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爷提了刀, 谢老当家竟然也没有让人阻拦,反而吩咐范开:“去,把陈宿看紧了, 就让他俩对着砍, 别让他们再过来, 什么东西?”
谢老当家把宋皎和谢沉拉到自己这边来:“明天就打发走, 你们两个不许见他,再被带坏了。”
没多久,后殿传来陈宿的惨叫声,殿中也重新传来二夫人的哀嚎声。
谢老当家又厉声道:“范开, 让他别嚎了, 堵上嘴!”
陈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谢老当家紧紧地抓着谢沉和宋皎的手, 把他们两个都抓疼了, 显然已经气极怒极。
宋皎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爷爷, 会没事的。”
这时候, 宋皎才察觉到,原来谢老当家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谢老当家很少有天家威严的这中想法, 他只是用自己极其朴素的土匪思想,担心两条人命。
毕竟是相处了十余年的儿媳妇, 她又不曾犯错,都是被自己的儿子害得。要是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条人命, 谢二爷难辞其咎。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夫人才满手鲜血,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
她朝谢老当家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老当家就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宋皎和谢沉连忙扶住他:“爷爷?!”
二夫人的孩子没保住,二夫人还昏迷不醒,谢老当家也倒下了。
二夫人那边,谢夫人在照顾,宋皎不懂得怎么照顾产妇,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就被赶出来了。
他和谢沉今天一整天都没去上课,就和谢老当家待在一起。
谢老当家头疼得厉害,大夫开了药也不见好,说是年轻的时候气血太盛,总是上头,现在老了,就留下病根了。
宋皎就坐在榻边,把浸了热水的巾子拧干,一遍一遍地给他敷上,巾子冷了就换,足足换了十来盆热水。
谢老当家一会儿咬紧牙关,一会儿又大口喘气。
宋皎担忧地看着他,再要给他换一条巾子,却被他拽住了衣袖。
宋皎附耳过去,谢沉见状,也上前听吩咐。
宋皎问:“爷爷有什么吩咐?”
谢老当家微微抬起头,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消息……封锁……”
宋皎即刻会意:“爷爷是说,爷爷生病的事情,还有二婶的事情,不要传出去,是吗?”
谢老当家点了点头,宋皎也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告诉范开叔,让他告诉今天在偏殿侍奉的人。”
谢老当家稍微松了口气,很快又提起声音:“下午……书房……”
宋皎和谢沉对视一眼,宋皎还不太明白的时候,谢沉却明白了:“爷爷,下午书房里朝臣议事,你不能去,让我爹去,是不是?”
谢老当家点了一下头,却又勉强抬起手,拍了拍谢沉的肩膀。
谢沉又问:“爷爷让我和卯卯也去。”
谢老当家不再说话了,抬手捂着额头,翻身朝里,要睡觉了。
谢沉拽了拽宋皎的衣袖:“爷爷,那我们去了。”
他拉着宋皎,两个人就这样退出去了。
书房里,宋丞相和几个文臣都已经等着了,见他们两个来了,都不免有些疑惑。
宋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掩盖过去:“今天中午和谢爷爷一起吃饭,谢爷爷说,让我和沉哥过来锻炼一下,他自己喝了点酒,现在正头晕,就不来了。等一下干爹也会来的。”
这确实是谢老当家能做出来的事情,就是偷懒。
所幸今天的事情不是那么要紧,几个大臣也都认得他们,对他们都和善,就让他们留下来一起了。
宋皎走到自己爷爷身边,和爷爷一起坐着:“爷爷。”
宋爷爷大约知道了什么,但是也没有戳穿:“嗯,你去年不是还帮爷爷批折子吗?等会儿看看你退步了没有。”
“是。”
谢沉和宋皎一走,原本背对着外面的谢老当家就捂着脑袋坐起来了。
他大喊道:“范开!范开!”
范开跑进来:“陛下有什么吩咐?”
“那个小畜生,立即送去丰州,给他娘守墓。”谢老当家咬着牙,压低声音,“就说是给他的封地。到了地方,再直接打死,敢在我眼皮底下耍心眼,他也配。”
范开低头:“是。”
谢老当家特意嘱咐一句:“不许走漏风声,特别是对沉哥和卯卯,他们两个从小宠着长大的,也没见过这些肮脏东西,两个光明磊落的孩子,都被那个小畜生给恶心了。”
“是。”
“再看好二爷,他爱砍自己就砍自己,反正他死不了。等慧静醒了,跟她说,这件事情……”谢老当家深吸一口气,“是我谢家对不起她,她要是想让二爷给她当牛做马,就让二爷伺候她;她要是想和离,我谢家也亏待不了她。什么时候她愿意了,我亲自带着二爷给她赔罪。”
“二爷手里没办完的事情,让老大接手,让老大看着点,分给沉哥和卯卯去做,他们两个也好试试手。”
一口气说完这话,谢老当家就“砰”的一下,脑袋砸在枕头上了。
范开扶了他一下:“陛下还是少动气,大夫说了,这头疼的毛病,就是年轻时常上头才落下的病根。”
“我死了得了,这一大家子,个个儿不让人省心。”谢老当家握住范开的手,“你想,我这辈子,年轻时意气风发,到了老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范开在榻前地上坐下,低声道:“陛下放宽心。”
“你想,我年轻时娶老婆,花了浑身上下仅有的一点儿钱,还不够,还是跟你借的。”
“后来做了土匪,一会儿听说张员外家的小妾和老婆闹起来了,一会儿又听说谁家的五六个儿子争起来了,把老父亲的棺材都劈开分了。我都怕死了,老婆死后,愣是没再娶,就守着这两个儿子过活,也没强求他们做什么,我以为我们家能好些。”
谢老当家一瘪嘴,几乎要带了委屈的哭腔:“结果呢?老大算是像我一些,可也没什么心眼;老二……我还以为老二是个好的,聪明,懂进退,可是这怎么是他装出来的呢?他怎么就装了几十年呢?”
范开握住谢老当家的手,安慰他:“不是还有两位殿下吗?两位殿下都是好的,太孙殿下近来沉稳了许多,也有帝王气象了;宋皎殿下也聪明。他们若是不好,陛下又怎么会派他们去书房呢?”
谢老当家摇了摇头:“来不及,我怕来不及,我这阵子时常在想,我要是死了,留下这两个孩子,他们怎么办?老大指望不上,他们两个……”
“陛下身强力壮,只是头疼的毛病要控制,往后我监督着陛下,陛下动怒,我立即就劝,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直到帮两位殿下扫清障碍的时候。”范开想了想,“还有宋丞相,宋丞相……”
“他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我只怕是要比他还先走。”
范开再劝慰了几句,帮谢老当家换了额头上的巾子,谢老当家说着说着话,就这样睡着了。
范开让人在门外守着,立即去了关押陈宿的地方。
阴暗的偏殿里,陈宿坐在墙角,面无表情。他的腿被谢二爷砍了一刀,简单地包扎着,没有什么用处,还在不断地往外淌血,浸湿了他半面衣裳。
范开看着他,眼底也尽是毫不掩饰的憎恶:“陛下开恩,给陈公子封了丰州做封地,好让陈公子长伴在母亲身边,已尽孝道。”
陈宿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连眼睛都亮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谢老当家现在只有他和谢沉两个孙子了,他还是长孙,寻常富贵人家都求多子多福,谢老当家一定也不例外,他绝对舍不得处死自己。
只是去封地,去几年,等谢老当家消了气,他就能回来了。
这一步棋他走对了。
陈宿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范开面前,俯身作揖:“谢过陛下。”
范开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一抬手,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陛下赏赐,跪下谢恩。”
陈宿也不挣扎,就那样轻易地跪下了。
范开瞥了他一眼,又道:“陈公子不便在宫中久留,这就送陈公子上路。”
陈宿对凤翔城的一切,对这里的一切,都是从书上、乡野年间上演的大戏与传闻得来的。
有了封地,不应该有仪式吗?
他有些怀疑,但是却不敢怀疑,他害怕自己失去转瞬即逝的机会,于是他忙不迭磕头谢恩。
就这样,陈宿连腿上的伤口都没有重新处理,就这样被送上了一辆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前往他的封地。
丰州,那个他生活了十来年的穷乡僻壤,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与凤翔城天差地别的地方。
他衣锦还乡,陈宿忍着腿上的剧痛,这样想着。
二夫人这回,不比从前烫伤刀伤那样的皮外伤,宋皎也不敢随便从系统商城里拿东西给她吃,怕把事情弄得更糟,只能时不时过去看看。
第三天的时候,二夫人才悠悠醒转。
谢夫人原本还想拖一阵子,等她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可是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二夫人流着眼泪追问她,谢夫人只能放轻了语气,斟酌着词句,把事情都跟她说了。
“你别难过,你还年轻。你没醒,二爷都绝食三天了,爹也说,随便你怎么处置他,他就当没这个儿子了,你先别难过。”
谢夫人看了看周围,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个小畜生,爹让人拖出去结果了,这会儿都埋了。”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二夫人都是一脸怔怔的,眨了眨眼睛,两行眼泪便从眼眶中滑出。
谢夫人只能把她抱进怀里,帮她擦泪:“好了好了,这时候可不兴哭,你别哭了。”
谢夫人哄了好一阵子,二夫人才终于哭出声来,她带着哭腔,只是唤了一声:“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