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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有石头垒砌的灶台, 这也是一种防御工事。
倘若敌军爬楼攻城,点火架锅,烧一锅滚油, 直接把滚油从城楼上倒下去,能把人烫得直接从城墙上摔下去。
只是草原上长成的异族人, 攀爬能力不太好, 这几个灶台也就一直没有用过。
但是这回, 显然和之前的战争不一样。
刘将军立即让人烧起灶台, 架上大铁锅, 哗啦一声, 几袋小麦被人倒进锅里。
小麦受热,很快就发出噼啪的声音, 也发出香甜的气味。
而这时,城门外呼声震天,敌军已经到了城楼下, 正要架起梯子登楼。
坐守后方的车子里,帷帐遮掩着, 里面的人仿佛看穿了谢沉与宋皎的意图, 对车外的人说了一句话。
他们立即吹起号角,命令前线人等立即撤退,不许延误。
可是一群几个月都没能吃饱的野兽, 在闻见粮食的香气之后, 怎么会再听从号角的命令?
他们不顾一切地顺着梯子往上爬, 循着食物的香味往上爬,像是本能一样。
身后的号角还在闷闷地响着,却唤不回一个人。
于是号角又换了声调,让他们变换队形, 保持距离。
还是没用,闻见香气的人铆足了劲,往城楼上爬,一个登云梯上,竟然能够站着十来个人。
梯子被压得摇摇晃晃,不等城楼上做出什么动作,梯子就会断裂,把梯子上的人带得摔下城楼。
车里的人见状不妙,又对外面的人说了一句话,于是他们就这样推着车子掉了头,丢下前线的将士,连头也不回,竟然就这样带着剩下的人,转身走了。
也是在这时候,爬得最快的一个异族人抵达城头,在他即将爬上城楼的瞬间,几个齐国士兵拿着长戟,只是轻轻一推,便将他掀翻,架在城楼上的登云梯也被掀翻。
只听嘭地一声响,随后无数声响起,伴随着惨叫声。
城楼上,谢沉捂住了宋皎的眼睛和耳朵。
谢沉低声道:“打仗就是这样的,我们的百姓也是这样死在他们手里的。”
他想了想,还是对宋皎说了一句:“你别怕。”
一场小仗,很快就结束了。
败军之将,摔死的摔死了,逃跑的逃走了,刘将军派人出去清扫战场,转头对谢沉道:“沉哥,这法子真不错,不费什么力气,中午的午饭还有了,给你记一百个军功。”
谢沉慢慢松开捂着宋皎的眼睛和耳朵的手:“那就多谢将军了。”
“客气什么。”刘将军的神色又凝重下来,“只是这场仗胜了,接下来,这个法子恐怕是用不了了,我们也还不知道,马车里的那个人会有什么计策。”
“应当是个中原人,或许是庆国为了搅混水,特意派过来添乱的。”
谢沉垂眼,冷冷地望着底下的残兵败将:“你上道折子给宋丞相,他会派人去查的。从今天起,巡逻人数从一伍增加到一什,巡逻次数从一天两次增加到一天三次,守夜人数增加,夜不卸甲,卸甲者杖三十,吃酒赌钱杖五十。城中防御工事全部重新加固,火器也拿出来,架在城楼上,操练一天都不能停。”
“是。”刘将军应了,忽然又反应过来,“沉哥,我们谁是将军?”
谢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
“那你呢?”
“我是小殿下的跟班。”谢沉从身后抱住宋皎,“小殿下好像有点被吓着了,我先带他下去了。”
“行。”刘将军朝他摆了摆手,看见宋皎惨白的脸色,问了一句,“殿下,没事儿,沉哥头一回看见脑袋开花也是你这样,半天缓不过来,在这里待久了就习惯了。要不要让军医过来看看?”
宋皎缓过神,摇了摇头:“不用,我下去缓一会儿就好了,多谢。”
谢沉扶着他回房间去,一路上,宋皎也没有什么反应,回到房间,一关上门,他就软着脚步,跑过去抱起痰盂。
这是宋皎第一次直面这样血淋淋的战场,他才过完十五岁生日。
宋皎腿软,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干呕。可是他连早饭都还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
谢沉在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看见了?”
“嗯……”宋皎点了点头,抹了把脸。
谢沉也不再说话,就蹲在他身边,轻轻地帮他拍背。
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随时随地都发生在前线战场,在他们生出来之前,就是这样。
谢沉想了想,把宋皎抱进怀里,搓了搓手臂。
宋皎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系统给他放了一整天的喜剧片,他自己又出去走了几圈,看看赈灾的进度,用正事把死人的事情挤出脑海,才有些缓过来。
这一整天,刘将军让手下的士兵加强了防御工事,一直忙活到傍晚,一群人才有空。
刘将军过来请他:“小殿下,昨天说的治雪五法,还有两个法子没讲完,他们都催着要听,小殿下今晚有没有空?”
宋皎点头,拿起《救灾疏》:“好,我现在就去。”
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帐篷,宋皎进去时,几十个老兵早已经到了,规规矩矩地坐着,手里捧着小本子,和昨天懒懒散散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们今天都认真得很,甚至还带了笔来,准备做笔记。
宋皎朝他们笑着点点头,然后在最前面的桌案前坐下。
“昨天说的三个法子,有什么讲不清楚的地方吗?现在可以问我,我再说得清楚一点。”
一个老兵翻开自己手里的册子:“小殿下,昨天我回去跟他们说,有一个……”
其他人也都翻开自己的本子。
“小殿下,昨天那个种树,咱们等开春了就开始种吗?”
“小殿下……”
宋皎温笑着,谢沉拍拍桌案:“一个一个来。”
宋皎先给他们解答了遗留的问题,然后开始讲后两个法子。
不知不觉间,过来听讲的人越来越多,把帐篷都挤满了。后来帐篷里实在是站不下了,都要把宋皎给挤出去了,还是刘将军喝止了他们,让后来的人都站在帐篷外面听。
宋皎讲得简单,又有些有趣,说到好笑之处,帐篷里与帐篷外同时哄堂大笑,几乎要把帐篷顶都给掀掉。
接下来这几天,再没有异族前来骚扰,巡逻的军士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连绵的小雪终于停了,琵琶洲的生产生活开始恢复,《救灾疏》里的法子,逐一开始实践。
宋皎让人把自己绘制的几张牛皮宣传画挂在主帅营帐外面,十分显眼,只要是路过的人,就都能看见。
宋皎觉得效果不错,又多画了几幅,让他们挂到饭堂去。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宋皎戴着顶小草帽,扎着衣摆,蹲在地里,跟他带来的农夫学侍弄庄稼。
一群老兵跟在他后面,拿着小本子跟着记。
琵琶洲要自给自足,不能总是等着其他州郡来救济,有干粮时吃干粮,多的时候就多吃点,少的时候就少吃点。
能自己种,当然要自己种。
宋皎摸了一下初生的绿叶,然后站起身:“今天是第十天,麻烦你们记录一下。”
于是跟在他身边的老兵们立即上前,拿出一节绳子,开始测量庄稼的长度。
农夫会侍弄庄稼是一回事,琵琶洲气候特殊又是一回事。从前琵琶洲的作物总是被冻死,春日播一次种,秋日收获,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所以《救灾疏》上,其中一个法子就是选育良种,他们现在正在筛选第一批最耐寒耐冻的种子。
老兵们都在认真记录,宋皎背着手,走到谢沉旁边。谢沉手里拿着的是他的小本子,谢沉说帮他记。
宋皎凑过去看:“……沉哥,你在记什么?”
谢沉抬头:“你说的话啊,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下来了。”
宋皎蹙眉,回看过去:“每一句?”
“对啊,‘今天是第十天,麻烦……’”
宋皎大声道:“谢沉是小傻蛋。”
谢沉乖巧地拿着纸笔:“我不是。”
“你怎么不记?不是说我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吗?”
“这个不用。”
“这个要。”
宋皎特别生气,气鼓鼓地看着他,双眼要冒火。谢沉逗他逗够了,连忙把本子翻到前面一页,给他看。
“我记了,别生气。”
可是宋皎好像更生气了,他抱着手,看着谢沉。
他回头对老兵们道:“你们都记一下,‘沉哥是小傻蛋’。”
老兵们一起低头写字:“是,小殿下。”
谢沉试图阻拦,但是有人先挡住了他。
“小殿下,‘傻’字怎么写?”
宋皎接过笔,在册子上写下“傻”字:“对了,‘蛋’字你会写吗?”
老兵摇头:“不会。”
于是宋皎帮他把这句话给补全了,把册子还给他,其余人都围上来。
“给我看看,我也不会写‘傻蛋’。”
他们做笔记,都是相互抄来抄去的,回去之后,还要借给今天没来的朋友抄抄。
“沉哥是小傻蛋”这句话,很快就会在琵琶洲里传播开来了。
宋皎抱着手,得意地看着谢沉,朝他扬了扬下巴。
等老兵们都抄完了,宋皎便道:“走吧,出城看看前几天种的树。”
这也是《救灾疏》里的方法之一,他们在琵琶洲北边的山谷口种了树,用以防风防沙。
同样要每天记录树种的成长。
守城的士兵给他们开了城门:“小殿下又出去看树?我们昨晚巡逻的时候看了,长得挺好的。”
宋皎朝他们抱了抱拳:“谢谢啦,不过我还是要带他们出去看看。”
“那小殿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