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树深谙舆论之道,知道怎么才能最大程度的引起旁人的愤慨, 得到大众的可怜和同情。所以, 除开两份投向官方的举报信,她在网络上并没有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证据都摆上去, 只是放了两个视频和一张照片。
第一个视频是莫希录下的,黑漆漆的画面里, 只有小孩凄厉的哭喊和院长低沉的声线。男孩一边被殴打一边哭喊着道着歉,尖叫破了音, 难言的恐惧清晰可见。但那个殴打孩子的人却没有丝毫动容和犹豫。他打完那个男孩,又渐渐走近,猛地一下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破空之声似乎就在耳边,相机的画面都在跟着震动。
“你倒是很有骨气, 一声不吭,啊,你为什么不和他一样哭喊呢, 只要你喊了我就放过你。”
语气宛如深渊的魔鬼。
第二个视频便是她之前拍的交易画面,两方人马因为几千块钱在那儿据理力争, 牵扯出之前还存在着无数次同样的交易,谈起本该被受到整个社会迁就和宠爱的孩子, 语气却如同谈及一个没有生命受人摆布的货物。
肮脏, 震惊, 不可思议。
他们轻描淡写地提及那些被贩卖的孩子, 却不曾表明那些孩子被他们被卖到了哪儿, 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给大家留下无数的猜测,只能一个比一个更可怕。
最后的那张照片更是触目惊心,纤细瘦弱的男孩闭着眼躺在急救病房的床上,嘴唇苍白,鲜血染红了他的半张脸,顺着脖颈一路浸湿了衣服,整个人宛如一盏在风中摇晃的灯火,随时将熄。
视频和照片的上面,配了一段很长的话,简单介绍了一下孤儿院的情况地址和自己的身份,然后便是声声泣血——
“照片里这个流了满脸血的男生今年只有十岁,是我在孤儿院里很好的朋友,也是拍摄第一个视频,挨打时不肯吭声的人,他本来应该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都是因为想要帮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昨天,在我偷拍院长和那对夫妇的交易过程里,他为了掩护我被院长发现,被抓起头发狠狠在地上猛砸,还差点被用石头砸断双腿。当时血流了满地,我太过害怕,一时冲动,随手拿了个东西打昏了院长,带着他跑了出来。
现在,我已经在省里和市里的官方网站上进行了实名举报,但除此之外不知道再应该做些什么,求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其他的孩子还在孤儿院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担心院长会向他们泄愤,他曾经打断过孩子的腿,也威胁过我们如果不听话,就让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站起来。
我很害怕,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太傻,做事情没有分寸,不自量力,所以才害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万一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我没办法救他们,求求大家救救他们……”
后面便是一些不成逻辑的哀求。
她咬着唇,红着眼,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每隔几分钟就刷新一次,眼睁睁看着评论和转发越来越多,论坛上的跟帖也垒起了高楼。
也许是照片和视频的冲击力太大,短短半个小时,就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孤儿院贩卖虐待儿童事件”瞬间登上了首页热门和搜索排行榜首位。
她一条条看着那些评论,终于一点点安心下来。她把大家一些有用的提议都认真记下了本子上,然后简单回答了一些他们的疑问,表明了自己现在在网吧,也不知道下一次上网是在什么时候,或许不能再回复大家。
与此同时,她把相机里的一些照片整理好发出来了一批,院长的身份证,那些似乎年代久远的收养协议书,以及孤儿院里一些照片。
接下来,就该把所有的事交给现在震惊愤慨着的网友了。在这整个事件里,他们才是最有力量的人。
她回到那个小招待所的时候,莫希正勉强抬起眼皮,眼睛半阖不阖的,明明困倦不堪,却坚持地等着她。
见她开门进来,他瞬间睁大了双眼,那双望过来的眸子熠熠生辉,像闪烁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光。
秦水树把自己手上的食物放在了一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先俯下身子把莫希抱在了怀里。
“怎……怎么了?”他的声音发着颤,伸出了手,犹豫半晌还是轻轻落到了她的背上。
“我好害怕。”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的耳膜上轻轻地震荡。
秦水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是没有办法用理智面对一切的,就像你明明知道电影电视剧是虚假的故事,仍然会忍不住为里面的人物落泪一样。
不过是一个
pc而已,骑着自行车往镇上走的时候,她一直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他只是由一段又一段数据组成的
pc而已,无所谓什么生死。
但是,她依然很害怕,害怕他真的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毕竟,他的性格,他的小动作,他的冷漠和他的笑容,都是那么真切动人。至少,在这个故事里,他就是秦水树的朋友,能够在这么危机的时刻不顾自身,努力保护着她的朋友。
当然,害怕是真的,此时她这快哭出来的语气是假的。
她还嫌她之前一时紧张,没什么心思表演,所以显得太过于镇定,就连眼泪,也只是在哀求搭车的时候故意流了几滴,还冷静地把刚刚包扎好的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去做那些原本计划好了的事情。
实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在面对自己的好朋友也许可能死亡的时候,那样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