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拿出借条，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我跟谢爷爷签借条，可以吗？”

借条宋皎已经签好字、按好手印了。

可是谢老当家也不看，只是道：“真想要钱？”

宋皎点了点头：“嗯。”

“那行，谢爷爷跟你算笔账。”

范开当即从身后拿出一把算盘，把算盘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前，准备算账。

谢老当家对宋皎道：“这几年你给沉哥补课，算你一个时辰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

宋皎的杏眼睁得圆圆的，谢老当家看见他的表情，忙道：“噢噢，太少了，太少了，那就算一百两。”

一百两！！！

宋皎差点没缓过神来。

范开把算盘拨得啪啪响，宋皎想了想，还是按住了他的手。

“爷爷，你认真一点算。”

“好好好，补课费，一个时辰二十两。”

这还差不多。

林林总总算下来，宋皎竟然也有几百两的收入。

但还是远远不够的。

谢老当家看见他耷拉下来的小脸，又笑了一下：“还不够？”

“嗯，还不够。”

“那怎么办？”

宋皎把借条往前推了推：“谢爷爷，求你了，我以后会还的。”

谢老当家坚决不肯，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谢爷爷你说。”

“你和沉哥，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嗯，我会好好给沉哥补课的。”

“不是，你们考完试，不是就不读书了吗？你和你那群朋友的去处都定好了没有？”

宋皎想了想：“我和智多星大概是要留下来准备科举的，鹦哥肯定要去军营，还有……”

“那沉哥呢？沉哥怎么办？”

“沉哥肯定不会留下来继续读书，他应该也会去军营的。”

“可是谢爷爷不想让他去军营，他书还没读完呢。”

“那谢爷爷的意思是……”

“让他留下来，和你一起继续读书。”

宋皎摇头：“不要。”

“怎么了？卯卯嫌弃沉哥了？”

宋皎继续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听沉哥自己的意思。”

“不用听他的，他书都还没读多少呢，带兵的事情有我和他爹，他不用管。”谢老当家看着宋皎，“卯卯，反正他听你的话，你帮谢爷爷劝劝他，把他留下来了，谢爷爷就给你钱。”

宋皎却断然拒绝了：“不要，这是沉哥自己的事情。”

“那你就舍得和沉哥分开？”

“不舍得，但是也不想劝他留下来。我要是劝他，一定会劝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宋皎抬眼看着谢老当家，“谢爷爷是觉得沉哥不行吗？”

“那当然不是，爷爷是不放心他，你就再留他几年，成不成？”

“不成。”宋皎把借条拿回来，收好了，起身要走，“谢谢谢爷爷，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宋皎在殿中站好了，朝他做了个揖，就下去了。

他走之后，谢老当家和范开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真是的，搞得我跟个坏人似的，我还不是在替他们操心。”

谢老当家回头看向身后的屏风，朗声道：“卯卯走了，出来。”

屏风后面烛影一晃，便有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

赫然是谢沉。

谢沉走到爷爷面前，在方才宋皎坐的位置上坐下，拿起一块宋皎带过来的点心就吃。

谢老当家道：“你俩这心思简直是一模一样，连来的时候也是前后脚。”

那日在双皕楼里，谢沉问过楼里的小二，便知道宋皎想买什么书的，只是他凑了凑手上的银钱，想来也还是差一些，方才也来找谢老当家，想要借一点钱。

一模一样的话术，谢老当家对谢沉说：“要钱是吧？那也不用签欠条，你不是想去军营吗？把卯卯带着一起去。宋军师特别想让卯卯去军营锻炼一下，但是怕卯卯不肯，你带他一起去，爷爷给你钱、”

谢沉当然也不肯。

谢老当家当然尊重两个孩子自己的意愿，他就是饭后无事，逗两个小孩玩玩儿。

现在看来，这两个小孩感情挺不错。

谢老当家对谢沉道：“过一阵子，那个什么拍卖开始了，你陪卯卯去，要多少钱，爷爷从私房钱里出，把宋军师的书全套都买下来，别漏了哪本。”

谢沉颔首：“谢谢爷爷。”

“对了，你明年不读书，去军营，准备去哪里驻军？”

“去……”谢沉顿了顿，“离卯卯近一点的地方。”

谢老当家用鼻子“哼”了一声，面上却是笑着的。

谢沉回到小东宫时，天色已经晚了。

宋皎的房里亮着灯，谢沉从廊前走过，忽然想到宋皎方才跟自己爷爷说的那句话。

“我要是劝他，一定会劝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沉勾起唇角，然后上前推开宋皎的房门。

宋皎正抱着系统，为了钱的事情发愁，也为了谢沉发愁，要是谢爷爷一定要把谢沉留下来，那谢沉该怎么办？

好烦好烦。

门忽然被打开，他和系统同时转头看去。

谢沉站在门前，心情颇好地说了一句：“你是小傻蛋。”

宋皎一脸迷惑，而谢沉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就关上门离开了。

他是一路哼着歌、晃荡着，像是踩在云上一样回去的。

老婆果然爱他，还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五天之后，双皕楼的拍卖会准时开始。

宋皎和他的文人朋友们去看了看。

这一场拍卖的还都只是比较平常的书卷，无非是版刻或图画不同，宋皎看见几本心动的，但是都没敢买，怕浪费钱。

柳师兄倒是拍了两本，送给他和温知两个人，一人一本。

宋皎不好意思地接了。

这次拍卖之后，宋皎愈发觉得自己手上银钱不足，他得想想办法，在拍卖爷爷的书之前，多挣点钱。

他想了半天，然后把自己这些年来做过批注的书卷拿出去卖了。

既然那些名家的批注能卖钱，那他的肯定也可以。

这可是兰台第一的笔记！未来的状元笔记！

温知十分震惊：“卯卯，你从此以后不温书了？”

宋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都在我的脑子里啦。”

事实是，他连夜和系统一起给几十本书扫描存档了。

系统会帮他重印一份的。

最令人惊奇的是，双皕楼竟然还收了他的笔记，他这些年攒下来的笔记，竟然也卖了三百两。

宋皎直呼双皕楼主人有眼光。

然后他把温知的笔记也借来，让系统复制一份，也卖给双皕楼了。

这可是另一位未来状元的笔记！

温知有一点无语，但还是随他去了。

很快就到了第一场有宋爷爷的藏书出现的拍卖会。

宋皎揣着自己这阵子存下来的钱，早早地就到了拍卖会现场。

双皕楼大堂正中，搭着一个台子，台子面前是座位，楼上楼下都有。

宋皎被小二引到楼上靠栏杆的位置上坐下，再等了一会儿，温知和两位师兄也到了。

宋皎和他们打过招呼，就开始期待爷爷的书，紧张得连桌上的茶水都没动过。

拍卖会按流程进行，渐渐入夜，台上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就是不到宋爷爷的。

宋皎趴在栏杆上，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自己错过了。

忽然，一个亮光忽然在他面上晃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蓝衣少年，他穿着华贵，头戴金冠，颈戴长命锁，坐在对面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个西洋望远镜，正朝他们这里张望。

见宋皎看过来，那少年也放下望远镜，朝他笑了一下，抬手示意。

宋皎回了礼，紧跟着，台上已经被卖出去的书被拿下去了，小二朗声道：“接下来一件拍品是——当朝宋丞相的藏品。”

宋皎立即打起精神，握着木牌，随时准备喊价。

“请各位公子出价”的话音刚落，宋皎就举起了手：“一百两！”

这是系统教他的，一开始要喊高喊大喊出气势，把一部分人吓退，接下来就稳操胜券了。

可是在他喊完之后，底下众人或交谈，或回头看着他笑，可是就是没人喊价，沉默得厉害，让宋皎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流程，不该在这时候喊价的。

宋皎蹙着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做好了花很多钱的准备了。

正疑惑的时候，柳宜在他耳边解释道：“大家都认得你，知道你是宋丞相的孙儿，早就约好了，不会跟你争的。藏书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宋皎一惊，温知淡淡道：“这些人诗作得一般，人品倒是一等一的好，令人刮目相看。”

宋皎松了口气，随后也笑了笑。

可是就在小二要宣布把书拍给宋皎时，坐在宋皎对面的那个蓝衣少年，忽然抬了一下手。

他加了价。

小二道：“楚公子，一百五十两。”

宋皎看了他一眼，也抬了一下手。紧跟着，那位姓楚的公子也举了手。

宋皎一边举手，一边抽空问旁人：“这位楚公子是谁呀？我怎么觉得他……”

这时候，价钱已经加到了一千二百两，宋皎反应过来，举起来的手在半空停住了。

他没钱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一刻，一个人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帮他举起手来。

宋皎回头：“沉哥？”

谢沉朝他笑了一下：“举手。”

那位楚公子还在追加，宋皎有点想放弃了，可是谢沉握着他的手：“你尽管举手，我兜底。”

可是这样喊下来，到底是没完没了，让人忍不住去怀疑那位楚公子的用心，场上人都有些疑惑与着急。

终于，在宋皎还没来得及举手的瞬间，前面有个人举了一下手：“我给宋小公子加五十两。”

紧跟着，又有旁人举起手：“我给宋小公子追加一百两。”

温知和两个师兄也加了价，接下来，众人一个紧跟着一个加价，根本就没有宋皎举手的空闲，他只能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价格一路飙到了三千两。

而那些与宋皎素不相识的文人们，就算加了价，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连转头看一眼宋皎都不曾。

他们只是想帮宋皎与宋丞相一把而已，倒也不是有所图谋，宋皎不认得他们，当然是最好的。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