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裂缝, 那是光进来的地方——科恩《颂歌》。
顾枝跑出去后,傅清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暗处,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的人生只不过是一个混沌阴暗的黑洞, 可曾几何时, 也曾有过裂缝,有过光照进来的时候, 那缕‘光’就是顾枝。
傅清许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从六岁的时候母亲离世就知道了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环境里,处心积虑的想活下来, 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伪装, 久而久之,整个人都有些精分。
傅清许怕的是再久一些,他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他最终也将随波逐流,变成傅叶龙那样不折手段的人。
但他不像那个样子,就算死, 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初心这个东西谁都有,比的只看能不能坚持。
自杀有的时候是种解脱,但傅清许十八岁那年独自去到江边,看着里面的滚滚江水,又明白他其实没有那个勇气。
自杀最决绝, 最无法挽回的方式是卧轨,其他的方案总有希望能救回来, 可他发现自己没那个勇气去到火车站里面。
所以他去了学校。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 他一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能在学校的,从小便都是私人教师在教,世界级的老师,各科都是。很好, 非常好,傅清许被教的年纪轻轻便有了一颗鬼才一般的脑子,但偏生犹如一个‘机器人’一般,没有‘人气儿’,说得更通俗一些,是烟火气。
他偶尔也想感受一下那些普通人家的正常孩子是什么样的,哪怕只是看看。
只是很凑巧,那天他所在的周身距离最近的就是一个小学,傅清许转着轮椅过去的时候,正巧碰上放学高峰期,里里外外都是孩子大呼小叫的气息,热闹极了。
少年不自觉的离的远远的,一双眼睛像是覆着一层淡漠,冷眼旁观着这些与他无关的烟火气。
直到顾枝出现。
那时候校门外过了高峰期已经没什么人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被谁教训了,小小的身子背着一个大大的琴,一个劲儿揉眼睛呜呜的哭。
顾枝比他小很多,那时候也就十岁左右,傅清许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小孩这么哭,不自觉的就转着轮椅离近了一些。
小姑娘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毕竟这现在安静的周身,就他们两个人。
“大哥哥。”顾枝大大的眼睛被水洗过是毫不掩饰的惊讶,看着他坐着的轮椅,干脆利落的问:“您的腿不能走路吗?”
“是啊。”傅清许竟然忍不住笑了,回答她:“你真聪明。”
如果是他近的人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惊讶——傅清许居然也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笑。
“大哥哥,你没有腿啊,那会不会很疼?”顾枝就瞬间忘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而哭似的,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仿佛特别操心他那没了十几年的腿会疼。
小姑娘眼睛里的忧虑单纯鲜明,让傅清许有些愣神。
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单纯的关心他了,只是关心他。而现在他却能在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身上感觉到这种情绪,真新鲜。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真的很疼吧?”顾枝还没等到接她的司机,便自来熟的坐在傅清许旁边絮絮叨叨的嘀咕:“这样吧,我给你拉琴怎么样?我们老师说我拉琴可好了,让人听了就忘了烦恼......就是她今天批评我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哦,原来这小孩刚刚是因为这个哭,被老师批评了而已......还真够脆弱的。
傅清许玩味的看着她,微一颔首:“好啊。”
有人给捧场了的顾枝就很开心,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把背在身后的琴拿了出来,小小的身子站直了,非常有范儿的把琴架了起来开拉。
小号的大提琴几乎比小姑娘人还高,可她拉的非常认真。
是很认真的想要用能够洗涤人心灵的音乐来‘安慰’他这个陌生的大哥哥,简单而纯粹。
傅清许看着她,就还是觉得自己眼界太窄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么小的女孩子都比知道在有缺陷的人面前收起自己的眼泪反过来安慰别人......其实这世界上,温暖还是挺多的。
就像他现在想到的那句话——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傅清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无坚不摧的心脏,有稍稍裂开的地方。而居然是因为什么小的一件事情,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回的可干脆了:“顾枝!大哥哥叫我枝枝就行。”
小的时候,是个自来熟又热情的姑娘。
后来傅清许偷偷关注了她,直到顾枝分明是个被娇养惯了的大小姐,但身上却真的一点娇纵的小姐脾气都没有。
其实他看得出来,刚刚来傅宅的时候小姑娘是很恐惧的,只是她死死压抑住了这种恐惧,慢慢调节自己而已,顾枝调节自己接受甚至喜欢上了他这个‘陌生人’。
她早就已经不记得他们以前曾经见过了。
那次根本称不上往事的初见,只有他自己还记得而已。不但记得,自那以后他还刻意关注着她,一点一滴让心腹记录了下来,就像是一个偷窥的变态。
甚至于他在傅叶龙提出找个人联姻给自己‘冲喜’调养身子的时候,傅清许都没有拒绝,反倒是把目光锁定了那时候刚刚破产的顾家身上。
他突然发现,这是一次他可以光明正大得到顾枝的好机会。其实他大可以拒绝这个提议,等到自己手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完,逆鳞全部消失的时候再去光明正大的追求小姑娘......但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