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夺取大位,李潼大可不必更作粉饰。他之所以只率少量精兵东行,并且在不同的阶段提出不同的口号与主张,还是为了能够相对平稳的完成权位的递交,尽可能保持朝廷权力结构与元气,以应对接下来将要席卷整个河北的契丹叛乱。
毕竟他虽然权重陕西,但河北对他而言仍是一块陌生之地,想要快速平定契丹的叛乱、避免事态继续恶化,仍然需要朝廷与河北地方上的配合。
可现在由于他四叔消极怠政,如今整个神都朝堂已经是一盘散沙,这看似给他东行带来了便利,但事实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朝廷之所以能为天下中枢,就在于这是一个能够进行对话交流、解决大部分家国问题并获得绝大多数人承认的场景与平台。
如今朝廷情况已经混乱至斯,甚至都丧失了基本的运作秩序,那么接下来就算李潼抵达神都进行什么强硬宣称,法礼性与说服力都会大打折扣。
换言之就这么一盘散沙的局面,老子就连装逼都觉得索然无味!那我还到神都来做什么?直接西京称帝,一路武力说服就好了!
他四叔这种消极躲避的态度,甚至还不如直接强硬宣称他就是反贼逆臣,起码能够聚拢时局中大多数反对雍王势力的人在身边,从而将这些人事隐患一举消灭掉。
在了解到神都朝廷如今上层混乱的实际情况后,李潼便又再次问起上阳宫宿卫情况如何。
虽然近年来他四叔搞了不少反智操作,但毕竟还有母子伦情这一层大义约束,李潼还不怎么担心他奶奶的安危。
可在了解到他四叔眼下都已经是一副自暴自弃的鸟样子,乃至于都放弃了对朝情基本的把控,李潼突然对他奶奶的安全便没了信心。
李思训等人听到雍王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也都不敢隐瞒,将上阳宫的宿卫情况稍作交代。
李潼在听完后默然半晌,然后便由席中传来随行将领杨放吩咐道:“速拣五百精卒、换马驰驿,先入神都,向皇太后陛下进献陕西方物,并将归程进告!”
如今神都已经没有秩序可言,保不住就会有一些大聪明会把主意打到皇太后身上。
李潼此番入都是有一个周详缜密的计划,前路先锋虽只五千人,但后路甲兵辎重仍在陆续调聚,毕竟在控制住神都局势后,接下来便要直接面对河北的兵患,返回神都夺权只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他是不能贸然改期、加快行程,必须要配合整个行台的计划。甚至返回神都夺权,本身就是陕西军伍能够投入河北战场的前提之一。
毕竟河东战事前后,行台诸军劳而无功给士气带来的损伤实大,必须要有所激励,才能保证士气得到恢复、足以进行劳师远征。
五百甲兵先行入都,虽然算不上一股可观的力量,但却能够将雍王的态度表现出来,让一些蠢蠢欲动的时流不敢将阴谋直接指向皇太后。
做完了这些后,李潼便又望向李峤并说道:“有劳李学士再执壮笔,助我撰写奏书呈告朝廷,详述诸桩事则。”
李峤闻言后点点头,并不无欣喜道:“殿下久在分陕外事,朝中已经长时不闻壮声,盼殿下此行能够定势天中,使社稷再归平稳!”
“希望如此罢。”
李潼叹息一声,然后便开始讲述他此番东行的诉求。
首先朝廷必须要明正礼祀,这是雍王此番东行的根本诉求。凡在朝文武散阶五品以上者必须要具表参议、由门下省收存,等到雍王正式归朝之后,再决定一个尊驾重返关中的准确日期。
其次,雍王此行行期录定、奏给朝廷,抵达陕州之后,朝廷必须要具给钱粮、送往陕州,以犒迎驾之师。若抵达陕州之日,朝廷无有钱粮供给,则迎驾之师易帜勤王,将要入朝杀名教之贼、误国之奸!
李峤自是文章圣手,在充分了解雍王意图后,挥毫布墨,很快便将一篇雄文拟定。待到奏书呈交上来,李潼稍作阅览后,不禁满意的点点头,将其王印加盖于上,然后便又着人将这奏书送往朝廷。
在接见过一干投诚朝士后,李潼又于关城内招来了田少安等人,吩咐道:“大军五日后便抵陕州,十日后入都。奏书入朝之后,庐陵若有异动,必在此旬日之间。你等先入神都,细心查访,绝不能让他遁入江湖!”
田少安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并说道:“殿下请放心,仆等年前便入山南,已经与均州司马裴伷先有所联系。此番庐陵出逃亦裴伷先使人密告,其人想来必也同行左右,前约神都坊间会面据点几处,其人一旦入都、得机便会投信。”
“谋事细节,不需告我,去罢,小心安全。神都事了后,你等再不必投用幽隐,可以昂然于世、封妻荫子!”
李潼摆手说道,他之所以缓慢前行,乃至于将行期都明明白白告诉朝廷,除了要配合行台整体的征发进度,还有一点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三叔这一条潭底鳄鱼引发出来。
当然,他三叔还是其次,主要是那些阴谋构计、希望通过操弄他们李家子孙以搏求自身富贵前程的阴谋家们,让这些人主动跳出来,从而一网打尽!
这一次神都之行,注定血流成河,如果说对于朝廷,李潼还存几分容忍、不放弃对话的尝试,甚至如果他四叔愿意配合他的话,他都愿意给他四叔保留一份体面与尊荣。
但是对于围绕在他三叔身边的一众狼子野心之徒,则就是必须要赶尽杀绝,宁枉勿纵!既然你们敢孤注一掷豪赌一场,那老子就让你们一铺清袋、求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