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骂道:“谁让你说的!”
一行中所有人,那岂不是也包括了燕煊小白和甘儿。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羿宁心下明了,又道:“然后呢?”他知道,绝对没有几张画像那么简单。
那人被踹了一脚,有些不太敢说了。羿宁淡淡道:“只要你说,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会救。”
巨大的诱惑面前,那人快步跑到羿宁面前跪下,说道:“仙尊,那告示说你们里有一个人的肉是灵肉,可以治瘟疫。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她才六岁啊!”
他们里有一个人的肉是灵肉,这明显就是在针对他们一行人。羿宁忽然握着剑的手忽然颤了颤,他想到,燕煊的血可以解百毒。
或许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燕煊。
如果他现在叫燕煊过来救自己的话,如此数量的百姓叫嚣着要吃肉,燕煊绝对会将他们全部杀掉。
羿宁余光看到有人已经蠢蠢欲动,他立刻将剑搁在了那人的颈间,冷声道:“让开。”
冰冷的剑刃让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碰羿宁,只是哽咽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求求你,你不是仙尊吗,仙尊不都是救死扶伤的吗?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只要一块肉就好,求求你……”
羿宁握在剑柄上的手越来越紧。
他知道百姓并不全都有辨别谣言的能力,可此情此境,他该如何是好?
他是元清宗的上仙,他的道,是救人。
“仙尊,求求你,我老娘七十岁,一辈子没有过上好日子,我不想让她死的这么痛苦!”
“求求你,求求你……”
他们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磕出血来。
那老妇从刚刚起便不再出声了,她是在想,羿宁会如何去做。治人心也是治病,那么就算割下肉来稳定人心,也是治病。
不,不对,凭什么?
羿宁脑海浮现出燕煊的样子,若他在此,绝对会这样说的。可他不在,羿宁只能靠自己这副凡人之躯。
羿宁茫然地看向四下,所有人都用如此目光看着他,等待他去救赎。
他看向手中的剑,还落在那跪地磕头的人头顶。
他的剑该指向何处?
“你不是仙尊吗?”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不知何时,天色昏黄起来,开始有雨丝飘落,吹散在风中,落入墨发里。
羿宁怔愣地抬头,要下雨了。
顿了半晌,他忽然举起剑来,朝自己掌心砍去,却在即将落下的那刻,被人一刀挑掉了剑。
“我说过让你做什么!”来人狠狠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拽到面前,怒道:“我让你念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念!”
剑当啷落地,羿宁从未见过燕煊发那么大火,那双眼睛阴戾无比,仿佛这才是燕煊真正的样子,从前种种,只是为了迎合他。
雨丝飘进脖颈里,有些冷。
跟随他来的小白和甘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急道:“尊主,咱们还走吗,后面好多魔修在跟着。”
燕煊脸色阴沉的可怕,攥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将羿宁一把推到甘儿身边,冷声道:“把他带走,若他少一根汗毛,你们二人就去领死。”
甘儿被燕煊的话吓住,反应过来连忙拽住小白单膝跪下来俯身道:“是,尊主!”
羿宁怔怔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哽住,什么都说不出。
燕煊深深地看他一眼,传声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根本不信我。”
羿宁眼睫微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他想解释,可他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来。
确实是信不过燕煊。
不仅仅是怕燕煊杀人,最重要的是,他不敢依赖上燕煊。从前他以为自己足够无情,爱恨分明,可唯独到了燕煊这里,他即不恨,也不敢爱。
他宁肯自己对自己动手,也不愿让燕煊来救自己,可燕煊还是来了。
不顾一切地,闯进他自我封闭的世界里。
他垂下头去,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嘈杂的声响。
百姓,魔修,混杂在一起,叫嚣着要灵肉的声音,苦苦哀求的声音,互相争吵不休的声音。
羿宁闭了闭眼,
觉得发冷。
甘儿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说道:“我们快走吧。”像是怕羿宁不肯走,又加了一句:“在这里只会耽误尊主做事的。”
“嗯。”羿宁点头,再抬眼时,眼底已然恢复了一片清明。
他现在必须得赶去师姐那里,寻回灵药救人,否则事情只会更加严重。
然而他才不过刚刚从人群中逃出去,就听到身后扬起十几道尖锐的惨叫声。
羿宁的步子猛然顿住,他回头去看,只见燕煊立在医馆的屋檐上,正好将血淋淋的饮鸩收回手心。
而在他刀过之处,所有被波及到的魔修全部身首异处。
“想要灵肉?”燕煊淡淡地道,“来啊,本座今倒要要看看,谁能从我身上撕下来一块肉吃进肚子里。”
无人敢出声。
“慈悲太久,你们真把我当成善人,没人告诉你们我的位子是如何来的吗?”
燕煊轻轻笑了笑。
底下终于有人忍不住愤怒地骂道:“如此残忍,你简直不是人!”
仿佛他们人多,底气也足了很多似的。
饮鸩的血一滴滴掉落在地,混合着雨水在尘土中绽开殷红色的花。
刚刚看到羿宁对自己动手的那刻,他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
宁肯自己动手割肉,也不肯喊他过来。
“我确实不是人。”燕煊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绷着许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痛快,舒畅,又恼怒到快要失去神智。
“我是残骸里的蛆虫,我是来索命的恶鬼,我是没人管教的野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亦是渡你们去黄泉的圣人。”
“你们毒,我便要更毒,我要世人见到我,跪伏不起,我要世人恨我入骨,却不得不拜我为鬼神。”
“如此,满意了么?”
反正在羿宁眼里,他一直都是这样,那他把所有人杀了,也无所谓吧。燕煊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一刀捅进刚刚说话那魔修的心脏。
鲜血飞溅,模糊了他的眼。
从前杀完人还要小心的将刀子擦干净,他在自己演什么?演给谁看?有谁会信?
他是魔修,永远不可能会像宫修贤那般,站在他身侧,陪着羿宁一同修练,一同飞升。
从肮脏的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岂配摘取高洁雪白的梅花别在胸前。
雨,更大了。
羿宁怔怔地站在人群后看着他,耳边的冷风呼啸而过,眼睛似乎快要看不见。
这样的燕煊如同被丢弃的弃兽,恨不得要将这人间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但是,他没有杀任何百姓。
不是疯子,不是恶鬼。
你是燕煊。
我的燕煊。羿宁喃喃道。
“燕煊,”羿宁不自觉地念道,“跟我走吧。”
不是为了阻止燕煊杀人而这样说,而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真心想要带燕煊走。
似乎听到羿宁的声音般,燕煊从死尸中抽出刀来,冷冷地看向他。
像条受伤的弃犬。
“我不。”
羿宁从腰间拔出剑来,剑刃被雨水浇的雪亮,他用仅存的最后灵力挥发出磅礴的剑气来,挥退众人。
那剑气,到燕煊跟前便力竭般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羿宁伸出手去,燕煊却没有动。
“你不是不信我,假惺惺装什么?除了宫修贤,你心里还信过谁?”燕煊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他说狠话。
大雨浇湿眸子,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羿宁只觉得被燕煊的话扼住喉咙似的,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不上不下,折磨得要命。
良久,他终于平复急促的呼吸,冷声道:“我有没有装,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想让我怎么信你,像个真正的蠢货一样,拖着刚被挖过灵核,狼狈不堪的病躯,千疮百孔的心脏,奋不顾身的相信你?”
“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我也是人,燕煊,我也会怕!”
“我不敢信。”
最后一句,带着微微的哽咽,淹没在雨声里。
燕煊愣住,他从未见过羿宁如此失态的样子,也从未见过羿宁亲口说出自己的痛苦和害怕。
他从房檐上跳下,伸手拉住羿宁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对不起,羿宁,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心脏疼得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麻麻的扎进来,燕煊紧紧地抱住他,心头恨不得把宫修贤碎尸万段,可现在却只能一遍遍重复道:“我跟你走,羿宁,我们走。”
以后都不会让你再怕了。
大雨将刀上的血冲刷了个一干二净。燕煊把羿宁揽在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羿宁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燕煊没有持刀的手。
沾着雨水和血的手掌,被.干燥温暖的手紧紧握着。
燕煊的刀尖微微颤了颤,低头道:“以后你让我去哪,我便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