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没看到吴纠打了齐侯,也不敢想象吴纠能打齐侯,召忽看着齐侯手背上的血痕,还以为昨日夜里头,齐侯和谁家美人厮混过呢。
吴纠则是淡定的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高照的好天气,如今正是早上的时间,日头慢慢爬上天空,因着是夏日,还是临海的莒国,夏日的日头非常浓烈,照进房间里,一直照到席子间的案上。
吴纠挑了挑眉,就连东郭牙也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然后又收回目光来,低头看着席子,明智的没说话。
吴纠则是避开这个话题,犹如没听见一样,拱手作礼说:“君上,昨日夜里得到前往梁甫山的虎贲军汇报,梁甫山中,确实有一个姓曹的樵夫隐居在此,但具体不知是不是曹刿,纠请命前往寻曹刿此人。”
齐侯咳嗽了一声,这才放下自己的手,将手掌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身姿挺拔,颇有一番王者气度,笑眯眯的说:“哦……二哥要去梁甫山,好啊,只要二哥身子无碍,随时都可以启程,启程之时,知会孤一声就行,孤好准备一下。”
吴纠一听,立刻说:“君上也要同去?”
齐侯笑着说:“不可同去么?”
吴纠说:“君上,前去打探消息的虎贲军只是说,山中确实有个姓曹的樵夫,但是梁甫山人烟稀少,山中没有山民隐居,山下的山民也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具体隐居在何处,此行去梁甫山,恐怕要露宿在深山之中,君上若是同行,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笑着摆手,黑色的袖袍发出“哗啦”一声,说:“二哥万勿担心,孤吃过的苦,可不比二哥少,不是么?”
吴纠听到这里,也就没有再反对,其实说的也对,齐侯并不是理所应当的继承者,他上面有大哥,还有自己这个“二哥”,大哥死了,不氏吕的公孙无知还跑出来横插一杠子,迫使齐侯一路逃亡,这一路的苦,恐怕少不得。
齐侯这个人是很能吃苦的,所有的君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很能吃苦,吴纠心想,幸好此行只是要齐侯与自己一同吃苦,若是一同享福,自己的命也就不久远了……
吴纠立刻拱手说:“那纠就让人准备一下,今日下午便即启程。”
召忽看了一眼吴纠,满眼的不同意,吴纠昨日病成那样,脸色煞白,仿佛马上要到黄泉去报道了,今日刚刚好转一些,但是身子还是羸弱的厉害,竟然就要下午启程。
召忽眼中的不同意很明显,东郭牙看了一眼召忽,给他打了一个眼色,召忽看到了东郭牙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表情,但是却没放在眼中,反而说:“公子昨日重病,召忽不同意下午就启程。”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召忽却不为所动,态度异常坚决的样子,吴纠怕他惹怒了齐侯,毕竟齐侯看起来很注重人才,都能扮作主书跟随大队来到莒国,不正说明他是一个爱才如命的人么?
其实吴纠不知道,齐侯除了爱才,其实还有点记仇,上辈子曹刿第一次在长勺大败齐军,已经让齐侯颜面扫地,第二次齐鲁会盟的时候,曹刿又胆敢用一把匕首就挟持齐侯,让齐侯当着齐鲁两军的面子又颜面扫地,可谓是狠狠的在左右两颊都扇了两个大嘴巴,何其响亮。
齐侯的确欣赏他的才华,但是同样也忌惮他的才华和胆识,之所以齐侯自己主动跟来,是因为他要做这个坐纛儿的,一方面好言相劝曹刿为我所用,一方面,若是曹刿冥顽不灵,也好以除后患。
吴纠可不知道齐侯还抱着一半的杀心……
召忽说完,吴纠刚要阻止他,齐侯却笑着说:“孤和召师傅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这话一出,召忽看了一眼齐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过很快就敛去了,齐侯则是欣赏这大家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一派自然的笑着说:“二哥身子虚弱,孤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如今二哥方好,切不可过于劳累,最少休息一日,明日咱们再行商议往梁甫山的事宜。”
吴纠听齐侯说的黏黏糊糊、暧暧昧眛,那态度叫一个温柔似水,吴纠心里只是凉凉的想,幸亏自己不是女人,不然齐侯这个态度,又是一国之君,哪个女人能不被他迷惑?
召忽则是用一脸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齐侯,所幸他的目光只是转瞬即逝,齐侯并没看见,东郭牙则是默默替召忽捏了一把汗。
齐侯说完,非要和他们一起用膳,都是一些残羹冷炙了,怎么可能让齐侯下肚,吴纠吩咐小童子清快去厨房端些早膳来,子清应了一声,齐侯却站起来,说:“罢了,二哥身子不好,用过早膳就歇息罢,孤不打扰二哥了。”
齐侯到吴纠这里溜了一圈,然后就走了,只留下来一堆温柔似水的贴己话儿,弄得众人莫名其妙的。
齐侯走出吴纠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他刚坐下来,兀自闭目休息,也不知在想什么,明明眼睛闭着,眼皮底下的招子却快速的转动着,放松的脸色也慢慢阴霾起来。
齐侯突然“唰!”一下睁开双目,一双凌厉的虎目看起来很有威严,里面阴霾着冷气,沉声说:“来人,请隰朋过来。”
公孙隰朋一大早就被齐侯传召,他还在用早膳,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过肯定很急,立刻招来寺人,匆匆更衣漱口,然后小跑着往齐侯那里去。
公孙隰朋来到齐侯门外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齐侯背对着大门站着,黑色长袍衬托着挺拔的身子,看起来凛冽巍峨,他负着一只手,另外一自首搭在床上,看着院子里的光景,脸上弥漫着一派阴霾的气息。
公孙隰朋连忙上前,作礼说:“隰朋拜见君上。”
齐侯抬手说:“隰朋请起,不必拘礼。”
公孙隰朋谢过之后站直身体,但是不敢抬头,就静听着齐侯的吩咐,齐侯脸色仍然阴霾,凉凉的说:“隰朋,劳烦你再去莒宫一趟,你就说……因着刺客行刺的事情,昨日大行人又病了一遭,昨日已经休书送往齐国临淄城,告知了寡君,请莒公督促查明此事。”
公孙隰朋一听,原来齐侯又要给莒子施压,他心里有些不明,难道是莒子昨日轻佻的行为引起了齐侯的不满?
其实公孙隰朋想对了,莒子昨日公然来到驿馆,对吴纠动手动脚,虽然吴纠和齐侯在政治地位来看,算是宿敌,但是齐侯这个人,小心眼儿是出了名的,还护短儿,在莒子面前,吴纠就是他钦定的大行人,一个齐国中大夫,特权加身,如此被莒子这么轻蔑对待,怎么能不惹怒齐侯。
齐侯感觉自己的脸被莒子打了,愈想自是愈生气,尤其看到吴纠那惨白的脸色,还有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就更是生气,他齐国的男儿,何故被一个小小莒国如此羞辱,当真不可理喻。
齐侯冷冷一笑,说:“隰朋,你知孤的脾性,这件事儿,不必给莒公留面子。”
公孙隰朋暗暗心惊,其实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因着齐侯一年前受恩于莒子,所以齐侯登基之后,肯定和莒国交好,不会攻打莒国,不过公孙隰朋一直以来并不这么觉得,莒国在齐国睦邻,接壤之地,就是兵戈之地,大司行是外交部部长,公孙隰朋自然有这方面的才能,他早就看出来了,齐侯恐怕早晚灭掉莒国,只是没有契机。
公孙隰朋立刻抱拳说:“是!君上放心。”
齐侯抬了抬手,说:“去罢。”
公孙隰朋立刻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齐侯突然说:“隰朋稍待。”
公孙隰朋立刻停顿下来,说:“君上。”
齐侯迟疑了一下,说:“你带上公子元。”
公子元是齐侯的二儿子,路上因为公子元的轻佻行径,惹怒了齐侯,所以一直倍加冷遇,不过已经冷遇了这么多日,齐侯的脾气也消磨了一些,想着给公子元一个机会,再试一试他。
哪知道齐侯一说完,公孙隰朋眼中有些为难之色,这眼色怎么能逃过齐侯的眼目,皱眉说:“如何吞吞吐吐?”
公孙隰朋难得说话有些期期艾艾,拱手说:“这……回君上……这……公子他……”
齐侯挥手说:“但说无妨。”
公孙隰朋一咬牙,说:“公子他……今日一早便已进莒宫去了。”
齐侯眼睛一眯,只是发出一个“嗯?”的鼻音,催促公孙隰朋继续说。
公孙隰朋又说:“莒公今日一早遣人来邀请公子进宫赴宴,说是给公子单独接风,公子去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齐侯只是眯着眼睛,听罢了良久没说话,就在公孙隰朋感觉冷汗要流下来的时候,齐侯终于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只是一个字。
“好。”
公孙隰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这个“好”字是针对他听到了,还是针对自己,亦或者针对公子元。
齐侯终于又说话了,说:“你去罢,即刻进莒宫,记得……不必给莒公留面子。”
公孙隰朋抱拳说:“是,隰朋告退。”
召忽和东郭牙回了院子,两个人刚进了院子,就听到“踏踏踏踏”的马蹄声,一顿疾走奔驰而去,召忽有些奇怪,不知又是谁来了,不过这马蹄声似乎是远走,应该是谁走了。
召忽和东郭牙的院子只隔着一面院墙就是后街,召忽干脆猛地纵身一跃,“哗啦!”一声,白袍一闪,直接翻身上了院墙,一手扒着院墙往外看。
东郭牙险些吓了一跳,他并不是剑客,也不会这些功夫,只是做过苦力,力气大了一些而已,眼见召忽突然蹦上院墙,连忙说:“中庶子,当心些。”
召忽趴在院墙上,丢下来一双白眼,心想自己四岁习剑,如今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从院墙上掉下来,也能让旁人笑掉大牙了!
召忽不理他,往外一看,竟然是公孙隰朋一身黑甲加身,带着一队虎贲军,约莫百人,从驿馆出去,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召忽有些奇怪,“哗啦!”一声又从院墙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说:“当真奇怪,公孙隰朋带着虎贲军去做什么?”
东郭牙虽没看见,但是听他一说,笑着说:“中庶子如此聪慧,这都参不透?”
召忽瞪了他一眼,说:“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东郭牙笑了笑,不理会召忽的炮仗口气,说:“自是去找莒公的晦气去了。”
召忽一听,傻了眼,说:“带着那许多虎贲军?”
东郭牙说:“若是东郭所料不虚,定然是这样,中庶子细想,大行人此行代表的是齐国的脸面,如今莒公如此轻佻,再加上莒国驿馆中出现了密国细作刺客,君上如何能轻饶了莒公?”
召忽一听,有些道理,但是他怎么想也不能想象,齐侯竟要给公子纠出头,恐怕又是作秀。
吴纠很快也听说了,公孙隰朋带着一百虎贲军,去莒宫里跟莒子兴师问罪了。
吴纠听了只是笑笑,他自知道齐侯并不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敲到莒子,也会这么做,所以并没当一回事儿。
吴纠用过早膳,在房中休息一阵,和衣睡了一觉,也没睡多久,很快又醒过来,找来了梁甫山的地图看了看,仔细想了想上梁甫山的路线。
梁甫山距离老莒城并不近,过去恐怕要一日,梁甫山周围可没什么驿馆,只剩下山民居住的民宿,定然要在民宿借住一夜,然后第二日再上梁甫山。
这梁甫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梁甫山上没有居民,也没有向导,据说草木茂盛,还有猛兽出没,没人进去过,也不知曹刿具体隐居在哪里,甚至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到底是不是真的隐居在山上,也不知那姓曹的樵夫,到底是不是曹刿此人。
吴纠看着地图,一时间感觉头晕的厉害,就放下地图,已经将近正午,正准备用午膳了,不过吴纠没什么食欲,就长身而起,准备到外面走走。
吴纠站起来,小童子清赶忙给吴纠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说:“公子,多穿些,今天外面儿风大,小心着了风。”
吴纠有些无奈,如今是盛夏,自己还要加一件披风,若是到了冬日,还不抱着暖炉子过活?
吴纠披着披风,推门走出去,在院子转了转,也不走远,就在这个时候,突听有吵闹的声音,隔着一道院墙传来。
吴纠隔壁的院子不是齐国使臣的院子,这个驿馆里,还住着其他国家的使臣,各个国家使臣来往,是很平常的事情。
吴纠探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驿官,趾高气昂的站在院门口,挺着肚子,叉着腰,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笑着说:“这就是驿馆里的午膳,都是如此,虞国的人金贵,那便别吃啊?!”
吴纠一听,虞国……
驿官对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看起来年轻气盛,大约二十几岁,不到三十的样子,国字脸,身材高大,腰间挎着宝剑,手搭在剑上,差点就把剑拔出来。
另外一个人穿着淡青长袍,看起来是个读书人,年纪稍长,三十几岁的样子,但是面容清秀,基本看不出年纪,只是嘴角带着浅浅的法令纹,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有一种成熟温柔的感觉。
那读书人连忙拦住旁边的人,说:“之奇,莫误大事。”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把自己的佩剑“咔!”一声扣上,对面的驿官更加得意了,笑着说:“饭菜就是这样,你们不吃就饿死,要不然就自己去做,我可没时间陪你们说笑,我先走了。”
那驿官十分嚣张,说完就甩袖子走了,气的年轻人劈手将一个木豆扔在地上,“嘭!”一声,里面的汤水洒出来,竟然还有绿毛子,恶心的一旁的子清“咿”了一声,连忙捂住口鼻,含糊说:“公子,这不是臭的吗?”
子清的声音有些大,他们站在院门旁边,不远处那两个人听到了声音,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那两个人都看过来,吴纠这下更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那年少的青年人虎目流星眉,生得面容堂堂,一副将军模样,那稍长一些的青衫男子面容秀丽温柔,看到吴纠,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回身说:“之奇,莫要惹事,走罢。”
吴纠第二次听那青衫男子叫了青年人的名字,“之奇”这两个字,可谓是掷地有声。
吴纠虽不是文科生,不过对三国和春秋战国的历史是情有独钟,毕竟他在生意场,这种纵横捭阖的历史对于锻炼情商其实很有帮助。
一提起“之奇”两个字,吴纠猛地就想到了中学的文言文课文,除了什么《曹刿论战》、《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其中有一篇就是《宫之奇谏道》,主角就是虞国大夫宫之奇。
或许提起宫之奇,很多人都没什么印象,但是说出一个成语,那印象就油然而生了,便是——唇亡齿寒。
算一算的话,唇亡齿寒这个成语故事还没发生,估计是在二十年后才会发生。
那时候春秋诸国又萌生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便是晋国,晋侯想要攻打他附近的虞国和虢国。虞国和虢国,虽然都是不大的小国,但是与周天子的关系非常密切,在诸多国家中,虞国和虢国,可是为数不多的公爵封侯,对于虽然强大,但是是侯爵封侯的晋国来说,也无法一口吞下两个胖子。
于是晋侯想到了一个特别的办法,那就是——借道。
晋侯向虞公提出了借道一说,虞公也向莒子一般,特别喜欢美玉和宝马,这两个人的嗜好是不谋而合的,虞公贪图晋侯的美玉和宝马,和晋侯做了交易,虞公借道给晋侯,让晋国的兵马从自己的国土穿行而过,去攻打虢国,晋侯就献给虞公无数宝马美玉。
唇亡齿寒这个故事中,还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宫之奇了,宫之奇当时是虞国大夫,冒死力谏虞公,请他不要借道给晋侯,将虞国和虢国比喻成了唇、齿,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然而虞国刚愎自用,又被晋侯的宝马美玉迷惑,根本不在意宫之奇的劝谏,宫之奇愤而离开,在离开的时候还说过一句话——区区壁马,骗取社稷,一代国君,做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