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焦虑蔓延得毫无理由,一晚上也没有睡得太好。得知Beli
g是郧家产业之后,他准备的事情能够做个了结,也算是一种宽慰。
第二天一大早看见康明守在客厅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习惯睡觉前动手动脚的人,忽然回归单身生活,总会清晨惊醒。
“一起?”康明见郧昀要出门应该是要去见郧弘青。
郧昀没理他,直接往外走,却不阻止康明同路。虽然知道康明是为他好,有时候郧昀还是会抑制不住的造作起来。
郧弘青很喜欢在安静的地方谈事情。
康明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包厢,觉得这一定是他常来的地方。
里面毫无意外的坐着两个人——郧弘青和谢思勇。
“早上好。”郧昀礼貌的问候,不需要批准,就坐了下来。
他没打算用一种尊重家族长辈或者听从上司吩咐的态度面对郧家人,他只想做到最基本的客气和礼仪,剩下的就是属于他的自由。
“我叫郧弘青,是你的小叔。”郧弘青说话时,一直在观察郧昀的神色。
这是一个在新兴行业取得了成就的年轻人,即使他不懂得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也懂得郧昀打败了外国人。在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崇洋环境里,能够击败外国人、特别是金发欧美人,是一种值得夸赞的荣耀。
“你好,郧先生。”郧昀没有顺着台阶而上,他的话音冷漠,摆明了要和郧先生划清界限。
郧弘青沉默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会场,郧昀还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年轻人,眼神里都是好奇,看起来没有经历过社会的磨砺,单纯得格外珍贵。
现在,他说着郧先生,从肢体语言到气势,都带着一种拒绝态度。像是,非常不愿意和郧家有什么牵扯。
“也许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聊点别的话题开场。”郧弘青作为长辈,是很想聊一聊郧昀对未来的打算的,但是内心环绕了许多年的疑问,让他迫不及待的出了声,“我想知道我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藏在哪儿的?”
郧弘青的话一出,连郧昀都愣了。
他说:“我没见过他。”
他在小姨家住了十年,更早之前的记忆只剩下家庭教师和妈妈,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父亲,也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完整的家庭该是什么样子,直到入住小姨家,进入普通的学校生活,才发现大部分的人,都会有父亲陪伴左右。
虽然也有人和他一样。
“没见过?”郧弘青无疑是惊讶的,他以为,他大哥至少在身亡之前扮演了一个慈爱的父亲角色,毕竟那个悲伤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郧昀至少有**岁大了。
即使是健忘的孩童,也会记得**岁的时候令他印象深刻的人,但是郧昀却说没有见过他。
“那么,你一直是跟林女士住在一起的?”
“妈妈?”郧昀听到林这个姓,领悟到郧先生问的是谁,“我一开始是跟妈妈住的,后来搬去了小姨家里。再后来……嗯,她去世了。”
郧弘青知道这个消息,却并没有将林乐英的去世和郧昀联系起来,郧弘扬是一个没有长性的人,在自白喜欢林乐英之前有过很多追求者,喜新厌旧不足以说明他的性格。而林乐英直到逝世,新闻报道的都是未婚无子的状态。
现在的状况令郧弘青没由来的带起同情的目光,他的侄子在家族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生、成长,变成一个乐观又积极的人,和他母亲是一样的。
郧弘青说:“郧昀,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
郧昀很不喜欢这样的话,他意识里,除了姓氏和所谓的郧家没有任何的关系,现在,在他完全拥有自主权之后,郧家人却希望他提出条件,补偿郧家人长久以来受到折磨的良心。
郧昀不会做这种好事,他说:“我很感谢郧先生之前对我的照顾,我现在完全能够自食其力,所以不需要任何的补偿,也没有任何的困难。”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带着一股压抑的怨气,那是十几年来受到小姨影响被左右的观念,不跟郧家人发生关联,是他最后的底线。
郧弘青不太了解年轻人,他说话和处事都是站在他能够接受的角度,看起来,郧昀并不接受。
他有点为难,他没有孩子,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循着他开始的想法问道:“那好,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必须比赛。”郧昀的语气真诚,眼神执着,“我还能再打十年的电竞。”
“十年之后呢?”
“那是以后考虑的事情。”
郧弘青用惯常的老生常谈语气不赞同的说道:“年轻人要有规划,特别是对于行业,电竞不是能做一辈子的事情,别说十年,哪怕是一年以后的发展都难以预料,你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我们会的。”康明身后按住郧昀的手,“谢谢郧先生关心,还有别的事吗?”
他这话问得不太客气,仿佛是在嫌弃郧弘青过于啰嗦。
郧弘青对康明是没有好印象的,桀骜、轻浮、招蜂引蝶,如果不是郧昀跟他捆绑到了一起,他肯定会想办法让郧昀接触更优秀的人。这种率先造成不好声誉,在网络大张旗鼓宣传同性恋思想的人,很难获得郧弘青这样古板的人的垂青。
“郧某人还有一句话想问。”
“请讲。”
“陈先生是认真的吗?”
康明听到这句话,简直想鼓掌。郧昀不喜欢郧弘青不是没有理由,先不论曾经有没有人向他灌输远离郧家人的思想,就冲他两个问题都踩准了雷点,郧昀远离他也不冤枉。
“郧先生不太了解郧昀,也不太了解我。”康明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笑意,“郧昀在电竞这个行业上倾注的热情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平息,他不喜欢别人问他以后的打算,因为可能十年,二十年,即使不能奋斗在第一线,他也会在幕后为他热爱的事业默默奉献。”
“然后,我很不喜欢郧先生带着疑问语气怀疑我的真诚。”康明的手抓住郧昀,坚定的握在一起,“也许郧先生的问题,要等上一辈子才看得到结果。”
康明比之前更加冷静,他显得成熟豁达,其实内心还是那个斤斤计较,记恨着郧弘青看轻郧昀的陈灵动。
他说过,郧家不稀罕郧昀,那么他陈家稀罕,一辈子这种诺言,他对郧昀说过很多次,不介意面对郧弘青再说一次。
“我们很感谢郧先生作为长辈的关心,但是有时候担心有些多余。”
郧弘青觉得,他是有资格过问郧昀的事情的,郧昀失去了父母,而他作为迟来的亲属,应该为他大哥做点什么。但是他没想到两个普通的问题,会引起康明如此郑重的反击。
他说:“我大哥,也就是郧昀的父亲,很早之前为了追求林女士离开了郧家,说是脱离关系也不为过。但是他对郧昀的喜爱不会少,我是家里唯一知道他有孩子的人,也曾经找过他们母子很久。现在能够重新相聚,郧昀说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那么,我有义务帮大哥尽到一份亲属的责任,不管是之前说的有困难可以提出来也好,还是今后的规划也好,都是我站在长辈的角度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希望陈先生不要激动,也希望郧昀能够理解家人的……”
“对不起。”郧昀忽然站起来,声音里都是离场前的宣告,“我对上一辈的事情没有兴趣,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我还有小姨会关心我,所以你说的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想听。
不想听父亲没有出现的原因,也不想听郧家复杂的内情,更不想接受迟来的帮助或者道歉。
说他是自私也好,说他是冷血也罢,郧昀不想被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困扰,也不想跟郧家扯上关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上面用贴纸写好了密码。他说:“我在Beli
g领了十四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些我提走的打赏,现在都在这张卡上,我很感谢郧先生的帮助,但是我已经成年很久了,拥有辨别是非和独立生活的能力。你没有必要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
“郧昀,我并没有恶意,我们也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有必要,郧先生。”郧昀站着,清楚的说道,“我不需要一个陌生的长辈来关心我的生活和未来,我会继续从事这个行业直到我打不动为止,也不会更换身边站着的人,不管他认真还是不认真,除非他想换掉我为止。”
“我不会。”康明趁机深情表白根本不管眼前的人,“就算你要踹掉我,我也会死缠烂打。”
然后,被郧昀悄悄伸手打了一下叫他赶紧闭嘴。
郧弘青被突如其来的互动弄得无话可说,他一开始认为郧昀是被康明包养的,现在看来,确实是两情相悦。
他对郧昀不够了解,现在发现,想要了解也有些太晚。
郧弘青说:“你可以当做,这是一个普通中年人的担心。你父母的事情,我知道的非常有限,也许对你来说,你父亲的故事陌生得不想去听,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兄长,我很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这话没有谴责的意思,却让郧昀产生了些微的罪恶感。
郧昀对亲生父亲是有恨意的,那种淡淡的负面情绪从小姨的身上完美的传递过来,造成他多年来对于小姨叙述中的父亲没有任何的好感。那是追逐母亲多年最后始乱终弃销声匿迹的男人,小姨叙述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姐姐的惋惜和对父亲的仇视,自然也就形成了郧昀的固定印象。
他不会喜欢郧家人,更不会再接受郧家人的帮助。
他快速的低头拿出手机,调出了小姨的电话号码,交给了郧先生身边的助理。那人反应迅速,快速记录这个号码时,郧昀说道:“这是小姨……妈妈的妹妹的电话,她姓林。希望郧先生联系她的时候能够客气一点。”
说完,他不管郧弘青要说什么,直接出门,顺便牵住了康明的手。
两个人牵手出门的模样非常扎眼,但郧昀心情坦荡甚至带了点报复性的示威。
他有时候也很幼稚,他听得出郧先生话语间对这段感情的不赞同,但是,越不赞同,越能激起他畅快的逆反心理。
康明问道:“你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嗯。”终于从会面的地方出来,郧昀放开康明的手,“如果我知道Beli
g是郧家的产业,肯定会换一家直播网站。”
他这话说得没有底气,直播这个行业大多数的网站是没有低保的,签约的主播基本都拥有一定的名气和观众基础,他想找到第二家跟Beli
g一样给他这种超级小主播每个月发工资的网站难上加难。
“我是不是……做得太绝情了?”冲动之后,郧昀才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好歹郧先生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
“可是,你也没有在飞黄腾达的时候踹开他。”康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搭手上去,坚定不移的扶住,“要知道我的粉丝都是一群土豪,就我知道那几个应该在你直播的时候打了不少钱,还有你的直播间带起来的人流量,至少稳定好几万。如果你觉得心里过不去,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康明说的这些郧昀都知道,解约的时候他也考虑过一直以来的付出与回报,但是人情债永远是最难还清的。他问:“你怎么处理?”
“我哥跟谢思勇很熟。谢思勇就是刚才和郧先生一起的人,他做的是助理工作,其实是郧先生考虑的继承人。”康明想了想,“我让大哥去打听一下郧先生,你真的为了上一辈情谊感到愧疚的话,我们大不了逢年过节送点礼物,当做正常的熟人交往一下。”
“我只是很不喜欢他说电竞之后的打算,还有你。”郧昀承认自己非常的幼稚,像是想在郧家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果敢独立似的闹着脾气。
郧昀完全可以采取更温和的办法扯清钱的关系,但是听到郧弘青话里的不认同和长辈般自以为正确的建议和旁敲侧击的提问,就变得很激动。他还是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没有接受长辈教训的习惯。
“我知道。”康明也是这样,曾经很不留情面的驳斥了郧先生,回忆起来还有些气愤和冲动,但是站在他的角度,听不得郧昀受到一点误解。
哪怕外人眼里的表象就是他们能够得到的合理推测。
郧昀忽然说:“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这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郧昀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耍赖,伸出手要康明背。
最近他很喜欢犯这样的懒。康明的背部温暖又宽阔,他伏上去不用担心被摔下来也不用担心康明走不动。
这个男人总是坚实可靠,有时候故意要和他闹点小脾气趁机浑水摸鱼,但每次康明偷奸耍滑之后的得意,一直从掌心传到他的心里。
幼稚又认真,他能够听到康明的每一句玩笑,也能理解康明的每一次隐瞒。他说:“其实我心里很生气。”
康明背着他,目不斜视的享受着周围人的围观,听着郧昀低声说话。
“我不知道郧家的大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相爱过,小姨说的那些故事,都带着对郧家人的仇视,他们害了妈妈。”郧昀坦荡的说着这些从没对人倾诉过的话,“我小时候都觉得,说不定我也害了妈妈,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唱歌很好听,我却一样都没有遗传到。她以前是经常回来的,后来变成打电话,因为小姨说她不敢回来。回来就容易被人发现我在这里,然后被人带走。”
“我觉得,郧家人一定都很坏。”郧昀没有去验证过小姨说的话是真是假,母亲去世之后,那些事情再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当初我想改名,后来小姨说,跟我没有关系。”
“妈妈只希望我健康的长大,什么都不要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小姨从来没有阻拦我玩游戏,也没有阻止我去打职业。我房间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柜子,里面是我获得的奖状,里面还摆着我在ST赢回来的奖牌。”郧昀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本来我一直是很讨厌郧家人的,但是听到郧先生的话,又不由自主的心软。”
他的父亲,听起来不像是他想象中的坏人。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康明握着郧昀腿的手掌捕捉痕迹的捏了捏,仿佛安慰似的,说道:“不要难过,都过去了。”
郧昀心里不难过,却很迷茫,他不知道上一辈的故事,也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一点冷血,他却不想陷入悲痛的情绪里,再花好几年的时间重新走出来。他语气轻松的说:“我只是很不喜欢多出一个亲戚来管我,郧先生看起来就是很古板的类型,我和他相处的话肯定很累,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像我小姨,平时打电话都在问我有没有找女朋友。”
“你可以告诉她,你有一个英俊帅气的男朋友。”
“下次说。”郧昀意外的没有反驳康明的自吹自擂,甚至认真的计划了起来。
“而且,我们可以拍一张合照给她。”
告诉她,我很幸福,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