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添在中秋定了位置, 是要跟程锦宏一家人吃团圆饭。
陈程两家都是本市人,住的虽然不是很近,但陈添的爸爸和程锦宏的爸爸年轻时在一家厂里上过班, 后来陈添和程锦宏又机缘巧合地上了同一所初中,关系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及至后来, 陈添高中时唯一剩下的母亲也因意外去世,他才正式走进程家的生活里。
程锦宏的父亲叫程山, 很普通的一个技术工人, 母亲叫李一桦,是个小学老师。一家三口再带一位老母亲一起生活, 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都有一颗好心肠。
陈家出事,程锦宏担心自己的小伙伴想不开,又是嘘寒问暖, 又是把人带回家吃饭。那会儿陈添还挺固执,自己钻死胡同走不出来了,觉得自己一个人能行,要独立、要坚强,便处处躲着程锦宏。可程锦宏像装了雷达, 无论他躲哪儿去都能找到他。
程家后来还想收养他,陈添很感动,也在心里把他们当亲人,但最后还是拒绝了。一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日后上学、结婚,以程家父母那老好人程度, 必定要给他出钱。不管陈添手上是不是有遗留下来的存款。
二来,陈添当了他爸妈十几年的儿子,也不想换。
后来陈添便申请了住校,放假时再跟着程锦宏回家。等再大一些,他考上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
大学毕业后,陈添便彻底从程家搬了出来,回到了自己从前的家里。也就是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这么多年,程家爸妈就像陈添的爸妈一样,在家里给他做喜欢吃的菜,打电话给他嘘寒问暖,所以陈添觉得自己过得一点都不苦。
今年中秋算是个比较有特殊意义的中秋,陈添拿到了一笔遗产,人生的小火车突突突突突突地驶上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这有钱了,能不想着请客吗?
原本陈添是该在自己家里请客的,亲手烧一桌好菜款待客人。可他怕自己下厨,会不小心把他们毒死,那不就成恩将仇报了?
如果他提着礼物登门,那程家爸妈难免又要忙活一整天,反过来烧菜给他吃,这可不行。于是左思右想,陈添就想到了林澜。
林澜是餐厅经理,那家叫做“隐”的餐厅,在本地也小有名气。虽说是走的高端路线,但普通人偶尔去吃一顿也完全能吃得起,而且这家的海鲜,原本是最贵的海鲜,却能吃到比外面更合理的价格,而且更新鲜,口感更棒。
陈添对海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但程爸爸和程锦宏很喜欢吃。陈添找林澜帮忙订位置,也算欠了他一个小小的人情,否则这大过节的,还真不好订到。
这里面最开心的是程锦宏,这家伙彻底把自己的微信签名改成了“苟富贵勿相忘”。但因为太过嘚瑟,这几天正被李妈妈关在家里接受思想再教育。
好不容易等到中秋当天,程爸爸开车带着一家人出来,顺路再接上陈添。等到陈添一上车,程锦宏立马把音响开出来,点播一首《甜甜的》,对他表示热烈欢迎。
程奶奶坐在后座,一见到陈添便是“乖囡囡”、“甜甜”长“甜甜”短地叫上了。囡囡也有宝贝的意思,老人家疼起人来,不拘是男是女,一样叫。
陈添从小到大都特讨老人家喜欢,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他更怕程奶奶一见面又说——
“又瘦了。”程奶奶在前头说,程锦宏在她身后对陈添做口型。两个人仿佛在唱双簧,只不过前头一个说话,后头那个反倒在挤眉弄眼。
天地良心,出门之前陈添刚上过称,胖了半斤。
这边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餐厅吃饭,另一边,餐厅的老板殷绥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地在客厅里打开电视,点播一部经典老片。
这部电影有多老,老到画面还是黑白的。富有特色的译制腔流淌而出,殷绥却没有仔细听,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厨房里也有窗,此时正值中午,从窗口看出去,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不远处的商业中心更是一派繁荣景象。
殷绥原想给自己煮碗面,可看到外头的巨大月饼广告,又忽然想吃月饼。外面买的月饼少有能入他口的,他宁愿自己做,可打开冰箱——缺少材料。
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并不觉得孤独,只是有点无聊。客厅里的电视传来“砰”、“砰”、“砰”的枪响声,西部牛仔骑着马在快意恩仇,殷绥遥遥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愚蠢的决定——
出门。
刚断腿的时候,林澜就为他准备了电动轮椅,还贴心地买了一根手杖,方便他完成一些必要的动作。
可等这手杖拿到手里,殷绥才突然发现——这跟甜酒贩卖的那根智慧之杖有点像,都是半长不短的款式,黑色的,握柄处还刻着花纹。
甜酒贩卖现在又在做什么?
殷绥想了想,蓦地失笑,自己想他做什么。
玉茗花苑作为高端住宅,各处都安装有残疾人专用设施,譬如随手就能按到的电梯按钮。不过有手杖在手,殷绥只需要抬起手杖轻轻一点,方便、有逼格,同电梯的小胖墩看了十分羡慕。他还很羡慕殷绥的轮椅,电动的,纯黑色,看着特别酷,都不需要自己走路。
“叔叔,我可以摸一摸吗?”小胖墩殷切地看着殷绥。
“不可以。”殷绥无情地拒绝了他。
“哦。”小胖墩伤心地把嘴一瘪,小眼睛却还不死心地瞥着殷绥的手杖,又问:“那这是什么呀?”
“法杖。”殷绥道。
“法杖?”小胖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可很快又狐疑起来。胖嘟嘟的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最后才神秘兮兮地靠近,“这个法杖能做什么呀?会魔法吗?你是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