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在会场整个人都是懵的。

哪怕背景音乐慷慨激昂，他都有一种心脏从口腔里不断想要外涌的感觉, 终于忍不住找到左洲的休息室, 准备闭目养神。

“纵欲过度会早衰。”左洲在一旁敲击键盘，听到了他拖动沙发拼成床的时候打呵欠的声音。

康明疲倦的说：“你想多了老司机, 我这是单纯失眠。”说完, 不客气的躺上去，不管沙发是不是短了一截, 闭上眼就要补眠。

他们两人在单独安静的会议室，左洲键盘偶尔的清响回荡在室内，会场解说的声音伴随着背景音乐显得模糊又遥远, 比赛中的两支战队已经进入准备阶段。

然而, 困得不行的康明根本不能入睡。

他翻来覆去, 尝试各种心理暗示, 发现, 没有郧昀, 他还真的有点睡不着，脑子总是会游走到郧昀身上，焦虑得让精神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康明坐起来, 盯着左洲的背影，感觉这个人传染了很不好的习惯给他。

左洲像是有所察觉，转过头瞥他一眼，了然说道：“放弃吧，不如提前请假退场，早点回去睡觉。”

康明是睡不着了, 那种疲惫的感觉伴随着清浅的音乐声离他越来越远。

“你在做什么？”康明揉揉脸，开始骚扰左洲。

沉浸在电脑中的左洲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仿佛对话告一段落似的，说道：“找卧底打入敌人内部。”

“我看看……你这卧底不太行啊。”他走到左洲身后，看着电脑上停留的对话框，清楚的写着对方的回答——还没找到。

这是左洲尝试使用另一种方法去寻求08身上的突破，但是已经一个星期过去，都没有收到有用的消息，除了顺手提交了几个简单的透视代码，还没有遇到更高级的卖家。

左洲将对话框观点，然后重新打开网页，查看最近新闻，说：“你以为卧底是容易当的，警匪片一个卧底五六年才有消息，这才几天？”

“哇，五六年，守望先锋还活着吗？”康明听到这样的话都要笑了，一个游戏能有五六年的寿命已经可以被称为元老，真等到那个时候才发现游戏商不能封禁的外挂存在，更新型的作弊程序不知道已经出到了第几个版本。

左洲说：“给他一点时间，别人做这一行的，已经算效率了。”

有外挂，就有产业链，一段代码出现会吸引无数客户使用并且续费，形成大规模的商业化交易，无论是工作室还是商户，不断地发展下线拓展平台，俨然一副直销的经营模式。作弊程序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每一个版本都拥有独特的特征码，而如何获取到这些特征码提交给游戏官方，就是卧底的工作。

“我感觉，如果08开挂，那肯定是定制，他不搞买断制度怎么可能走职业这条路。”因为外挂程序一旦有人泄露，使用这种程序的职业选手连带着职业生涯都会终结，当然，如果真的等上五六年的时间，让这种便捷又隐秘的程序扩散到一定数量的职业选手身上，可能出现的是下一个ST。

康明看着屏幕上那些对IOP的评价与比赛的赞叹，仿佛有一种守望先锋没有外挂的繁盛景象，然而，再往下刷上几条，又会出现玩家痛斥外挂的愤慨消息。

左洲的聊天软件总是在不停闪动，他说：“要是定制的还好，我们还有机会去拿到它。我倒觉得，如果08真的有挂，应该是熟人之间的交易，因为他可能是惯犯。”

惯犯。康明想了想，忽然惊讶道：“难不成08就是隐藏的程序高手，自产自足？！”

“那他卖外挂就能赚钱了，打什么职业，为了梦想吗？”左洲嫌弃的说道，并且邀请头脑昏沉的康明坐到对面去。

电子竞技是高强度的比赛行业，能够编写出避开游戏商查验的外挂代码，却选择亲自上台比赛这么委婉的赚钱方式，怎么想都不可能。

外挂查杀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直到现在，守望先锋都保持着系统扫描与人工查验双轨并行的传统。

它没有办法进行提前扫描判断作弊程序，因为在国外，这样的行为是违反法律的，游戏商也只能依靠封禁与起诉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然而，数次败诉。

康明想到这里都觉得头痛，正当渠道提起正当诉求，却被法院驳回是一种什么体验，回忆起那些新闻和消息都觉得外挂当道，游戏药丸。

还好，左洲还有卧底这条渠道，可惜，慢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得出结果。

“卧底就是为了找到线索，并不能百分百抓到源头。”左洲停下手上的动作，靠在椅背上，“要知道ST也是源代码投案自首，才开始的封禁。”

这种看起来像职业选手或者外挂制作人之间的商业竞争弄出来的举报，也是因为利益被撼动才出现的转机，ST官方在这里充当的不过是普通的第三方角色，从结果来看，并没有对外挂的肃清起到多大的作用。

原本的正义被当做黑吃黑的工具，虚晃一招然后继续让幕后的东西横行。康明感叹道：“很烦，感觉像一些黑道片的现实版，解决黑恶势力只能靠另一帮黑恶势力，警察在后面捡便宜！”

“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很绝望啊。”左洲说着戏谑的话，内心并不轻松，“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在这个职业圈继续待下去，还会看到更多不适合浮上来的东西，要习惯。”

比如更多的外挂，更混乱的战斗，更危险的未来，电子竞技依附于游戏上的弊端决定了它不可能完美无缺，游戏商的技术决定了它对作弊者的限制。

靠自觉来约束职业选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随着利益的暴涨，越来越多人进入这个圈子，就越需要规范的管理和裁定。

至少，麦格雷斯正确的是：对于电子竞技来说，游戏商的规则就是法律。

“麦格雷斯应该接触了ST圈里的很多事情，他不仅仅是一个职业选手而已。”左洲对枪神的了解远远多于康明，“但是面对大量依靠ST为生的直播平台、职业选手，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公开反抗那群选择站在沉默一方的大多数，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这是一个依靠舆论就能掩盖事实，蒙蔽大众视野的世界，单独的声音甚至连传播到外界的可能性都没有。

左洲说：“像ST，封不封某个账号是官方说了算的，如果某位名声在外的职业选手公开站在了游戏商的对立面，封禁，不过是一个按键的事情，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大家：这就是其中一个作弊者。”

在游戏里，游戏商就是法律，在那样风口浪尖的时刻，所有人都在等待下一个出镜的主角。

“你是说……”

“不，我没有。”左洲立刻否决，哪怕康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麦格雷斯能够带领BME退出，已经是他做的最大抗争。ST既然选择沉默，说明外挂扩散到职业选手中的情况已经不是查封一两个人能够解决的，从现在来看，大部分观众对公平和正义并不在乎，他们寻求的是更表面的东西。”

说不定那一个确认键带来的，是数不清的账号，和毁灭性的爆炸，但是经历了那样的血雨腥风，ST已经活跃在电子竞技最前沿，联赛吸引了全世界最为热烈的目光。

内部的事情谁也无法得知真相，也许和官方所说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漏网之鱼”，也许和群众猜测的一样“全部都是一丘之貉”，游戏在不断发展壮大，有战队不断入场，就有战队不断出场，来来去去之中，这件事就像是一段发黄的历史，令人遗憾但是无伤大雅。

休息室忽然响起敲门声，急促地伴随着工作人员的声音说道：“康明先生，麻烦你准备主持一下会场，可能比赛暂停会很久。”

一般来说，五分钟十分钟的暂停，是不需要康明出马的，有甜美可爱的女主持，还有备用的Musta，随便谁上去都能站稳短暂的比赛间隙，甚至可以不用管观众的状态，放任他们玩一玩手机，这段时间也能不痛不痒的过去。

现在，确实是遇到了紧急事件。

守望先锋服务器全线崩溃，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恢复正常。对于在线直播的比赛来说无关紧要，直播间的观众可以换台或者关闭，过一会儿再继续观看；对于现场比赛来说是致命打击，观众远道而来坐在现场为了支持比赛，枯等系统恢复正常的时间多出一分钟，都能煎熬得折磨人心。

康明作为镇场吉祥物，稳住场面才是正经，如何让观众不觉得难熬，心情愉悦地等到比赛恢复正常，是他研究的课题之一。

一般来讲，靠脸。但现在，他要靠实力。

“现在不如我们来提问回答好了，不管是你们感兴趣的战队，还是感兴趣的主播，可以点名提出问题，让他来回答。”康明的语气轻松，提出一个预先设定好的紧急预案。

“不过，除了我。”

短短五个词一出现，响起的都是不配合的笑声，那些人夸张的喊道：“康明，我们都是为了你来的，给点面子。”

他听完，笑着说道：“我不希望IOP比赛现场变成个人问答会，所以，大家先放过我这个主持人。”

台下的声音跟平时直播间弹幕一样热衷唱反调，一片“不放不放”的声音响起，坚定不移的拒绝提问别人，就要提问康明。

“好吧，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就回答。”康明一如既往地妥协，跟在直播时没有什么区别。

当第一个提问观众出现时，她很给面子的点了职业选手。

“哪一个？”康明示意后台做好查找电话准备。

然后，毫无意外地听到了云云的名字。

电话等待的声音在会场响起，康明不能抑制的回忆起那些催泪实录的访谈活动，这种时候连站起来的提问观众都显得可疑，仿佛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希望他们不要搞事情。每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K字主播觉得很焦虑，平时纵容粉丝弄成了惯性，虽然现在的画面不会在直播间出现，但是上千双眼睛盯着，分分钟录像录音轻而易举。

等到工作人员示意的时候，康明开始问道：“云云，能听到现场的声音吗？”

“听见了。”郧昀的声音清晰，回荡在会场上方。

这个环节，会由工作人员提前进行解释工作，康明也不需要复述他们的规则，直接转向提问观众，说道：“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

提问观众说：“云云，你喜欢康明吗？”

场下欢呼跟笑声相当热闹，那群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甚至开始微博直播，引发大量的羡慕嫉妒恨。

“我知道你们在搞活动，肯定是想搞事。”郧昀的声音轻松又愉悦，令担心他的康明瞬间安心。

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他不可能说什么不喜欢之类傲娇的谎话，除了承认喜欢，郧昀别无选择。

康明满心欢喜的等着听告白，顺便决定待会就去微博上扒音频好好保存。

然后，他听到郧昀声音清晰，带着笑意说道：“嗯，我最喜欢弟弟了。”

收到现场告白并且被占了便宜的康明，再也没办法把持高冷形象，他很想忍住脸上的笑，还是没办法抑制住心里的喜悦，仍旧假装生气的说：“云云，你怎么好意思当我哥？”

“不管好不好意思，我在游戏里都当了多少次哥、哥了。”他将哥哥咬得很重，声音里的笑意准确传达到观众耳朵里。

台下起哄的呼声从未像现在一样响亮，“爱他就要让他受”这种邪门理论在康明死忠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万分期待云云翻身做主攻了这个日常高冷的主播，并且有胆子大的群众直接喊道：“康总，接受他吧！”

莫名其妙的变成表白现场，只差玫瑰蜡烛就能摆出一副街头求爱必备的阵仗，然后，见风使舵的音效师果断换出柔和深情的背景音乐，将IOP一秒切换真情告白节目，连康明都想进行三次元禁言活动，把这群搞事的粉丝统统禁闭。

“好的，问题已经回答完毕。麻烦工作人员切断电话换个音乐谢谢。”他说着好，却不是要接受，直接无情地指挥工作人员挂掉电话，并且让会场恢复了DJ嗨乐。公事可办的态度让欢呼一般准备搞事的观众们愣在半路，纷纷指责他的不道德。

康明鸽惯了直播，根本不怕任何指责，大义凛然的高举为群众谋福利的旗帜说：“我这是为了保证大家拥有更多的提问时间，那么，下一个是谁？”

观众：我我我！

“不准重复选人。”

观众：哼。

从提问环节来看，不少战队的知名度渐渐高于游戏主播，让康明觉得有些欣慰，至少坐在台下的观众，不止是冲着见他一面来，更多的是为了支持职业选手，即使不是站在国内三强战队，同样得到了观众的青睐，他们热衷关注那些在比赛中拥有亮眼发挥的选手，大部分都提出了求好友位的请求。在这样公众的场合，不谋求一点福利怎么行。

在轮番点过Laur、DeGR成员大名之后，甚至有战队男粉想提问阿月。

本来这一场的比赛，属于MI和斩月的对抗，后台一直在调试服务器并且联系游戏代理商，希望能够尽快恢复正常，两支战队分别回到休息室等候通知，在收到这样的提问请求时，康明不得不向战队经理进行询问。

毕竟，他们是即将上场的队伍，如果因为提问扰乱心神，反而得不偿失。

“嗯？阿月说可以。”收到回音的康明话音刚落，就听到阿月的声音响起来。

她的声音普通、柔和，甚至带有一点爽朗女性的低沉，客气的说道：“请讲。”

这位斩月战队男粉问道：“阿月你有男朋友吗？”

真是毫无意外，意料之中，在这个异性恋虐狗拖出去的年代，他的问题无疑遭到了全场观众的起哄。

“没有。”那边属于阿月的声音平静，仿佛对于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如果你要问能不能交个朋友的话，留下ID我们solo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