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多意, 来帮我摘葡萄!”
沈多意听见了胡大爷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他搁下书就跑了出去。飞奔下台阶, 直奔胡同里第一家院子,准备帮忙干活。
胡大爷家的院子里有个葡萄架,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都喊沈多意来帮忙摘葡萄, 干活是个幌子,主要是想给沈多意吃。
一串串葡萄已经饱满,沈多意先薅下来一颗擦了擦, 往嘴里一扔, 咬了满嘴的鲜葡萄汁。他端着小盆摘了好多,摘完在水池边洗干净, 然后和胡大爷一起守着小桌边吃边聊。
“甜不甜?”
“甜!”
“那当然,也不看谁种的。”
“我都吃撑了。”
沈多意把胡大爷哄得直乐, 不过他是真的吃撑了。这东西水分大,一次吃不了太多。屋里传来了钟表报时的声音, 他想起来还没背完书。
走的时候胡大爷挑了最大的一串给他,让他吃完了还来拿。沈多意提溜着葡萄往回走,背完书又拿着那串葡萄坐在了门槛上。
街坊们经常给他吃的, 他总像得了什么宝贝。
又吃了一半, 他把剩下的一半留着,等明天再吃。嘴里是甜的,肚子是圆的,他坐在门槛上撒癔症,看看头顶的屋檐, 又看看墙根底下的牵牛花。
一扭脸,看见了沈老的小三轮。
沈多意抓着车把将三轮推出来,爬上车座发觉有点够不着脚蹬子。他悬空着往前骑,胡同不宽,车把稍微歪一点就能撞上墙。
沈多意闷头盯着路,脚上使劲的时候顾不上掌握方向,努力握着车把的时候总忘记踩脚蹬子。就这么不稳当地快骑到了胡同口,结果地上有几块碎砖头。
车胎被别了一下,车把瞬间就歪了,沈多意惊呼一声脱了手,眼看三轮就要撞到墙上。他闭着眼往下栽,做好了摔在碎砖头上的准备。
不料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沈多意站稳,见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陌生男孩儿,他从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沈多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答非所问,但他知道受到帮助要感谢,便说:“我叫沈多意,我还有半串葡萄,请你吃吧。”
结果对方吃完就说了俩字:“不够。”
02
戚时安没住过胡同巷子,他走到这片儿纯属意外。但是每个胡同口都贴着名牌,他边看边走,觉得很有意思。
拇指胡同、香香胡同、吉祥胡同……没什么好听的。
直到他看见“秋叶胡同”,刚觉得这个不错,就看见了即将摔下三轮的小孩儿。
戚时安在关键时刻接了对方一把,在对方问他是否住在附近时,他鬼使神差地回答自己叫“戚时安”,没头没尾的。
明明人家没问,他却主动答了。
好像怕人家不问似的。
于是对方说自己叫“沈多意”,还要请他吃半串葡萄。
戚时安比同龄孩子个子高,吃得也多,他几口就把沈多意给他那半串葡萄吃完了,吃完后实在地说了俩字:“不够。”
“可我也没有了。”沈多意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找胡大爷要,转移话题道,“这一片的街坊我都认识,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戚时安回答:“我不住这儿,但是以后可以过来玩儿。”
他说完看着沈多意,觉得自己表达得挺明显,他又没认识的人,当然是想找沈多意玩儿。沈多意也不傻,点点头说:“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就来找我吧。”
之后戚时安隔三差五就来找沈多意玩儿,再后来隔三差五快变成了大宝天天见。他们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在胡同里追逐打闹,他们俩伏在书桌前比赛做奥数题。
奥数题没比出高低,那就继续看书,比谁记得内容多。他们偶尔也会一同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夏天拿一节柳条,冬天捧一团白雪。
也经常凑数和其他小孩儿玩过家家,但戚时安有个原则,他一定要当爸爸。
03
“怎么又是你当爸爸?”
“我只当爸爸,不然我就不玩了。”
沈多意聪明得很:“那我当爷爷吧。”
戚时安挺委屈:“你别欺负人。”
04
寒来暑往间,日子过得飞快。
初三的夏天特别热,林瑜珠每天都在担心中考的时候孩子们中暑。沈多意家里只有一台旧电扇,为了省电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开,热得他每天都汗涔涔的。
就早上好,凉快。沈多意习惯了早上坐在门槛上学习,或者背英语,或者记公式,胡同里的穿堂小风一吹,学习效率又提高了。
他把书扣着,目视前方咕哝咕哝背了一遍,背完合上书,今天早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没起身,微微扭脸看见了敞开的大门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正对着他视线的位置,如果站着或是经过根本不会发现,说明写字的人知道他天天坐门槛上看书。
沈多意像心虚的小偷,紧张和焦虑掺杂着从头蔓延到脚,他急忙伸手把字擦掉,蹭了一手掌的灰尘。看着那层灰尘,他忽然又觉得不止是紧张和焦虑。
还有点……害臊。
第二天,沈多意又看到了那行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写字的人。
已经高二的戚时安还是少年模样,运动裤和校服T恤,书包和汽水瓶,学习的时候不走神,被逮着了还挺从容。
沈多意抢过那支铅笔,再一次用力擦掉了门上的字,擦完握拳攥着那满手的灰,有些没底气地说:“别搞恶作剧了。”
戚时安站在两阶下,正好平视着对方,特光明正大地说:“不是啊,我挺认真的。”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了自己的校服背心,边给对方擦边说道:“还以为得写上半个月才能发现呢,没想到你眼神还不错。”
白色的校服背心弄脏了,沈多意收拳杵在戚时安的腰腹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戚时安耐心道:“就是字面意思。”
他抬起头来:“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沈多意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男生对他情窦初开。
戚时安问:“你那情窦什么时候开,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到时候穿英俊点儿。”
说完又补了句:“不是对我的话也告诉我是对谁,我最近练格斗了,正愁找不着人切磋。”
沈多意直到中考再没坐门槛上背过书,但进进出出时总是忍不住往门上看。他怕戚时安又写了字,可是发现戚时安没写的时候,并没觉得多开心。
中考完的暑假,费得安带他和费原去北戴河玩儿,住在铁路局的疗养院,在房间里就能看到海。沙滩上有人卖假珊瑚手串,十块钱四条,他买了五块钱的。
费原说:“我不戴。”
“没想给你戴……”沈多意嘀咕了一句。
费原又说:“别是要送给哪个姑娘吧?”
沈多意又嘀咕:“你甭管。”
等回程以后,一阵子没见,他再见到戚时安时发现对方把头发剪得很短,虎口还磨了层茧子,才知道戚时安去部队待了半个月。
沈多意有些向往,忍不住问东问西。戚时安看他那么有兴趣,说:“高考完我带你去吧,到时候教你打枪。”
“行,那我等着。”沈多意点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了那两条手串。他给自己戴上了一条,把另一条递给了戚时安。
戚时安接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05
“这是情侣手串么?”
“不是……”
“多,你别老口是心非,看着傻得不行。”
沈多意的脸和珊瑚一样红,心想,傻了才配你。
06
沈多意带着那层未捅破的窗户纸上了高中,他抽条长高,感觉一夕之间长大了很多。他也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打工生活,每天放学后在数份兼职中忙碌,和戚时安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毕竟戚时安已经高三了,他们两个人都很忙。
深夜十点多,沈多意坐在便利店的柜台后做卷子,有客人来的话就放下笔收银。便利店的老板人还不错,每天晚上还让他吃顿夜宵。
到了十二点多,他可以下班回家了,深更半夜到处都没什么人,走进那片胡同后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路灯坏了好多年,没坏的也不怎么亮,沈多意拿着手机照路,忽然手心一振收到条信息。
戚时安发来:“最近忙什么呢?”
沈多意回:“刚干完收银员下班。”
戚时安好像打字不用时间似的:“做家教么,教小学生。”
家教工资相对要高,还轻松。沈多意刚上高一,还没什么人愿意找他,于是他立刻回复道:“做,语数外自然社会我都能教!”
周末一早,他被戚时安接到了干休所,见到了自己要教的小学生,也就是戚时安的弟弟霍学川。
霍学川正抱着桃树耍赖皮,但是看见沈多意以后情不自禁地撒了手,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求知欲很强,问沈多意:“哥哥,你们为什么戴着一样的手链,还都挺娘。”
沈多意窘迫地握住手腕,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戚时安见状把霍学川薅住一拎,惨叫声徘徊在家属院,把二楼露台上的鹦鹉都惊飞了。
补习期间,沈多意和霍学川坐在书桌前讲课,戚时安坐在沙发上旁听,见他弟不老实直接踹上去一脚。
中午时分天气热了,戚时安下楼去拿冰淇淋,霍学川终于逮到了机会,攥着铅笔头说:“多意哥哥,你别看我哥揍我的时候虎虎生威,他挨姥爷军棍的时候一动都不动。”
沈多意心一揪:“他犯什么错了?”
“他学习太好了,真愁人。”霍学川又开始抠橡皮,“姥爷让我哥上军校,我哥不愿意,说要留学念什么、什么来着。”
脚步声传来,霍学川赶紧闭嘴,沈多意继续讲着,但频频开起了小差。两个小时结束,霍学川解放后跑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下戚时安和沈多意。
戚时安问:“他跟你说什么了,最后那俩题讲得有点啰嗦。”
沈多意坦白道:“小川说姥爷用军棍打你?”
“担心了?”戚时安把T恤衫撩起,腰背间好几道微微鼓起的红痕,还有些蹭破的伤口。沈多意伸手又怕把对方摸痛,最后只能凑近吹了吹。
下巴被托住,他仰头看着戚时安:“怎么了?”
戚时安说:“吹不顶用,得抱。”
沈多意张着嘴,头脑空白着抱住了戚时安的腰。他坐在椅子上,埋首于戚时安的胸腹间,闷声问:“你会去留学吗?”
戚时安没想隐瞒:“应该会,我已经十八了,要开始为实现梦想努力了。”
“梦想……”沈多意一度觉得这个词很奢侈,至少对于他这样为生计奔波的人很奢侈。但他想通了,多多赚钱让爷爷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他的梦想。
戚时安蹲下身来,扶着他的膝盖说:“我要学金融,将来想做一名操盘手,但这只是我梦想的一半。”
沈多意问:“另一半是什么?”
戚时安回答:“另一半是你,你的另一半会不会是我?”
那年大爆炸发生后,沈老犯过一次突发性心梗,沈多意此刻觉得自己也要心梗了。他在戚时安的注视下无处可避,红着脸转移话题:“我没什么梦想……”
谁知戚时安嫌弃地说:“做人没有梦想,那你和我弟有什么分别?”
07
时间过得很快,沈多意经常因为忙碌而忽略日期,往往一眨眼发现这个月过完了,可以拿到薪水了。
戚时安也拿到了几所学校的录取通知,章以明为了庆祝,拉着他去了夜总会喝酒。他来之前就知道沈多意在这里工作,但是亲眼看见时还是有些别扭。
沈多意更别扭,端着酒水在负责的区域内穿梭,总觉得有道视线监控着自己。当他被酒醉的客人叫住,蹲在酒桌前被逐杯灌酒时,那道视线终于走近,发出了声音。
戚时安没觉得这么闹心过,背着喝多的沈多意离开夜总会时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只觉得胸闷。
“以后别来了。”
肩膀被下巴尖碰了碰,是沈多意在点头。
戚时安本来还有几句想要警告,可沈多意这么乖,他又说不出口了。开着越野车直接把对方带去了干休所,连问都没问。
沈多意被安置在床上,还被热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这时戚时安俯下身,摸上了他马甲上的纽扣,低声叫他:“多多。”
“哎。”
戚时安无耻道:“我今天观察了很久,夜总会的少爷都不如你好看。”
沈多意立刻骨碌到一边,他不能听“少爷”这俩字,絮絮叨叨地说:“我从那儿出来被同学看见过,传来传去我都快成头牌了。”
戚时安有点想乐,在旁边躺下刚乐一声就被砸了一拳。沈多意怒目而视,看来是真的不能容忍这种玩笑。
“我错了,向你道歉。”戚时安抬手揽住沈多意,“在学校是不是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