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士兵被先发的齐国先头士兵斩杀大半,后续齐军源源不断地补上,一时间竟杀得庆国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片混乱之中,谢老当家扛着长戟,身边跟着谢二爷与慧静夫人,也过了河。
谢沉与宋皎在对岸调度,谢老当家不让他们过来。
谢老当家上了岸,霸道强硬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庆国士兵:“你们皇帝在哪里?”
庆国士兵指了一下不远处最大的营帐,谢老当家把他丢在一边,一路杀过去。
谢二爷自觉地在最前面开路。
一路杀到最大的营帐前,谢二爷掀开帐篷帘子,帐篷里也乱作一团,一群内侍与大臣,围着一个瘸腿的青年,一行人正要从后门逃走。
众人慌不择路,只有正中的那个青年,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谢二爷掀开帘子的时候,正巧与他对上目光。
谢二爷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那个瘸腿的青年被公仪修背了起来,一行人从帐篷后面逃走了。
谢二爷仿佛还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公仪修?公仪修!”
谢老当家扛着长戟走上前,问道:“人呢?”
谢二爷怔怔的:“人……”
“嘿,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你把人给放跑了?”
“我……”谢二爷看向父亲,嘴唇动了动,“爹,是陈宿。”
战场吵杂,谢老当家抬手挡住一个庆国士兵,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是陈宿!爹,是陈宿!”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噩梦,谢二爷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宿?哪个陈宿?”谢老当家反应过来,“噢,你儿子?”
“怕什么?”谢老当家嗤了一声,厉声道,“他要敢再来,我就再砍他一回!还有你,你这个混账东西,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那头儿,公仪修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陈宿背到背上,一路跑出营帐,才被人拦下来。
他们在隐蔽的山林里换了马车,继续匆忙逃窜。
御驾亲征,还没出征,就被人赶回来了。
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陈宿倒不在乎,反正庆国要亡了,他又不是庆国人,没什么可在乎的,等齐军一来,他马上就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逃跑,比几年前从谢老头手下跑出来要容易得多,他现在是庆国的皇帝,南下出海的船早已经安排好了。
他靠坐在马车里,转头看见公仪修。
公仪修又变成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一步都打颤。
他坐在马车旁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宿心想,要是逃跑,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齐军过了渭水,一路南下,短短几日,就将渭水南边的几个重镇收归旗下。
谢老当家拖着已经快疯掉的谢二爷,要带他去庆国国都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陈宿。
谢沉和宋皎同样一路跟着谢老当家行军。
打了一季的仗,这年初冬,兵临城下。
这天下了初雪,也是庆国上朝的日子。
上朝的时候,大臣就少了一半,大概是逃跑了。
陈宿端坐在位置上,等再没人来的时候,便让身边的太监宣旨。
“陛下有旨,请诸位大人,各自逃罢。”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陈宿不再理会他们,站起身来,就下了台阶。
公仪修站起身,正色道:“陛下,诸位大臣正有血性,正欲死战,陛下为何借故先降?”
陈宿淡淡道:“朕不欲归降齐国,朕已备好南下船只,请老先生与我同行。”
公仪修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陈宿背起来了。
就像从前公仪修背他一样。
他初来庆国国都,腿上是自己砍出来的作假的伤,不便行走,是公仪修背他下来的。
陈宿背着公仪修,走到大殿门前,朗声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史官跟我来!”
几个史官连忙跟上,或以为他还有御敌的法子,或以为跟着他就能活命,总之跟上去了。
公仪修断断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极其滑稽,极其没有章法。
公仪修使劲拍着陈宿的肩膀,急急地唤道:“陛下!陛下!”
陈宿哪里肯听他的话,能带上他就已经不错了。
“陛下怎能如此?朝中数百臣子,国都数万百姓,都还仰仗着陛下……齐军入城,陛下就算是降,也给他们一个交代!陛下怎能临阵脱逃?难不成我这一年来教陛下的,陛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回去!回去!”
公仪修口不择言,到了最后,竟然落了泪,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混账东西、混账,你大可以自己出海,你不必带上我,我去归降齐国,我去给百姓一个交代……几年前我真是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他这样叨叨念,陈宿听到最后一句话,在一个宫道上,就把他给放下来了。
公仪修往后一倒,就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陈宿看着他,定定道:“我不用给庆国百姓一个交代。”
“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不是庆国的七皇子,李煦早就死了!”陈宿转头看向史官,厉声道,“记,全都记下来。”
史官们来不及去想他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逐字逐句地开始记录。
公仪修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七皇子已经不在了,你是假的,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你身上的气味,和七皇子身上的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可我以为……我以为……”
“那你知不知道我姓谢?!”
公仪修一愣,陈宿说完这话,就重新把他背起来了。
他背着公仪修,上了城楼。
城楼之上,陈宿把公仪修放下了;城楼下,谢老当家带着军队,披甲执戟,意气风发。
谢老当家看见城楼上的场景,骂了一声:“他娘的,还真是陈宿,他什么时候混进去的?”他再定睛一看,又骂了一句:“我去,快把卯卯喊来,他太老师被拎到城楼上了。”
城楼上,陈宿紧紧地握着公仪修的胳膊,让他站稳:“来,你看,下面那个是我爷爷,谢二爷是我爹,我姓谢,庆国早就改名了,早就姓谢了。”
他转头看向史官:“都记下来了没有?”
史官们连连点头:“记下来了,记下来了。”
陈宿继续对公仪修道:“你不用着急,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庆国早就姓谢了。”
“我知道你有认真教我,但是你来得太迟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坏种贱种,恩将仇报的狗东西,怎么教也教不好,行了吧?我感激你,我谢谢你,你别管我了,行了吧?”
公仪修站在原地,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陈宿把他往史官那边推了一把,吩咐他们:“马车在北城门,送他去,你们也一起去。”
史官们还有些迟疑:“陛下……”
陈宿一摆手,喊破了嗓子:“带他走!”
史官们扶着公仪修:“老先生快走吧。”
忽然,城楼下传来一个声音:“太老师!”
陈宿和公仪修同时转头看去。
宋皎也没披甲,就骑着马,在谢老当家旁边。
陈宿看见他了,公仪修是听见他的声音了。
陈宿和宋皎对上目光,宋皎看了一会儿,才敢确定:“爷爷,真的是陈宿。”
谢老当家点点头:“嗯,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随后一身甲胄的谢沉也骑着马过来了:“爷爷,都安排好了。”他顿了一下,然后骑着马上前,挡在宋皎面前。
“他怎么在这里?”
宋皎道:“看身上的礼服,他好像是庆国皇帝。”
“啊?”谢沉皱眉,回头和宋皎咬耳朵,“他怎么进去的?李煦呢?”
“应该是他冒充了李煦,我也不知道,没人说过,当时是我们一起送的人,明明是李煦……”
城楼上,公仪修被史官们带下去了,宋皎抬眼看见,连忙喊了一声:“太老师!”
陈宿铮的一下抽出长刀,爬上城垛,站在最高处,用刀尖指着谢二爷:“谢信,你不得好死!”
长刀换了个方向,指向慧静夫人,只有很轻很轻的一声:“对不起。”
陈宿扬手,将长刀丢到城楼下,哐当一声。
他张开双臂,转过身,看见公仪修已经被人拖下城楼。他看着一行人走出长街,往北城门去。
陈宿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老师。”
他回头,最后看向宋皎:“也谢谢你。”
一时间,城楼上狂风大作,雪下得越来越急,陈宿张开双臂,仰头看天,一步一步往后退,腰上禁步被风吹得叮当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