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
孟子曰:“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
荀子曰:“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师旷,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以定法度,制礼乐而传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异于变易牙之和,更师旷之律?”
东汉著名思想家王充也曾在《论衡》中夸奖易牙,“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浇)之以水,淡则加之以成,水火旧彭城。”
易牙这个人,在古代是个有名的御厨,其次是美男子,再其次是政客,最后才是奸臣。
而对这个人的评价,亦是褒贬不一,著名的孔子孟子荀子都多次夸奖了易牙,孔子说他味觉好,能尝出淄水和渑水的区别,孟子直接说了一句“天下期于易牙”,可见在那个年代,易牙的名头有多响亮。
就算到如今,其实供奉易牙的人也不少,很多地方的易牙崇拜很鼎盛。
不过到了后来,从韩非子开始,史记也有记载,易牙烹子的传说就开始流传了下来,到唐朝为止,易牙的地位开始一坠千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佞臣贼子。
吴纠对于易牙这个人,知道的其实算是多的,因为他上辈子也是接触餐饮的人,很多地方的厨子都供奉易牙,尊易牙为祖师爷,吴纠也曾经看过后人整理的《易牙遗意》,大约像是一本食谱,将零零总总的调味方法和做菜方法一步一步详细记录下来。
当时吴纠很喜欢这本书,可以说他的手艺其实并不是自创的,而是学习先人的手艺而得来的,但是易牙的手艺,在之前是完全没有的,所以说易牙的手艺是他自己创造而来的。
这样一对比,吴纠觉得,自己在做菜这个方面,定然是不如易牙的。
吴纠因为当时读过易牙遗意,所以特意去查了查这个人,这是个很奇怪的人,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坏的这么透顶,那为什么后人还会供奉他?
简单扫一遍的话,表面上的历史全都是对易牙坏的一方面的阐述,就连他做菜好,也变成了“以色侍君”的一种形式,变成了“靡靡之音”,再加上易牙本身是男身女相,又是近臣,也有很多野史描述了易牙和齐桓公不可告人的事情,等等。
但是拨开这些人云亦云的故事之外,也有很多学者是给易牙正名的,烹子一说,似乎还存在疑点。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说易牙他并不是雍姓,也不是功臣雍廪的后人,而是白狄人,易牙之所以又被叫做狄牙,其实并非史书勿写,而是因为易牙本身是狄人。
狄人是当时周天子封地周边的一种少数民族,他们没有自己的固定疆域,游牧而生,靠掠夺充实自己,活动范围主要在陕西东部北部一代。
说起狄人,似乎很多人都不了解,但是在很多年之后,著名的晋文公,春秋第二大霸主,在做公子的时候,被迫出逃的时候,就逃往了狄地,受到了狄人的保护。
白狄人是一种半野蛮,也可以说是全野蛮的部落,白狄人的婚前性行为并不受到阻碍,也没有任何规定,于是在狄人之中有一条很野蛮的规定,那就是成婚之后,要把第一个儿子杀掉,以防止这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有些史学家认为,如果易牙真的是白狄人送来的奸细,那么他杀儿子进献齐侯,其实是一种本人理解中很正常的“习俗”,并非是人性磨灭。
但怎么说,作为一个思想是现代人的吴纠来说,是绝对接受不了杀儿子的,就算真的带了绿帽子,杀了小孩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易牙这个人,众说纷纭,吴纠听说他自报家门,叫做“雍巫”,瞬间就知道这个雍巫就是易牙了。
吴纠不知齐侯是重生的,抬头看到了易牙,又发现齐侯眼神很奇怪,盯着那易牙,面容微笑而专注,还以为齐侯真的是被易牙的颜色所吸引了,心里默默的想着,难不成……齐侯真的是断袖?
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齐侯的夫人和儿子一箩筐,这么说来,齐侯是个双的,只要是长得好看的就来者不拒。
齐侯都不知道,就在他看到“仇人”的那一霎那,吴纠已然给自己盖了一个“色狼”的戳子,还盖在了脑门上。
易牙长相的确非常出色,和潘安一样,易牙也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标准的美人鹅蛋脸,下巴微尖,但是并不刻薄,脸颊弧度润滑,皮肤莹白光亮,青云束发,因着年轻,再加上易牙的容貌本身就显得年轻,所以他的长相还稍微有一些青涩。
易牙微微垂着头,鬓发散落下来,从肩膀上滑下,一身淡蓝色的衫子,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但这淡雅并不像谪仙,反而衬托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男性魅力,略微有些妩媚艳丽。
吴纠要讲,他当真还没遇到过长相这么让人惊讶的男子,就算他以前看过的女子,也不及易牙,但是齐侯看的也太专注了,吴纠坐在他旁边,咳嗽了一声,感觉自己坐得近都要丢人了。
齐侯自然看的十分专注,不为别的,正因为易牙是他的“仇人”。
齐侯可没忘了,在他政治统治的最后生涯,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候易牙身为近臣,还是齐侯的御厨,自然要处理齐侯的膳食,但是易牙没有这么做。
易牙将齐侯软禁在寝宫之中,对外只是说齐侯的所有饮食都需要他来亲自处理,但是对于齐侯,易牙连口水都没有给他喝,更别说吃东西了。
齐侯已然重病,再加上缺水饥渴,后果可想而知。
齐侯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样一代枭雄竟然会落得挨饿的下场。
而易牙呢,易牙这个人,在叛变之前,齐侯竟然还询问过管夷吾,可不可以让易牙承接国相之位。
国相之位,必然是有能之局之,齐侯向管夷吾谈起了这个事情,足见易牙并不只是一个厨子,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政客,只不过这个政客,自始至终拥护的都不是齐侯,而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软禁齐侯,拥立无亏,逼走公子昭,这笔账岂止是血海深仇,齐侯自然要好好的算一算,然而现在才刚开始,齐侯并不着急,因为他要想一个好的法子,也叫易牙尝尝什么叫做折辱。
齐侯自始至终脸上充斥着温柔的微笑,可不知道众人已经把他看成了“色狼”,而且还是很急色的那种。
易牙上前了一步,跪在地上回话,说了名字之后齐侯似乎没听见,也或许在发呆,总之没有发话,旁人心中有些忐忑。
召忽在下面已经骂了齐侯不知多少遍,当然是在心里头,见色眼开,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雍氏的家人一看,就有一个女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一看应该是易牙的大母,穿戴也很有地位的样子,连忙也跪前一步,笑着说:“回君上的话,这是妾的小儿子,名叫巫,其实妾这小儿子,本明并不叫巫,而是唤作牙,只是因为有相士途径梁丘,看上了小儿,说他是金贵命,一定要带走做几年巫,因此改的名字,小儿随着那相士在远方做巫,这一年方回来,一路上受了很多苦,非常懂事,知冷知热可人疼,而且妾这小儿子,还有一手好手艺,会做菜理膳,味道堪称一绝。”
大家听着那雍氏给齐侯推荐自己的小儿子,谁都看出来,雍氏那一脸笑容,恨不得立刻将易牙送到齐侯的床上去,一直百般的夸奖易牙,还说到了他的理膳手艺。
吴纠倒没注意这点儿,毕竟他感情方面有些迟钝,而是注意到了那妇人说易牙的名字来历,怪不得巫这个字如此奇怪,原来真的是做巫。
易牙始终低着头,表情也恭敬淡然,撞上齐侯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笑容也十分温和漂亮。
齐侯这才收了神,意义不明的笑着说:“好啊,会理膳,那当真好,不如今天晚上,就让雍巫给孤理膳尝尝?”
他这样一说,那雍氏连忙叩头说:“是是是,妾这就让牙儿去理膳,君上车马劳顿,先请到内院歇息片刻。”
齐侯慢慢站起来,笑着说:“那就有劳了。”
易牙跪在地上,恭敬的叩头说:“巫不敢。”
齐侯站起身来,表情瞬间又变得十分阴霾,他一路殷勤的对待吴纠,而此时表情阴霾的都没有扶起吴纠,而是自己站起来之后,就负手离开了,率先往后院走去。
吴纠倒没觉得如何,齐侯不跟自己这里黏黏糊糊,他还松了口气,吴纠也从席间站起来,走了几步,刚想出厅堂,就看到公孙隰朋还坐在席上,不由奇怪说:“大司行?”
公孙隰朋就跟中了邪一样,有点傻眼的模样,大司行虽是个武将出身,但是平时也绝不是这幅呆样。
吴纠叫了他一声,公孙隰朋还兀自愣神,吴纠连忙在他眼前摆手,公孙隰朋这才“嗬……”一声回过神来,说:“啊?公子……怎么了?”
吴纠奇怪的说:“大司行,君上已经走了。”
公孙隰朋这才回身,赶紧从席上起身,说:“对不住对不住,方才在想事情。”
他说着赶紧往外走,追上齐侯去了。
众人出了厅堂,召忽从后面慢慢晃过来,笑声对吴纠说:“完了,公子。”
吴纠无奈的说:“平白无故,为何这么晦气?”
召忽说:“岂不是完了?公子你没注意么?齐侯和公孙,那一脸看到了狐狸精的表情啊,看着那个雍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吴纠被他一说,这才想起来,原来公孙隰朋愣神,是在看那个易牙……
吴纠摸着下巴说:“雍巫的颜色的确挺好看的。”
召忽一听,大惊失色说:“什么?公子您不是罢!您也被那狐狸精蛊惑了!?”
召忽的声音特别大,一瞬间拔高了,吓了吴纠一跳,连忙给他做噤声的动作,随即又说:“这倒不会,毕竟他是男子,我又不喜欢男子。”
召忽一听,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吴纠说的那般自然,自然不是作假,说明易牙虽然长相美艳,但是的确没有迷倒吴纠,吴纠还是很清醒的。
但是这样一来,吴纠又很自然的表达了自己不喜欢男子,召忽瞬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召忽脚步慢下来,东郭牙就从后面走了上来,和召忽肩并肩的往前走,低声笑着说:“中庶子,怎么又自讨无趣去了?”
召忽瞪了他一眼,说:“我愿意,怎的?”
东郭牙笑着说:“不怎的,只是求中庶子,莫要心情抑郁就跑到东郭这里来饮酒,东郭可侍奉不起。”
召忽哼了一声,说:“我现在看着叫‘牙’的人更不顺眼了。”
东郭牙耸肩说:“东郭是名牙,那雍巫是字牙,如何一样?”
召忽说:“都一样,不爽。”
众人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内院,齐侯是君上,自然一间房间,吴纠是这次迎接公主的特使,位高权重,也是一间房间,大司行是上大夫,一间房间,鲍叔牙是上大夫,也分了一间房间。
但是说到底其实雍廪是个清官,没多少积蓄,所以家里的客房并不是那么多,轮到曹刿这个中大夫就没什么房间了,必须两个人一起住,剩下的人就分别两个人一间房间。
曹刿和管夷吾分了一间房间,召忽正好和东郭牙分了一间房间。
雍氏的人领着他们来到院子里,恭敬的分配了房间,齐侯没说什么话,有些心事的样子,直接进了房间,就掩上了门,其他人也各自得到了房间,于是纷纷进房间休息。
吴纠还有些低烧,身子难受的厉害,头晕脑胀,又一路赶路,赶紧进了房间,招呼了子清,让子清把门关上,准备用晚膳之前先小睡一会儿再说。
公孙隰朋本身要回房间休息的,他这一路不只是疲惫,还要劳心,生怕有人冲出来刺杀齐侯,所以精神绷得很紧。
公孙隰朋走进房间,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淡蓝色衫子的年轻男子从院门口路过,形色匆匆,正是那雍巫。
别说是吴纠了,就连公孙隰朋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方才一瞬间真是看呆了,而且心脏“砰砰”乱跳,跳得乱七八糟的。
公孙隰朋感觉自这样有点不太正常,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结果又看到那人从院门前走过,瞬间心跳又飙上来了,赶紧深吸一口气,“嘭!”一声将房门关上。
公孙隰朋关上房门,这才松口气,心想着,搞不好那雍巫,其实真的是巫人,会摄魂夺魄的,不然怎么可能美成那个样子……
公孙隰朋一直是个不解风月的人,他没有夫人,但是年纪不小了,又官拜大司行,家里一直催着,可是平时也不见他对谁家姑娘上,如今一见倾心,竟然是个男子,公孙隰朋觉得自己可能应该休息一会儿,睡个觉。
吴纠倒头就睡,就听到子清的声音说:“公子,公子醒醒罢。”
吴纠感觉自己才睡下,也没有多长时间,子清已经叫他了,不由的睁开眼睛,迷茫的说:“怎么了?”
子清说:“公子,一会儿就要用膳了,公子起身醒醒盹儿,落落汗罢,公子出了一身汗,若是起的急,恐怕一会儿又招风寒。”
吴纠虽然困,但是他知道子清说的是对的,毕竟自己这身子太弱了,大病小病的,应当是注意一些才行,不然一路上都要拖后腿,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吴纠挣扎着起身,子清连忙去扶他,用帕子帮吴纠把汗擦掉,说:“公子盗汗,竟然出了这么多汗,多喝些水罢。”
子清弄了温水来与吴纠,吴纠饮了一些,感觉自己这味觉有些失灵,不只是觉得没味儿,而且还觉得苦,清水喝进嘴里,有些淡淡的苦涩。
吴纠喝了一口便不喝了,他这人最怕苦涩,子清说:“公子怎么了?多喝些,公子出汗太多了。”
吴纠摆手说:“苦的,着实难喝。”
子清吓了一跳,连忙又倒了一杯尝尝,完全没有苦味儿,不由伸手摸了摸吴纠的额头,还是微烫手,说:“怕是公子嘴苦。”
吴纠也想到了,可能是自己嘴苦,但是真喝不下,别看小童子清平时作风挺温柔,还有点小白兔的羞怯,但是这方面完全不温柔,逼着吴纠喝了好些水,这才作罢。
吴纠喝了水,披上一件毛绒的披风,落了半天汗,这才允许起身,感觉只是秋天,而自己仿佛已经入了冬一样,真不知入冬之后要裹成什么熊样子。
等吴纠起了床,外面正好有人来敲门,一个寺人说:“公子,君上请公子去用膳。”
吴纠说:“知道了,马上过去。”
那寺人很快就走了,吴纠起了身,让子清帮自己整理好衣裳,就出了房间,往前院走去了。
这里的晚上并没有临淄冷,毕竟他们是一路往南走的,不过吴纠为了保险,还是披着那件披风,子清跟着后面,一路走到了用膳的厅堂门口,里面已经摆起了宴席。
吴纠是最晚到的,其他人已经入席了,吴纠走进来,左右看了一眼,给坐在最上首的齐侯行礼说:“纠来迟,请君上责罚。”
齐侯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只是笑眯眯的说:“不必拘礼,是孤让人晚些去请二哥,知道二哥身子不好,定要多休息。”
吴纠淡淡的说:“谢君上。”
齐侯笑着说:“来,二哥快请入席。”
吴纠这才走到席子后面坐下来,他的席子就在齐侯的下手位置。齐侯左手是吴纠,右手是公孙隰朋,然后按照官位依次排列下去。
众人入了席,筵席上还没有摆正经的菜,而是一些开胃的瓜果,看起来雍氏也是用了吃奶的劲儿了,这么多时令瓜果,天南地北的都有,在运输并不发达的古代,是很难搞到的。
众人等着开席,吴纠就顺手剥了一个橘子吃,结果入口也是苦的,稍微能尝出一股淡淡的酸味,但是淡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那苦味儿很明显。
吴纠吃了一瓣儿吃不下去了,就偷偷将小橘子塞给了站在身后的子清,子清本是老实站着,结果手心里被人塞了一个软乎乎还凉冰冰,有些汁水的东西,险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剥了皮的橘子,还被人吃了一瓣儿。
子清已经无奈了,塞给自己,自己也不能现在吃,一看就是吴纠觉得是苦的,拨了又不吃。
吴纠并不是喜欢浪费的人,自然就塞给子清吃了,子清握着橘子,当真像是握了一个烫手的芋头一样,偏生吴纠还对他一笑,好像占了便宜一般。
齐侯坐在上首,其实看的很清楚,看到吴纠和子清的小动作,眯了眯眼睛,不过没有说话。
很快就听到“踏踏踏”的声音,一群婢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人一身暗红色衣裳,衣裳上有深红色的花纹,整个人仿佛是一朵燃烧的火焰,偏偏皮肤白皙莹透,眉目温柔如画,清俊异常,气质也出尘脱俗。
那人正是易牙!
易牙方才穿着淡蓝色衣裳,如今却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更觉得妩媚动人,他手里托着一个青铜小豆,引着后面的婢女向前走,将小豆恭敬的放在了齐侯的案上,然后低头退了下去,他的动作恭敬谦卑,分明姿色过人,但是期间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很快易牙又给吴纠的案上放上了一个小豆,还没有掀开盖子,吴纠已经闻到了香气。
这香气十分霸道,饶是吴纠这种低烧感冒的人,竟然也能闻到,实在是不容易。
易牙亲自掀开小豆的盖子,一股热气腾起,吴纠就看到那小豆里竟然是一碗乳白色的鸡汤,鸡汤上飘着零星的葱花,看起来仿佛是白玉上的一抹青葱,让人赏心悦目。
其他人的盖子也掀开,却是一豆的清炖鸡,齐侯低头看着青铜豆里的清炖鸡,果然是这道菜。
虽然齐侯上辈子并不是这么早遇到易牙,但是易牙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是没有变化的,还是这道五味鸡。
清炖的鸡肉,颜色却透亮好看,鸡肉炖得很烂,但是还保留着一些嚼劲儿,吃的时候又能轻而易举的脱骨,配上易牙准备的小料,将鸡肉一沾,那味道……
上辈子齐侯说过一句话,足以肯定易牙的理膳手艺。
他说过,任何人都做不出易牙调配的鲜美味道……
也是因为这一道五味鸡,齐侯食过之后惊讶万分,才启用了易牙,让他变成了近臣。
齐侯再看到这道五味鸡,感慨是不一样的,味道的确是香,只是用闻的也知道味道如何,但是也仅限于味觉了。
齐侯笑着说:“为何大家豆中的菜色不一样?”
易牙这才跪下来回话,仍然非常恭敬,声音清澈温柔,说:“回君上,因着巫窃观公子纠面色,似是感染风寒,所以特意给公子做了这碗稚羹。”
齐侯看了看易牙,果然还是这么会说话,说的也是这么体贴温柔,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齐侯淡淡的说:“那孤就替二哥谢谢你了。”
易牙连忙叩首说:“巫分内之事,君上折煞了。”
吴纠使劲嗅了嗅豆中的稚羹,虽然能闻到香味,但是因为鼻子堵,也闻不真切,开席之后,吴纠就拿起小匕,舀了一勺雉羹吹了吹送进嘴里。
这雉羹按理来说应该油腥很大,但是看得出来易牙很用心,将上面的油腥全部撇掉,吃起来并不油腻,再加上里面有特殊的东西调味,遮掉了鸡肉本身的肉腥味,汤汁如何顺滑,咸中带鲜,鲜中带甘,竟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吴纠喝了一口,眼睛立刻睁大了,也不知易牙在里面放了什么,竟然不觉口苦,一口喝下去,咳嗽到干哑的嗓子反倒被润滑了,说不出的舒坦,肚子里也暖暖的。
吴纠没有吃别的,先喝了一碗汤下肚,出了一身汗,让子清将自己的披风解了,病态白皙的脸颊也泛起淡淡的殷红色,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了不少。
吴纠喝汤喝的正高兴,齐侯坐在上首就看到了,虽然易牙做的菜非常好吃,但是齐侯吃的非常抑郁,心中想着各种法子怎么折磨易牙。
一抬头,却看到吴纠吃的高兴,神采奕奕,白皙的双颊竟然殷红起来,吴纠平日里算是“病美人”,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如今染上一丝殷红,仿佛是喝醉了一般,说不出的醉人。
吴纠的样貌也非常出众,毕竟鲁女本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吴纠的样貌清秀中带着英挺,温柔中带着锐气,总是一种矛盾的并生,让人并不会觉得看腻,反而越看越是养眼,越看越是舒坦。
齐侯吃的抑郁,吴纠却吃的津津有味,于是齐侯就不干了。
齐侯咳嗽了一声,笑着说:“二哥,雉羹可美味?”
吴纠听到齐侯突然跟自己说话,险些呛着,连忙将小匕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才说:“回君上,的确美味。”
齐侯“哦?”的笑了一声,说:“瞧二哥用的尽兴,孤都想尝尝了。”
易牙一听,刚要起身去再捧一豆雉羹来,就听齐侯又说:“二哥,快与孤尝一口。”
他这话一出,听惯了齐侯腻腻歪歪的人已经不惊讶了,反而心里麻木的想着:啊……君上又来了……
但是没听惯齐侯腻腻歪歪的人,例如雍氏的人,都吓了一跳,曾经听说齐侯和他哥哥公子纠不合,两个人还争夺齐侯之位,按理来说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样子才对。
然而眼下,齐侯竟然要分食吴纠碗里剩下的雉羹,那可是吴纠喝过的,算是残羹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是关系不好,恐怕是关系亲厚的紧!
易牙是个通透之人,一听之后,立马就不动了,也不去捧新的雉羹。
吴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豆,青铜豆虽然看起来挺大,但是其实容量不大,本身都要喝光了,吴纠还没喝够,就剩下这么一个底儿了,齐侯竟然要和他抢?
齐侯眉头一跳,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下“捧杀”吴纠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吴纠一脸不愿意的表情,能不眉头跳么?按照别人,早就美滋滋的捧上来了。
吴纠真的是不愿意,就这么一口了,但是也不敢说不愿意,这个时候齐侯竟然自己站起来了,因为两个人的席子离得很近,齐侯站起来欠身,就着吴纠的手和小匕,就喝了一口雉羹。
吴纠一愣,群臣也一愣,雍氏们也一愣,大家都愣了,众人心想,齐侯竟然能和吴纠共用一个小匕,这关系岂止是亲厚!
而吴纠心想,齐侯怎么回事,没喝过雉羹,竟然怕自己不给他,就着自己的勺子就喝了?
吴纠可是有些洁癖的人,这些日子他的洁癖好了不少,但是齐侯含了他的勺子,一瞬间吴纠头顶一麻,险些直接吐出来,“啪”一声,小匕掉在案上,一弹直接滚下了案子,发出“啪啦啦”的声音。
一瞬间吴纠脸色发白,齐侯一见,脸色也不甚好看了,易牙眼力见竟然异常之好,连忙说:“巫有罪,恐是雉羹太烫,烫了公子,巫这就给公子换新的小匕。”
易牙出来打圆场,齐侯有了面子,也就自己下了台阶,说:“二哥,可烫到了?”
吴纠只好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稍微点了一下头,说:“纠失礼。”
一场虚惊,就这么快速的给化解了,众人都吓了一身冷汗,齐侯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之后用膳的脸色依然不太好,很快用了膳,筵席也就散了。
吴纠见齐侯匆匆走了,拍了拍胸口,子清小声说:“公子,您吓死子清了。”
吴纠也没想到齐侯突然过来含自己的勺子,这一顿饭吃的,只有雉羹好好喝下去了,其他的吴纠都食不下咽,只是应付着吃了两口。
齐侯简直要被气死了,自己捧杀吴纠,结果吴纠一脸嫌弃,齐侯已经不是第一次踢到了钢板,感觉自己都要捧杀不下去了,可是转念一想,吴纠有那种毛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这般计较,显得太小心眼儿,应当关心才是。
齐侯见到易牙之后,心情本身变不好,于是就牵连了吴纠,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其实自己本该更自然一些的。
齐侯心情不好,叫人沐浴之后,早早就睡下了,这天竟然没有去打扰吴纠。
吴纠用了膳也回了房间,让子清打水沐浴。
公孙隰朋从前堂走出来,方才的晚宴当真是好吃,吴纠虽然理膳也好,但是说白了吴纠可是公子,齐侯的哥哥,公孙隰朋谱子再大,也不敢让吴纠总是给他做饭吃。
但是今天不同,公孙隰朋吃了许多,感觉肚子都要给撑起来,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宫中的膳夫上士也没有这种手艺,简直堪称一绝,纵使是吃的撑了,竟然还不忍心放下筷箸。
公孙隰朋吃得多了,不敢回房间直接睡下,怕明日要生病的,于是就在院子里走走。
公孙隰朋正在院子中闲走,就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很急促,还踉踉跄跄的样子,随即看到一个黑影冲进院子,公孙隰朋是个谨慎的人,当下大手猛地按在腰间佩剑,快步走过去。
“呀!”一声,那黑影被公孙隰朋突然冲出来吓了一跳,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竟然“咕咚”一声直接跌在了地上。
公孙隰朋一愣,低头一看,那黑影原来是个小男孩儿,大约也就三岁,还没公孙隰朋膝盖弯儿高,包的圆圆润润的,脸颊白嫩嫩甚是可爱,倒在地上也不哭,惊讶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连忙将小豆包抱起来,给他掸掉身上的浮土,生怕着小豆包会哭一样,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豆包说话不利索,坐在公孙隰朋膝盖上,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公孙隰朋,随即大眼睛一张,立刻露出高兴的目光,拍手说:“爹爹!”
他说着突然蹦起来,从公孙隰朋怀中跑出去,“踏踏踏”冲向站在院门口的男人。
公孙隰朋抬头一看,就看到院门口匆匆走进一个暗红衣裳的年轻男子,连忙将小豆包接在怀中,说:“公孙将军,对不住,犬儿乱跑,惊扰了将军。”
公孙隰朋这一下就愣住了,如同五雷轰顶,那小豆包口中的“爹爹”竟然是易牙!
易牙看起来颇为年轻,竟然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儿子,公孙隰朋也不知为什么,感觉一瞬间失魂落魄的。
易牙抱起小豆包,小豆包搂着他的脖颈,因为时间有点晚,小豆包抱着他就要睡着了,易牙见公孙隰朋怔愣,说:“将军?”
公孙隰朋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说:“不不,没什么。”
易牙轻笑了一声,说:“将军大人大量,谢将军。”
公孙隰朋摆手说:“真没什么,你……你儿子挺乖巧的。”
易牙抱着小豆包,笑着说:“将军何故还不休息?”
公孙隰朋见易牙主动和自己说话,心中有些欢喜,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儿子,但是仍然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有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发,说:“说出来当真不好意思,是因为你做的晚膳真是太可口,隰朋一时不知,吃的有些多,想要闲走一会儿再去睡,恐怕坨心。”
易牙一听,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孙隰朋脸上一红,说:“让你见笑了。”
易牙连忙说:“巫不是取笑将军,而是觉得将军是真性情之人。”
公孙隰朋听他夸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易牙说:“若是将军不嫌弃,巫有准备消食的小饮,将军可来喝几杯?”
公孙隰朋听易牙竟然邀请自己,顿时喜上眉梢,说:“这……真的?”
易牙轻笑一声,说:“将军好生奇怪,只是几杯小饮,巫还会诓骗将军么?”
公孙隰朋立刻点头说:“好、好。”
易牙抱着小豆包,笑着说:“将军请。”
公孙隰朋拱手说:“请。”
召忽弄了些小酒,准备和大牙大战三百回合,别看东郭牙是个文人,但是酒量很惊人,他刚从膳房弄了酒回来,就看到院子里有人说话,这么晚了,竟然是公孙隰朋和易牙。
召忽探头探脑的,他是剑客,脚步很轻,公孙隰朋和易牙都没有发现,很快的那两个人就走了。
召忽连忙捧着酒坛子冲进房间,发出“嘭”一声,东郭牙正在铺床,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是谁进来了,无奈的叹气说:“中庶子,轻些,小心打扰了公子清净。”
召忽冲进来,“当!”一声将酒坛子搁在案子上,激动的说:“大牙,你猜我在外面儿看到了谁?”
东郭牙铺好了床,这才慢慢走过来,坐在案前,说:“谁?”
召忽说:“公孙隰朋和那个雍巫啊!”
东郭牙说:“这有什么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