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那个。”凌冬至摇摇头,从床头柜上拽了张面巾纸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他心里压抑着的那些委屈被他这么一问,越来越忍耐不住了。
凌爸捏住了他的手,“这么大人了还哭……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说?”
“爸……”凌冬至抽噎了两声,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凌冬至抓着凌爸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凌爸被他哭懵了,“怎么了?”
厚实的大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小时候的冬至跟他哥哥打架,受了委屈之后就是这样跑来找凌爸求安慰的。
这种感觉甚至没有因为他长大就有所改变。
凌冬至把脑袋靠在了凌爸的肩膀上,哽咽着说:“爸,等你好了,我陪你回老家去。我陪你……”
凌爸的脸色变了,“回什么老家?!”
“我都知道。”凌冬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能鸵鸟似的抱着他的胳膊,“我陪你回去……给冬至换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免得你这么难过……”
凌爸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
“爸,”凌冬至在凌爸肩膀上蹭了蹭眼泪,“大夫说你精神压力太大,总这样对身体不好。”
凌爸的声音微微有点儿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跟同学打架的事儿吗?”
凌爸想了想,忽然失笑,“你说你听见树上有两只鸟在吵架。同学说你瞎编。”
“不是我瞎编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能听懂动物们说话。冬至的事……也是我回老家的时候,姨姥家院子里的那只大鸟告诉我的。村子里还有一只老耗子,它也说它亲眼看见二十多年前冬至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凌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奇幻来形容了,“那你……你……”
“我出生在深山里,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没了。就在冬至那天晚上出的事,他们被偷猎者给害了。后来又赶上地震……”
凌爸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那个村子看过了,大半个村子都被埋在山石的下面。什么都没了。”
凌爸摸了摸凌冬至的脑袋,“别哭。”
凌冬至本来已经不哭了,被凌爸这么一安慰,眼泪又掉了下来,“所以,爸爸,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凌爸被他说的眼圈也红了,“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出生那么几天,小小的……”
“爸!”
“当初光想要防着被人看见,没想到天上地下还有眼睛。”凌爸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气,“防不胜防就是这个意思吧?”
“爸……”
凌爸揉了揉凌冬至的脑袋。自从这个儿子离家去上学,就很少在他面前撒娇了。这一刻,眼睛红通通的样子倒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别告诉你妈。”凌爸说:“别让她知道。”
凌冬至红着眼圈点点头,“嗯,不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六)
第二波震动的到来更为迅猛,山摇地动,巨大的石块自远处的山顶滚落,挟裹着惊天的气势,所过之处能把一人合抱的大树拦腰砸断。
荣伯带着几个人刚跑到林外的空地,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就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块泥土埋在了下面。空气里多出了一种呛人的气味,时浓时淡,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这大山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着火了!”一个小伙子惊叫起来,“是张村!”
荣伯回头,果然看见山坡后面亮起的红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得过去看看。”荣伯看了看周围的人,“长山、阿佟、仲伯留下,剩下的人跟我走。”长山手里有孩子,阿佟和仲伯都受了伤,实在不能走了。
长山把手里的孩子塞进了阿佟手里,站起身对荣伯说:“我跟大家一起去。”
荣伯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人匆匆朝着张村的方向跑去。
这一去,直到午夜时分才回来。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而长山并没有跟着回来。
阿佟看着襁褓里哭累了沉沉睡去的孩子,结结巴巴地问荣伯,“长山呢?”
荣伯把脸扭向一边。
荣伯身后的男人一拳捣在了树干上,黯沉的眼瞳里翻腾着血气,铁打的汉子从嗓子里挤出呜咽的声音,“死了。张村这帮王八羔子趁火打劫。咱们的女人孩子老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杀了咱们的人,咱们屠了他们半个村,除了已经逃出山里的人,剩下的一个也没活着出去!”
阿佟茫然地看着他们,“张村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咱们的人……都没了?”
“就是他们把那帮偷猎的王八蛋带进山里的!”荣伯压着嗓子说:“还有几个咱们村的人从张村背面逃走了,张村的男人已经追出去了,咱们得快点儿去找。下一波地震还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动,又有那样一群狼追着,咱们去晚了只怕这几个人都活不成了。”
“那……孩子怎么办?”
几个大男人把目光投注在他怀中的襁褓上,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仲伯叹了口气,“不能带着他,咱们去了还不知有没有命,他一个奶娃娃……”
荣伯当机立断,“仲伯和阿佟往山外走,过了山还有一个村子。打听打听……”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找个好人家,把孩子留下。”
夜色昏黑,没人看见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或许他们山神一族注定活不过这个血腥杀戮的夜晚,然而这个孩子,或者还有其他得山神庇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将他们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血脉,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番外 小鱼,小鱼》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仲伯和阿佟把孩子送到了石榴村,看着凌爸把孩子抱进屋就走了,去和他们的族人汇合。后来,他们都沉睡在了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