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瘪着嘴道:“没调整过来。”
温知幽幽道:“他年节玩疯了,天天往宫里跑。”
“卯卯是得多读读书,我听你爷爷说,你这个年节就读了两本书,人家温知读了二十本?”柳先生坐在位置上,一手捧茶杯,一手拿着杯盖,将浮沫撇到一边,将茶杯凑到唇边。
宋皎抬头看着屋顶,悠悠叹气道:“我不活了,我还把智多星带到家里来住,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柳先生才啜了一口茶水,忽然,一个“小石子”从大开的窗户里飞进来,直接落在茶杯里,溅在柳先生稀疏的胡子里。
柳先生一惊,重重地放下茶盏,走到窗子边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回去拿武器。
宋皎最爱看热闹,也跑到窗子边去看。
只见围墙那边,一个衣角已经飞过去了,而正当此时,谢沉骑着马,正从围墙拐角处过来。
他今天穿金戴银的,应该是特意过来晃悠的。
宋皎朝他挥了挥手:“沉哥!”
谢沉还没来得及回答,柳先生就扛着一根大竹竿,重新到了窗子边。
柳先生把竹竿横出去,想要打他:“混小子。”
谢沉差点就被竹竿掀落的瓦片给砸中了,宋皎连忙道:“三爷爷,不是他。”
柳先生继续摆弄竹竿:“我知道,是牧英,反正他们是一伙的,打哪个都一样。”
“啊?”宋皎悄悄伸出手,拽一下柳先生的手,然后朝谢沉挥挥手,让他快走。
谢沉骑着马,很快就跑走了,身后跟着一群少年,也都和他一样,骑着马,跑掉了。
柳先生一个都没打中,转头去看宋皎,宋皎连忙收回手,朝他无辜地笑:“三爷爷。”
柳先生“哼”了一声,把窗户关上:“回来继续。”
“是。”
宋皎走回位置上坐下,翻开书页,继续撑着头,继续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散学的时候,宋皎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柳府里走出来。
柳先生笑话他:“有那么累吗?往后要念书,还有更累的呢。”
宋皎垂着头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以后……”
柳先生的话忽然顿住了,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宋皎直觉不对,抬起头来,只看见柳府门前站了一个队列——谢沉的朋友们骑在马上,堵在门口。
宋皎迷惑,随后朋友们问了一声:“卯哥好!”
宋皎还是迷惑,迷惑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随后队列变幻,一群人骑着马,从两边散开,谢沉骑着马,从正中间让出来的路上前。
谢沉穿金戴银,金光闪闪,特别嘚瑟。
“卯卯,我来接你放学。”
柳先生吹着胡子,这才反应过来:“胡闹!”
他转身要去拿竹竿,宋皎就抱住他了。
柳先生震怒地看着宋皎,宋皎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三爷爷,感谢知识的馈赠,再见。”
然后谢沉的朋友们牵了一匹马过来,宋皎小跑过去,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走的时候,宋皎还朝他们挥挥手:“三爷爷拜拜,师兄拜拜,智多星拜拜。”
柳先生随手抄起一个小玩意儿,准准地砸中他:“拜拜。”
一群少年们骑着马跑了,只留下一路的马蹄声。
宋皎策马跑出长街,回头再看,夕阳余晖铺满整条长街,街道上,不论男女,发上都系着青绿的柳枝。
宋皎有些疑惑,转头去看谢沉。
谢沉道:“昨天给你系了一个,他们都觉得好看,就传开来了。”
宋皎从袖中拿出昨日那枝早已干枯的柳枝,递给谢沉,让他给自己再绑一次。
夕阳被揉碎了,散在宋皎身上,在他的发上肩上,镀上一层淡淡的碎金。谢沉这样看着他,以为是宋皎的缘故,却不知道,自己的眼里也都是灿灿的光芒。
少年们欢快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二月,征兵入伍的时候。
谢老当家没有赋予谢沉多少特权,只是把他丢给偏远的军营,就算完了。
谢沉使用的唯一一个特权,就是把他那群“狐朋狗友”全都召集过来,让他们和自己在一个军营里。
临行这天,宋皎用柳枝挽着头发,去给谢沉送行。
他实在是生得高大,又气宇轩昂,披着甲胄,就算站在人群里,也十分显眼。
谢家人自然都在,谢沉无所顾忌,和他们简单说了两句,就去找宋皎了。
宋皎悄悄给他塞了一个小包裹:“这个给你,路上解闷。”
谢沉捏了捏包裹,只摸出是书的形状:“知道了,会好好读书的。”
“不是。”
宋皎红着脸反驳了一句,谢沉觉着不对,打开包裹看了一眼。
好家伙,《皇帝与竹马伴读的二三事》全三册。
他先前看了上册,还没看完就被宋皎没收了。后来为了考试,他也一直没看,干脆就忘记了。
宋皎帮他把包裹包起来:“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好。”
两个人还在说悄悄话,那头儿,谢老当家就在喊了:“卯卯,你给沉哥拿什么呢?”
宋皎和谢沉同时转身,把话本藏在身后。
谢老当家又道:“沉哥,你还不快走,再不走赶不上队伍了。”
谢沉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又转头看向宋皎,想了想,嘱咐道:“你要保重。”
这句话还算正常。
“专心读书。”
也还行。
“不许移情别恋。”
谢沉说得认真,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知道了。”宋皎伸手推他,没能推动,“干嘛靠那么近?你爷爷我爷爷,还有你爹你娘都在。”
谢沉试图用眼神勾住他:“我上次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就移情别恋了。”
“我没有。”宋皎再推了他一把,“你快点走。”
谢沉抬头看了看家人们,然后抬起手,不容抗拒地把宋皎抱进怀里。
宋皎就这样被他按在甲胄上,有一点咯人,但好像还不错。
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在家人面前抱一下又怎样?
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也开始起哄,吹着口哨:“哟!”
谢老当家看了一眼宋爷爷,抬手要制止他:“沉哥!”
谢沉满不在乎地扬了扬下巴,然后松开宋皎,要把拿在手里的头盔递给他。
但是宋皎一被放开,就红着脸,跑到爷爷那边去了。
没办法,谢沉只能自己戴上头盔。
他扶了一下腰间的佩刀,朝家里人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下回,等下回,他一定要宋皎给他戴头盔。
少年人第一次接触成年的世界,两个人都忽然发现,成熟的世界,不仅有丑恶阴暗的阴谋算计,还有灰色的、像阴天雨天的离别。
惆怅得算不上阴暗,却比阴暗更加令人难过。
谢沉走了,宋皎的生活好像也变得平静许多。
没有一点吵吵闹闹的感觉,每天都格外安静,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能和谢沉吵架,不能和谢沉打架,宋皎没事可做,只能静下心来,专心读书。
不得不说,谢沉不在,他念书的效率提高许多。
可是也只有在谢沉寄信回来的时候,宋皎才会感觉到一种和其他时候都不大一样的感情。
谢沉才走了半个月,信就跟着到了。
这天夜里,宋皎写完功课,把收在书里的信拿出来,再看了一遍,然后拿出空白的信纸,开始写回信。
他不是不重视谢沉,他只是——
地上的废纸堆积成山,他不知道该怎么写回信,从下午纠结到现在,刚刚不得不放下书信,先去写功课。
一直这样纠结,他连功课别想写完。
谢沉当然不像小时候那样,写一封信还要涂涂画画。他笔锋锐利,如刀如戈,划在纸上,却又变成无比温柔的字句。
他说了一些行军途中的趣事,写信时,他已经到了驻扎地。
这次他去的地方是齐国最北边的、一个叫做琵琶洲的小地方,琵琶洲虽小,却与西北边的游牧民族交界,算得上是较为凶险的地方。
宋皎想了想,该说的话,全部都用最简单的字句写下。
倘若温知看见他这样写信,恐怕要被他气死,全是大白话,前十年打的文章功底全都消失不见。
宋皎自己倒很满意,边写边想,不知不觉竟也写了两三页。
宋皎想了想,越往北边走,天气应该越冷。
于是最后一句,宋皎十分朴实地让谢沉多穿两件衣服。
把信封好,准备明天一早就送出去。
这天晚上,宋皎在临睡前,还把谢沉的信看了两三遍,把信纸压在枕头底下,才睡觉的。
系统跃跃欲试,恨不能一爪子把信给抓烂。
私传情书,没收没收!
但是看见宋皎的模样,终归是系统也不忍心。
算了算了,一份书信罢了。
第二天一早,宋皎揣着写好的信出去吃早饭,宋爷爷和温知已经到了,宋爷爷坐在饭厅的主位上了,手里正拿着今天新送来的邸报。
宋爷爷忽然看到一条,面色一凝,然后把邸报推到宋皎面前:“卯卯。”
“嗯?”宋皎咬着面饼,凑过去看了一眼。
邸报上写得清楚。
琵琶洲突降大雪,今春作物全部受灾。
宋皎抬眼,看向爷爷:“爷爷?”
宋爷爷道:“琵琶洲冬末雪灾是常有的事情,那地儿太偏,两边山谷,北边冷风直入。可是琵琶洲又是北边要塞,百姓早就搬离那里,军队驻扎却不能松懈。”
“可是……”宋皎蹙着眉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倒也不是每年春天都会下雪……”
宋皎站起来:“爷爷,我要去琵琶洲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