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两遍。
报告上还是他方才看到的数字。
孟教授的手在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上的数据,手上用力到青筋爆出。
就像是飞飞那刚换上适应不良的手臂,颤抖到让人怀疑他的双手是不是脱离了核心模块的控制。
孟教授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反反复复着了魔一样翻来覆去地念着每一项数据,像是要把这份报告翻烂一般。
“您没事吧?”年轻的研究员担心问道。
“没……”孟教授喃喃,眨眨瞪得太久酸涩发红的眼睛,如梦方醒。
那些报告里的数字,终于和一个他想了太久太久,而不敢去猜测的猜测联系在了一起。
因为情绪不稳,孟教授猛然站起的动作趔趄一下,扶住了椅背才没有跌倒。
“样、样本呢?样本放哪里了?!”
孟教授揪住研究员嘶声询问,不等他回答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往实验室走,健步如飞半点不见刚才走两步歇一歇的老态。
研究员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跟上去,“教授,这边、往这边!您慢点!”
他嘴里叫着,小心地伸手虚扶住孟教授的手臂,生怕这位研究所的泰山北斗一个激动摔出个好歹。
“嗨呀你别拉我!”孟教授嫌小年轻走得慢,一把甩开研究员碍手碍脚的搀扶,要不是腿脚不允许只怕是已经在星舰里飞奔起来。
飞飞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捞住孟教授往腋下一夹,扭头冲着研究员道:“带路。”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就往外跑,就算你年轻的时候开得了星船上得了机甲,现在这个岁数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点逼数。
要是没走稳啪叽摔地上,磕青了一块他都得被罗尔斯恩拎着臭骂一通。
——说得就像这么夹着人在星舰里狂奔就不会被骂一样。
孟教授叫飞飞的机械手臂硌得反胃,但更大的兴奋让他根本无暇顾忌于此,完全无法感受身体此刻的不适。
“快点!快一点!”他连声催促,仿佛慢了一步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但从暗涌漩涡中打捞的样本又没长腿,依然好好地待在隔离试管里。
倒是他如此出场吓到了实验室里正在工作的其他几个研究员。
孟教授浑然不觉,只顾着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隔离试管中的样本。
他的双手还在不可控制地颤抖,让他连碰一下试管都不敢。
他只能让研究员操作再进行一次成分分析,等待的几秒几乎如几个世纪般漫长。
他期待这个希望是真的,又害怕这只是机器误差的空欢喜一场。
矛盾的情绪让他在实验室里转着圈磨地板,眼里满是透着焦灼不安的水光。
【滴——】
机器吐出了一份和上一份一模一样的分析报告。
这份报告甚至告诉他,这片叶子在真空中不超过两个月,在此之前它都应当沐浴着阳光雨露,好好生长在某个星球某块土地的某棵树上。
孟教授下意识想要再做一次……再做一次,似乎只有这样反反复复,才能证明他不是活在一场幻梦里。
隔离试管中的小小叶片让人怀疑搜寻者们是如何在复杂的宇宙环境中发现它的,青翠欲滴的绿色是刚从空间窗中脱离的颜色。
……
也是孟教授眼中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
那些报告上冷冰冰的数字,构成了这样的颜色。
浓郁的,鲜活的,充满希望的,比星际中最美丽的宝石还是绮丽一千倍一万倍,如同会呼吸会说话的精灵一般的颜色。
是、
是地球的颜色。
那颜色刺眼到扎进孟教授的眼睛里,让他趴在那里看着看着,忽然就孩子一样呜呜地哭出了声。
“找到了…我找到了……”
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流到脸颊上脖子上,他抓住身边研究员的手,用力得研究员觉得手腕发疼。
研究员发出不解的声音。
他老成持重的导师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脸上呈现过分激动的空茫神情。
实验室里的几个研究员们面面相觑,听着孟教授“找到了”“找到了”地一遍遍重复,某个…某个猜测在他们的心里悄悄冒了头。
是地——
一个人张嘴,还不等出声又被同伴扑上去捂住了嘴。
他们的神情激动又忐忑,想要开口询问,又生怕一开口,就戳破了这薄薄的希望。
沉默在实验室里蔓延。
又有躁动与不安萌芽。
孟教授如此哭了好一会,才打着嗝擦了擦脸,勉强恢复自己老成持重的形象。
“我们……”他一开口,又险些哽咽,赶紧低头抹了把眼睛,“我们找到了……”
无需再多说什么,谁都知道他没有说下去的话。
哪怕找到的只是一片破碎的叶片,一缕镜花水月般的残影,也是他们时隔千年,再一次与母星相连的证明。
一片寂静。
研究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的是一张信息量过载而无法做出反应的脸。
找、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为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又哽在喉头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应当喜悦的时候却笑不出来,身体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世界在此刻颠倒混乱一片模糊,他们只能听见自己含混破碎的声音。
哭,还是笑,还是说话呓语无意识地呢喃,碎片化的意识里无法分辨。
飞飞向后退了一步,拨通了紧急通话。
罗尔斯恩秒接:“在。”
“老大……”飞飞又向后退,在研究员们的鬼哭狼嚎中面如菜色,“你得回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