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注意到了小包子的举动,立刻走过去,说:“儿子,怎么了?”
杨广的小肉手指着敌船,说:“淳于量没甚么动静,岂不是很奇怪?”
淳于量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而且他带领了五万大军,足够一拨碾压他们,却迟迟不肯发兵,这不是很奇怪么?也不符合淳于量骁勇的性子。
就在此时……
“镇军将军缩头乌龟——!”
震天的大喊声从陈人的船只上传过来,一声比一声巨大。
“听说你们隋人的镇军将军,容貌丑陋无比,因此才总是戴着面具!”
“不止丑陋无比,还庸俗无才!”
“一介嬖宠,只会谄媚!”
权琢玠正在点兵,哪里想到敌军突然大喊起来,对自己评头论足,还间或“哈哈哈”的嘲笑之声,仿佛海浪一样,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
权琢玠下意识手脚冰凉,向后退了一步,随着那些喊声,他又向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摸自己的脸。
其实权琢玠的样貌根本不丑陋,反而有些清俊,也算是可圈可点的类型,但是他对自己十足不自信,很容易被人左右,别人说他丑,他好像真的变得奇丑未必,别人说他无才,他好像真的拿不出任何才学,别人说他是缩头乌龟,权琢玠便真的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嘭——”权琢玠随着喊声,连连后退,根本没看到后背放的箱子,脚下被箱子一绊,直接跌倒在地上,他跌坐着,整个人慌张又无错。
因为这边声音很大,加之敌军又一直在喊权琢玠,所以士兵们难免纷纷看过来,在权琢玠的眼中,那些士兵好像在嘲笑他一般,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权琢玠感觉船板变成了铁板,而水面变成了岩浆,不断的炙烤着铁板,自己便是铁板上的猎物,炙烤的他浑身都是汗,汗水涔涔的往下流,嘴唇哆嗦着说:“我……我不是……不是……别看我……”
权琢玠突然失控,仿佛撒呓挣一样喃喃自语。
杨兼一看,心头狂跳,立刻冲上去扶住权琢玠,说:“权琢玠!醒醒!看着朕!”
权琢玠跌在地上,眼神根本没有焦距,慌乱的摇头,冷汗湿透了衣裳,还是在说胡话,分明看到了杨兼,却无法集中精神。
杨兼伸手捂住权琢玠的耳朵,大喊着:“老三!面具!把你的面具拿来!”
杨瓒被这个场面吓到了,没想到权琢玠“发病”起来,竟然如此可怖,赶紧去找二兄给自己打造的那块猛虎面具,可是不巧,那面具在营地里,根本不在船上,他想要去取面具,路途太远,根本来不及。
“嗬……”权琢玠一阵抽搐,眼睛泛白,突然浑身一松,竟然便这样昏厥了过去。
“权琢玠?”杨兼连忙拍了拍他的脸面,医官徐敏齐快速冲过来检查,松了口气说:“只是昏厥过去了,无妨。”
权琢玠昏厥过去,舟师一片混乱,士兵们窃窃私语起来,站在远处的萧岩看到这个场面,十足笃定的说:“如今请淳于将军下令罢,权琢玠已经不成气候,从今往后,都不成气候。”
淳于量不由对萧岩刮目相看,说:“老夫现在很庆幸。”
“庆幸?”萧岩淡淡的说:“淳于将军为何庆幸?”
淳于量笑着说:“你这人,不只是果决刚毅,而且心狠手辣,老夫十足庆幸,你是友人,而不是敌人。”
“是么?”萧岩凝视着慌乱的敌船,说:“是隋人应该感觉不幸。”
“哈哈哈!!”淳于量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他说着,抽出宝剑,指向天空,大喊着:“进军!!!”
权景宣急匆匆而来:“天子!陈人进军了!”
权琢玠昏厥了过去,周师没有人指挥,杨兼眯起眼目,说:“朕……亲自指挥水战。”
淳于量三万大军全速前进,杨兼指挥水战,尽量避免锋锐,虽然淳于量的兵马众多,但是竟然没有讨到甚么好处。
淳于量久攻不下,蹙眉说:“权琢玠不是已经退下去了,是何人在指挥隋军水战?”
萧岩说:“如果晚辈猜的无措,是隋主。”
“甚么!?”淳于量大吃一惊,说:“竟然是隋主,是老夫小看了他去。”
淳于量自负水军出色,北方人的水军几乎是一塌糊涂,怎么可能敌得过他们的水师?
没成想这个隋主,竟然并非草包,可以亲自指挥水战。
淳于量着急的说:“如此下去不是法子,咱们的兵马虽然多,但是消耗也大,水面补给不易,时间一长,对咱们不利。”
萧岩说:“淳于将军可以下令撤兵了。”
“撤兵?!”淳于量震惊的说:“我们连隋人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到,已经打到了这里,竟然要撤兵?”
萧岩很是平静的说:“晚辈之前便说过了,这一次前来,只不过是试探,给隋人一个下马威而已,难道淳于将军忘了,咱们的目的,是利用交换人质的时机,俘虏隋主么?”
萧岩之所以留下萧岑,并非碍于兄弟手足之情,而是想要用萧岑交换吴超,一方面,可以促进吴明彻的往来,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利用交换人质的借口,摆一出鸿门宴,请隋主杨兼过来,一网打尽。
萧岩又说:“如今下马威已经摆下了,隋主虽然帅兵抵抗,但淳于将军没看出来么?隋主一直在避免咱们的锋锐,只不过是迂回作战罢了,说白了,他也怕了咱们的兵力。反正如此下去,淳于将军的水军也讨不到好,反而会折损粮草,不如就此收兵。”
淳于量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如果不需要打仗,直接可以俘虏隋主,何乐而不为呢?
加之萧岩的计策总是如此独到,而且心狠手辣,淳于量便说:“好,便听你的,退兵!”
“快看!”隋军士兵惊喜的喊着:“退兵了!陈人退兵了!”
陈人的军队正在上风,不知为何,竟然主动退兵,鸣金收兵,很快退去,海浪退潮一般,迅速消失在天水交接的地方。
杨兼松了口气,下令说:“退兵。”
隋军也快速撤退,返回自己的营地,进入营地之后,杨兼立刻问:“镇军将军的情况如何了?”
徐敏齐有些支吾说:“镇军……军、军将军的病情,并非……并非药石可——可医,乃是心——心疾!恕下臣无……无能……”
杨兼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听到徐敏齐这般说,便挥了挥手,让徐敏齐退下去。
杨瓒蹙眉说:“皇兄,镇军将军醒过来了,但是……他把自己关在营帐中,谁也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杨兼叹了口气,说:“暂时不要打扰他,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也只能如此了。
杨兼让权景宣去清点兵马,这次出战,并没有损失兵马,但是损坏了一两舟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兄!”
蔡王杨整大步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甚么,一路大喊着:“皇兄!”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杨兼,说:“是陈人的移书。”
杨兼将移书打开,看了一遍,说:“陈人俘虏了河间王,提出用吴超交换河间王。”
小包子杨广,还有杨整和杨瓒都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河间王萧岑此人,无论身份地位都十分特殊。虽然梁主萧岿不是很待见萧岑,但是从萧岿放了萧岑一命的事情上,便可以看得出来,其实他们兄弟的干系还不错,能让萧岿顾念手足亲情,说明萧岑的确是一个具有人格魅力的人。
而且萧岑乃是梁人的河间王,在江陵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朝中的人脉也很丰富。
简单来说,如果杨兼不用吴超去交换萧岑,很可能引起梁人的不满。
隋人的水军损失三万,如今梁人的水军正是关键,如果因着萧岑的事情引起梁人不满,梁人不发兵援助,杨兼等人又在沌口以外,很可能遇到兵尽粮绝的危险。
再者就是,杨兼也很是稀才,萧岑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得不说,的确有才华,如果就这么放任萧岑去做俘虏,萧岑很可能难逃一死。
杨兼说:“各位觉得呢?”
杨整和杨瓒都同意交换人质,可是有一个问题……
杨广蹙着肉肉的川字眉,小奶音低沉的说:“问题是,移书上要求父皇亲自前去交换人质。”
无错,这就是最根本的问题。
移书上写着,请隋主亲自去交换人质,届时吴明彻和淳于量也会出席燕饮,看似很是平等,但仔细一想,这分明是羊入虎口。
杨广笃定的说:“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杨兼却幽幽一笑,眯眼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兼让杨瓒回书,就说自己会亲自去交换人质。
淳于量接到了移书,十分欢心,说:“好得很,隋主已经答应了交换人质,只要他进入了咱们的燕饮营地,必然有去无回!”
淳于量为了表达诚意,交换人质的燕饮便不摆在自己的营地里,也是以防杨兼耍诈,单独开辟出一块地盘,距离营地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
淳于量准备在燕饮营地中设下埋伏,就等杨兼一到,将他们全部活捉。
萧岩的目光仍然十足平静,说:“先恭喜淳于将军,若是能活捉隋主,必然是大功一件。”
淳于量哈哈而笑,十分畅快,说:“也有你的功劳。”
萧岩又说:“此次交换人质,晚辈便不参加了。”
淳于量吃惊的说:“怎么?你还不忍心看到弟亲被交换回去了?”
萧岩说:“说实在的,淳于将军还不尽信于晚辈,晚辈到底有些自知之明,此次交换人质,晚辈便留在营中,安分守己,也能让淳于将军放心,不是么?”
淳于量没想到萧岩此人如此透彻,分明长着一张憨厚的脸面儿,心思却如此细腻,深不见底,自己的情绪根本瞒不住萧岩。
的确,淳于量始终不能全信萧岩,不是萧岩的诚意不够,而是萧岩这个人心机太深沉了,淳于量这个老将都有些害怕,所以对萧岩一直提防着,多了一个心眼儿。
淳于量既然被点破了心声,说:“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便留在营中罢。”
萧岩点点头,拱手说:“预祝淳于将军,立此大功。”
……
交换人质的当日。
权琢玠的病情还在反复,一直不见人,也不愿意用膳,情绪非常不稳定,总是把自己关在营帐中。
杨兼便没有带权琢玠赴宴,而是带着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杨广,把营地交给了权景宣处置。
杨兼等人坐船渡水,很快便看到了营地,虽然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但是营地灯火通明,火焰的颜色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淳于量也看到了杨兼,哈哈而笑,大老远迎接出来,看起来很是亲和的说:“隋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杨兼幽幽的说:“淳于将军好大的面子,朕又怎么能拒绝呢?”
淳于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隋主,请,请!”
一行人走进营地,杨整的手一直压在腰间的佩剑上,手臂肌肉隆起,十足戒备,杨瓒则是仔细观察地形。
小包子杨广被父皇领着手,一路颠颠颠的跟着往里走,大眼睛也在不断的逡巡,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他们走进去,很快便看到了吴明彻。
吴明彻站起身来,拱手说:“隋主!我侄儿可带来了?”
杨兼笑了笑,一点子也没有羊入虎口的感觉,镇定地说:“河间王,你们可带来了?”
吴明彻挥了挥手,便有几个士兵押解着一个人影走出来,文人身材,虽然被五花大绑,但很有气力似的,一直在挣扎,冷喝着:“狗贼!别碰我!拿开你们的脏手!”
此人不正是河间王萧岑,还能是谁?
杨兼看到萧岑,也招了招手,中官何泉让士兵上前,几个士兵阿押解着吴超走了出来,同样五花大绑,不过吴超比萧岑淡定很多,仿佛已经习惯被绑着了,很是悠闲自在似的。
萧岑看到杨兼,立刻激动的大喊:“人主!!萧岩是叛贼!萧岩才是叛贼!他故意陷害镇军将军,文书是他偷的!草绳桥也是他割的!章昭达和萧岩早有通气!是故意透露给我们陈人的水军位置!”
那日燕饮章昭达时,萧岑听到有人在说话,当时看到了萧岩,但是萧岩说他没说话,萧岑并没有多想,如今这么一想,登时恍然大悟。
章昭达接受燕饮,根本就是将计就计的计策,暗自和萧岩通气,故意把他们引去和渡口和淳于量交锋,萧岩又陷害了权琢玠,如此一来,只能是萧岩领兵,最后萧岩带着三万水军投敌,这显然是个将计就计的连环计。
萧岩的计策不可谓不狠毒,而且步步为营,谋略至深。
杨兼看着萧岑,反而笑了笑,说:“河间王如此生龙活虎,朕也就放心了。”
萧岑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天子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此时,突听“轰隆——轰隆——”的响声,那声音仿佛爆炸一样。
众人全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东方的天边,变得比燕饮营地还要亮堂,远远的仿佛有甚么东西在燃烧,动静很大,火光连成一片,将昏黄的天边打的火光闪闪。
那是……
“大营!”吴明彻和淳于量同时大吼出声。
那火光冲天的地方,竟然是陈人的大营。
杨兼倒是并不意外似的,只是笑眯眯的说:“二位老将军,你们不会是想不开,把萧岩那个养不熟的小狼狗放在营地里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