吃旁的你就去吃旁的,那么多话,去,那个素的吃去。”
杨广则是装作乖宝宝的模样,晃着杨忠的胳膊,说:“祖亲祖亲,窝粗不了辣——么多,祖亲和叔叔们也粗!祖亲,粗丸砸!”
“还是我孙儿乖!”杨忠登时被杨广哄得团团转,笑得嘴巴差点飞到耳根子去,说:“来,孙儿也吃丸子,祖亲给你再切一大块,好不好?”
“好——”杨广甜甜的点头,甜度爆表,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小糖罐呢。
杨兼笑了笑,一转头,便看到杨瓒似乎在发呆,其他人都食得尽兴,老三杨瓒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扎起了一只甜汤圆,结果一个不留神,竟然把甜汤圆当成四喜丸子,在肉汤汁里滚了一圈。
裹着肉汤的甜汤圆送到嘴边,杨瓒也没留神,又一口全都咬了进去,立刻烫的抽气:“烫……嘶——”
杨瓒连忙捂住嘴巴,杨整端了一杯冷水过来,说:“三弟,烫到了没有?”
杨瓒摇摇头,说:“没、没事。”
杨兼放下碗筷,突然说:“老三,有心事儿么?不如与为兄和阿爷说说?”
杨忠还是抱着小包子杨广爱不释手,说:“是啊,你若有甚么心事,说出来大家参谋参谋也好。你便是如此,甚么事情都心思太重了,自己一个人琢磨。”
杨瓒含入一口冷水,镇着自己的嘴唇和被烫伤的舌尖,眼神微微有些躲闪,说:“没甚么,可能这一路回长安,有些劳累了。阿爷、大兄二兄,我食好了,先去歇息了。”
杨兼说:“你的脸色不好看,要不要请徐医官来帮你看看?”
杨瓒摇头说:“无妨,睡一觉便好了。”
杨兼也没有阻拦他,杨瓒便放下碗筷,很快退出了厅堂,回了自己的屋舍去……
齐国公宇文宪回了长安,需要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的两个儿子全都没了,其余的儿子,包括宇文宪都不是亲生的,在这些儿子之中,宇文宪虽然不谄媚,也不殷勤,但是说实在的,太后最是亲近的,还是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宪进入含任殿问安,太后见到了他,登时哭成泪人,拽着宇文宪一直在追问小皇帝宇文邕的事情,想知道宇文邕到底是怎么驾崩的。
太后哭着说:“我可怜的皇儿,年纪轻轻,竟然比我这个老婆子去的早,怎么……怎么会如此呢?”
“太后,快别哭了,大悲伤心,哭坏了身子如何是好?”突然一个声音穿插进来,齐国公宇文宪回头一看,这么巧,自己来问安,赵国公宇文招也来问安,正好碰到了一起。
宇文招走进来,殷勤备至,跪在太后的身边,轻声安慰说:“太后您的身子骨素来便柔弱,医官说了,千万不能如此大悲,人主虽然不幸驾崩,但您还有我们这些儿子,儿子们一定会孝顺太后,为太后分忧的。”
宇文招说着,自己竟然哽咽起来,突然也跟着哭了出来,嗓音隐忍又颤抖的说:“人主……人主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儿子昨夜还梦到了人主,人主叫儿子过来请安,说是知道太后痛苦,叫儿子前来尽孝,千万不能让太后病了……”
太后听宇文招说托梦的事情,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搂住宇文招,说:“我可怜的儿啊,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啊……”
赵国公宇文招天生斯文儒雅,又有才子风姿,这一哭起来感染力似乎十足,太后也是不能自已,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
宇文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天生薄凉的缘故,看到宇文招和太后痛哭流涕,自己心底里却没甚么波澜。
等太后住了哭声,宇文宪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含任殿,准备出宫回府去。
“四兄!请留步。”
宇文宪刚刚离开含任殿,还没走远,身后便传来跫音之声,有人追了出来,不需要转头便能猜得出来,绝对是赵国公宇文招了。
果然是宇文招,宇文招转过来,拦在宇文宪的面前,说:“四兄,你我许久未见,弟弟有好些话,想要与四兄说一说。”
宇文宪目光平静的说:“赵公有甚么话?”
宇文招不在乎宇文宪的冷淡,方才哭成泪人儿,这会子眼眸还红着,眼眶犹如桃花,更添一丝俊美儒雅的风姿,不过唇角却挂起了笑意,说:“四兄也知眼下的情势,人主驾崩,咱们兄弟几个里面儿,有的岁数太小,顶不得事儿,有的则是蠢笨愚钝,也顶不得事儿,而四兄……四兄的排行最大,加之五兄已经不幸‘病逝’,兄弟们只能把期望,寄托在四兄身上了。”
宇文邕这几个兄弟里面,大兄宇文毓是北周明帝,二兄因为去世的早,没有这个福分,三兄宇文觉是北周孝闵帝,轮到了宇文邕,宇文邕也做过北周的人主。
现在上面的兄弟病逝的病逝,战死的战死,兄弟们之中最名正言顺的卫国公宇文直,那是宇文邕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如果宇文直还活着,太后一定会让自己的亲儿子宇文直上位,但不幸的是,宇文直日前得罪了大冢宰宇文护,已经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所以如此一来,最年长的便是齐国公宇文宪,恰巧,最有德行,最有呼声的,也是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招笑着说:“四兄人品出众,聪明通达,举朝文武,没有不信任四兄的,如今人主驾崩,四兄……可是当之无愧啊!弟弟愿意拥立四兄,不知四兄,意下如何?”
拥立?
宇文宪侧头看着满面笑容的七弟,表情仍然十足平静,说:“赵国公心中怕不是这么想的罢?”
宇文招面色稍微一僵,说:“兄长,您说甚么?弟弟不明白。”
宇文宪淡淡的说:“如今朝中局面混乱,党派横生,除了拥立镇军将军的党派,还有大冢宰的党派虎视眈眈,赵公知道这潭水深,因此想要一个人先前探探路,可惜……我并非是这个子高的人,倘或进了潭水,便是灭顶之灾,只能辜负了赵公的一片好意了。”
宇文宪说罢,转身就要走,赵国公宇文招立刻说:“四兄你当真便甘心么!?这天下,是我们大周的天下,是我们宇文家的天下,姓杨的汉儿算甚么!?四兄真的甘心这些汉儿骑到我们的头顶上拉屎拉尿么!?我大周的天下,眼看着便要败光了,百年之后四兄到了黄泉之下,拿甚么颜面,面对我宇文家的列祖列宗?!你如此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真的心甘情愿给姓杨的做一条走狗么!?”
宇文宪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站定在寒风之中,咧咧的冬风吹拂着宇文宪的衣摆,撕扯着他的衣袍,四下变得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嗓音说:“放你的狗蛋屁!”
宇文招没想到有人这么直白的骂自己,转头一看,是个眼生之人,仔细再一看,原来是杨兼从外面招回来的降臣,好似是北齐的都督,叫做韩……韩甚么来着?
韩凤从远处走过来,扛着长戟,“唰——”一摆,“咚!”重重戳在地上,激起滚滚的尘土,宇文招眼看韩凤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又看到他执着长戟,自己却没有兵刃,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宇文招冷声说:“我大周的皇宫,真是甚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了!本公与齐公说话,甚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乌烟瘴气的齐贼降臣来插嘴?!”
“插嘴?”韩凤手腕一拧,长戟的光辉在日光下凛凛生威,冷笑说:“要不要阿爷用长戟给你刷刷嘴!我看你这张丑嘴,吐不出甚么好话!”
“你……”宇文招从未见过如此混不吝的。
韩凤又说:“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一口一个宇文,难道你便没有私心么?我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儿,便是想让你四兄冲锋陷阵的去送死,你好跟在后面捡瓜捞,脸皮子倒是够厚,佩服佩服!”
宇文招怒声说:“这里是我大周皇宫,你一个外人,有甚么资格与我说话?还不快滚开!”
韩凤哈哈一笑,还想再说,却被宇文宪拦住,说:“韩将军,不必多费口舌了。”
宇文宪转头看着宇文招,说:“我无争权之心,如果你想找人趟水过河,可能找错了人。”
宇文招眯着眼睛,死死盯住宇文宪和韩凤,还想要再说甚么,便听到脚步声和笑声,一道温和的声音说:“好热闹啊,这么多人?”
赵国公宇文招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他最不想见到之人。
——镇军将军杨兼!
杨兼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太后素来喜欢杨广,杨广可是“中老年人杀手”,不只是把杨忠哄得团团转,更是把太后也哄得欢心,这趟杨兼带着杨广特意进宫,便是让他来稳住太后的。
杨兼没想到正好撞见了韩凤“骂街”,眼看着局面愈演愈烈,便走过来“劝架”。
杨兼走过来,因着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所以他的身后还跟着近日新提拔的近卫元胄。
元胄一身介胄,威风凛凛,手握佩刀,一脸的大胡子,眯着虎目,护卫在杨兼身后,饶是任何人多看一眼杨兼,都会被元胄凝目对视。
宇文招看到杨兼走过来,稍微收敛了一些,转眼便看到了杨兼身后的大胡子元胄,随即冷笑起来,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武陵王世子啊。”
元胄现在身份落魄了,已经不是甚么世子,如果他是世子,也不必在军中做一个砍柴的小兵了,赵国公宇文招显然是认识元胄的,所以故意开口奚落元胄。
元胄根本不为所动,仿佛一尊石佛,定定的站着,根本不施舍宇文招任何一个眼神。
杨兼笑了笑,说:“原来大家伙儿都是老相识了,那便宜很多,兼看今儿合算,要不然……元胄你与赵公叙叙旧?”
杨兼这口吻,满口都是威胁,赵国公虽然在人前敢奚落元胄,但宇文招的身材和元胄完全不能比,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也不敢私底下招惹元胄,只怕元胄是个横起来不要命的。
“哼!”赵国公宇文招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看了众人一眼,说:“看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能翻出甚么天去。”
说罢,一甩袖袍走人了。
杨兼看着宇文招气势汹汹,其实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一声,对宇文宪说:“齐国公,无妨罢?”
宇文宪拱手说:“有劳将军担心,无妨。”
杨兼又转头对元胄说:“没想到你还认识赵公?”
元胄声音冷淡,阴沉沉的说:“认识不见得,梁子确是有的。”
元胄的父亲昔日里是武陵王,不过后来被降封,家族也就落魄了,说到底,还是因着元胄并非宇文氏的族人,乃是北魏后裔,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这一点子,赵国公宇文招可谓是从头到尾的贯彻。
宇文招的血统观念非常强大,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起出身汉人的杨兼,也看不起出身北魏的元胄,更加看不起出身北齐的韩凤等人。
韩凤擦着自己的长戟,说:“这赵国公,我看了便不顺眼,要不然干脆……”
他说着,狰狞一笑,抬起手来摸了摸脖颈。
元胄则是眯着眼睛说:“将军,需要我动手么?”
杨兼揉着额角,说:“做甚么打打杀杀的,咱们都是文明人,用文明的手段解决。”
赵国公到底是宇文邕的弟弟,而且别看赵国公一派刻薄的模样,但是他在朝中的根基不浅,建树可比宇文直高得多,追随者自然也多,很多党派和赵国公牵连甚密,动一发牵全身。
更何况,现在杨兼已经是风口浪尖之上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招惹目光,何必自己找没趣儿呢?
杨兼眯着眼目,说:“而且……你们觉得,当务之急是解决赵公么?”
韩凤和元胄对视了一眼,韩凤说:“赵公灵牙利齿,这两日多番反对将军,还煽动朝廷舆论与将军作对,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将赵公的牙齿连根拔下么?”
元胄又是眯起眼目,沙哑的说:“将军,需要我动手么?”
杨兼无奈的说:“错,大错特错,当务之急并不是赵公。”
宇文宪蹙了蹙眉,说:“那是……”
杨广坐在杨兼怀里,他没有开口,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默默的说——宇文护。
杨兼笑着说:“你们需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韩凤和元胄又是面面相觑,杨兼继续说:“为何赵公灵牙利齿?正因着他的实力不足,论兵权他比不过兼,论威信他比不过大冢宰,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因此当务之急,并非是赵公,而是……”
宇文宪恍然大悟,说:“大冢宰。”
杨兼点头说:“孺子可教。”
如同杨兼所说,兵权最大的人是杨兼,可威信最大的人是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恰巧也姓宇文,他是宇文邕的堂兄,昔日里与老皇帝宇文泰一起打江山,功不可没,而且积威已久,连杀三君,无论是声望还是淫威,宇文护都是最鼎盛的那个。
这次明争暗斗,宇文护必然也会参与,和赵国公宇文招不同,赵国公在明面上斗,宇文护则是更加老成,一直按兵不动。
杨兼说:“当务之急,咱们要解决大冢宰,势必要把大冢宰拉到咱们的阵营来才行。”
韩凤说:“是了!大冢宰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么?让他站在你这边,不就得了?”
宇文宪则是摇摇头,说:“哪里有这般容易?”
“不,”杨兼信誓旦旦的笑着说:“就是这么容易。”
宇文宪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幽幽的说:“兼要用这个人情……请大冢宰吃饭。”
“吃……”韩凤瞪着眼睛,震惊的说:“吃饭?!”
元胄眯起眼目,沙哑的说:“我也想吃。”
韩凤:“……”重点是吃饭么?
杨兼亲自下厨做东,邀请大冢宰宇文护赴宴,请帖已经送到了大冢宰的府上。
宇文会拿着请柬,一路走进府中,在书房门口站定,叩门说:“阿爷!镇军将军差人送来了请柬。”
宇文护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宇文会的声音,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说:“进来。”
宇文会走进去,将请柬恭恭敬敬的递给宇文护,说:“阿爷,咱们去么?”
宇文护展开请柬,上面写的很明白,杨兼想请宇文护吃饭,宇文护一笑,幽幽的说:“不去不行,镇军将军可是动用了人情债的。”
宇文会吃惊的说:“阿爷?你是说,镇军将军动用了阿爷欠他的人情?这……这人情债,他就这么用了?不是动兵,不是朝政,只是……只是吃饭?”
宇文护笑着说:“吃饭?对,是赴宴,但并非只是赴宴。”
宇文会迟疑地看着宇文护,说:“那……阿爷要去么?”
宇文护点点头,说:“去,我宇文护说出来的话,决计没有不算数的,既然镇军将军动用了这个人情债,我自然要去还上,这趟宴席,赴定了。”
“是,”宇文会拱手说:“那儿子这就去回帖。”
杨兼设下宴席,大冢宰宇文护亲自赴宴,同时来赴宴的还有宇文护的儿子宇文会,和宇文护的侄儿宇文胄。
杨广说:“父亲请大冢宰赴宴,不知想要做些甚么?”
杨兼似乎早有准备,说:“就做一席……凤凰宴。”
“凤凰宴?”杨广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宴席,凤凰宴是甚么宴席?
杨兼说:“别急,父父已经让膳夫们去买凤凰了,这会子应该买来了,随父父去看看。”
买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