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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五岁相识, 宋皎和谢沉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宋皎一路行来,风尘仆仆,身上的披风在他奔跑时飞起来, 在一片白茫茫里, 是最鲜亮的颜色。
宋皎抱着谢沉, 双手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的甲胄上, 盔甲冰凉凉的,冻得人一激灵。
捂了一会儿,宋皎感觉自己的脸把盔甲都焐热了, 又换了另一边贴着。
还是冰凉凉的, 激得宋皎忽然就回过神来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好像不妥。
宋皎回过神,抬头去看谢沉。
谢沉倒是十分坦荡, 看起来还有些得意——我老婆来看我,你们有老婆吗?你们没有!
宋皎松开手的瞬间, 谢沉的脸色就变了, 他垂了垂眼睛, 分明有些失落, 还有一点不解——老婆为什么不抱我了?
宋皎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看向牧英, 也上前抱了他一下。
掩饰一下, 又或许是欲盖弥彰。
牧英往后躲了躲, 无辜地举起双手,手上提着的串成一串的敌人耳朵也被他提起来了。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谢沉,用眼神跟谢沉解释, 沉哥,不能怪我,是卯卯自己……
谢沉皱着眉头,都怪你,谁让你站得这么近?
宋皎虚虚地抱了他一下,又拍拍他的后背,很快就松开了手。他转头看向其他朋友,朋友们看了一眼谢沉,迅速后退,如临大敌。
你不要过来啊,我们会被沉哥宰了的。
好吧,宋皎只能收回手。
他回头,看见琵琶洲驻军的将军已经到了。他最后握了一下谢沉的手,就转身上前,正了正衣冠,肃穆了神色,同驻军将军见礼。
谢沉在后边看着,忽然觉得宋皎的背影高挑许多,像一竿竹子,大雪里的竹子。
谢沉莞尔,目光不曾从宋皎身上移开,他一只手扶着腰间的佩刀,一只手朝边上伸了伸。
牧英不情不愿地把捡来的耳朵交给他。
谢沉带着“狐朋狗友们”去记军功,宋皎和驻地的刘将军一起,把物资都送进仓库,清点一遍。
宋皎手里拿着账本,与刘将军还有一位姓张的文书同看,送进仓库一样,就勾去一样。
勾画了一阵,刘将军与张文书都有些疑惑。
“小殿下,这……往年赈灾,送的都是粮食米面,今年怎么送这么多种子过来?”
宋皎道:“你们不用担心,粮食米面都在后面,都有。送种子过来,是今年朝廷治灾的新法子。”
“该不会要让我们改行种田吧?这……小殿下还是快回去跟陛下说说,我们一群大老粗,都不会侍弄庄稼。”
“不要紧,我带来的人都会,他们会教你们的,教到你们都会了再走。而且这些种子不全都是庄稼,还有一些耐寒防风的树种,种在山谷口可以御寒,也可以缓解雪灾。”
“我从来没听过种树可以御寒。”
“真的可以。”宋皎想了想,“既然如此,下午军中可有操练?”
“没有。”
“那我想,借此机会,跟将士们说一说朝廷新的治灾策略,将军觉得呢?”
“那自然好。”刘将军事前说明,“只是他们肯不肯听小殿下的,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宋皎笑着道:“所有将士人数太多,我也讲不过来,还是先请军中的千夫长、百夫长来一趟吧。”
“也好,小殿下决断就好。”
刘将军年过半百,看宋皎,就跟看自家的小娃娃似的,只当他是陛下派来增长一下见识的,玩玩罢了。
粮食稳妥送到了就好,反正他爷爷前些年对琵琶洲有恩,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要弄什么新策略,随他去吧。雪灾这样厉害,总不会被他弄得更厉害了。
宋皎拿着账本,继续对账,刘将军看他脸颊冻得通红,便道:“小殿下,账目交给文书来对就好,咱们进去歇歇吧。”
宋皎想了想,点点头:“那也行。”他把账目交给张文书:“多谢您。”
宋皎同刘将军走在雪地上,不远处,谢沉和一群朋友,正围着另一个老文书。
“我沉哥十三个,记上。再有两个军功,沉哥就能荣升十夫长了。”
朋友们欢呼。
“沉哥牛牛牛!”
“沉哥太强了!”
老文书弱弱道:“让你们出去巡逻,不是让你们出去杀敌,目无军纪,得扣十个。”
谢沉抱着手,冷声道:“是他们先来挑衅的。”
朋友们齐声附和。
“是啊,我们都听到了,这群人一路走一路说,先过来探探路,等齐国的赈灾队伍到了,就过来抢粮食。他们见我们人少,就过来挑衅,还是沉哥有勇有谋,率领我们设伏反击。”
“老文书你说,我们沉哥是不是有勇有谋?”
老文书被他们缠得没办法,摆手道:“是是是……”他抬头看见刘将军,仿佛看见救星:“将军!”
刘将军笑了一下,看向宋皎:“小殿下怎么看?”
宋皎道:“情有可原。”
“是吗?”
“不过也不能轻易放过。”宋皎扬了扬下巴,“不如让他们跟我一起种树吧?”
刘将军大笑,朗声对老文书道:“给他们记上,没事儿。”
最后刘将军朝谢沉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小殿下在琵琶洲的这段日子,就由你来伺候啦。”
宋皎得意地看着谢沉,叉腰嘚瑟:“小跟班。”
然后他就被谢沉一把按进了怀里,挣扎不得。
这天下午,刘将军把几十个百夫长十夫长都喊来了,就在一个大帐篷里开会。
一群人席地而坐,大声谈笑,俨然把这当成是一场聚会。
而后宋皎抱着自己的《琵琶洲救灾疏》进来了,谢沉跟在他身后,抱着几卷牛皮。
老兵们都跟谢沉打招呼:“沉哥来啦?”
新兵来的第一天,琵琶洲里开聚会、打擂台,谢沉荣登第一。再加上谢沉脾气不太好,平时看着总是冷着脸,一群“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喊他“沉哥”,所以他们也跟着喊“沉哥”。
谢沉点点头:“嗯,给点面子,把酒壶盖上。”
老兵们看看走在他前面的宋皎,还是把随身携带的酒壶给盖上,收起来了。
帐篷正中,是刘将军平时发号调令的地方,临时挪给宋皎用,宋皎把自己的奏疏放在桌上,在桌子前坐下。
谢沉则把宋皎给他的牛皮打开,挂起来。
底下老兵皱着眉,看着牛皮上的文字或图画,窃窃私语。
那头儿,谢沉挂好了一个,转身去拿另一个,一时没留神,手肘撞了一下宋皎的脑袋。
“嗷!”宋皎捂着脑袋,被他撞得趴在桌子上。
谢沉连忙过去看他,然后被跳起来的宋皎按在地上打。
“痛死了!”
底下一群老兵惊呆了,谢沉和谁打架都还手,这回偏偏不还手,躺平任打。
要是上个月擂台这样打,只怕谢沉难当第一。
宋皎捶了两下谢沉的背,就重新坐回去,板着脸,理了理衣裳。
谢沉乖乖巧巧地把几卷牛皮都挂好,然后在旁边坐下。
宋皎也不翻开面前的奏章,就这样开始讲:“古来治雪赈灾,不过三条,一是拨粮,二是派药,三是挖渠排水。可是琵琶洲严寒,还未入冬,沟渠就结了冰,根本没办法排水。”
“我与几个朋友翻阅文献,发现了许多新的治雪法子,递呈陛下与丞相参详,陛下与丞相都觉得可行,我才斗胆来了琵琶洲,要是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烦请诸位当场指出,我一定虚心求教。”
宋皎颇豪气地朝他们抱了抱拳,然后起身回头,走到挂起来的第一幅牛皮面前。
这是他在凤翔城的时候就准备好的,料想士兵们不会有看长篇大论的耐心,他就把整理出来的法子化成了图,加以简明的注释,让人印在牛皮上,也印成了小册子。
宋皎背着手:“我将治雪的法子分做两种,一是短治赈灾,二是长治久安。”
“短治赈灾,在前几年,陛下与丞相亲临琵琶洲的时候,就已经做得十分完备。百姓全部搬离琵琶洲,只留下军队驻守。有灾情即刻上报,周边州郡通往琵琶洲的官道全部拓宽一倍不止,垫上牛皮防滑,方便运输粮食。”
“可是长此以往,总要依靠隔壁州郡运送粮食,只怕终有一日会赶不及,所以需要长治久安,头一个法子,就是种树。”
老兵们皱着眉,稍稍正坐,抬头去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皎道:“冬日沟渠冰冻,难以排水,大雪堆积,必须寻求其他排水方法。况且,我听说琵琶洲是沙质土地,开春化雪,紧跟着就是沙暴。一年四季,不曾断绝。”
宋皎说得简单明了,老兵们都听得认真,原本以为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刘将军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撑着头专心听。
一直到了晚上,宋皎还剩下两张牛皮上的东西没讲,他看了看天色,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等什么时候,你们不用操练的时候再继续说。”
刘将军急忙道:“小殿下,我们明天就不用操练,明天就可以继续。”
“那就明天一早继续,我这里有几本册子,上边都是我刚才说过的东西,大家可以拿回去看看,跟手下的士兵们解释一下。要是我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众人都应了,领了小册子出去之后,一面走,还一面讨论方才宋皎说过的事情。
“种树是不错,就是要种起来恐怕有点麻烦,早知道我们以前就不砍树烧柴了。”
“那是宋丞相的小孙子吧?看着好像有点儿像,特别是眼睛。”
“你才知道?就是宋丞相的小孙子,陛下的干孙子,今年刚读太学,前几天才入学呢。”
宋皎有点脸红,转头推了一下谢沉:“起来把牛皮收起来。”
谢沉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刘将军便道:“不用了,不用了,别摘下来,等会儿我吃了饭,还想再看一看。”
宋皎点头:“好,那就不摘下来了。”
刘将军道:“城里给小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请小殿下赏脸。”
宋皎笑着道:“那我当然是要去的。”
琵琶洲有粮仓,存储的都是最不容易变质的粮食,在宋皎来这里之前,他们没挨过饿,但是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干粮。
凤翔城的队伍给他们带了一堆吃的,他们当然要趁着今晚,好好地放松一下。
宋皎和谢沉跟着刘将军去另一边的帐篷赴宴,刘将军要让宋皎坐主位,宋皎当然不肯,推辞了两句,最后谢沉按着宋皎,让他在主位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