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快要死去,鸢飞却觉得很奇怪,仿佛眼前这个苦诉绝恋,甚至还要与他殉情的荒唐修士根本只是个陌生人,他在青空下看完了此人一身,看着他恍如丑角般蝇营狗苟一生,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且,鸢飞还知道如何能让这人在即将消逝与人间前,再次无比痛苦,就是让他不能如愿。
独落黄泉,也不会带你同行,这就是最大的嘲讽。
于是,是否要让此人痛苦?
这世上,有些人不值得同情。
几乎一念之间,鸢飞莞尔一笑,扬起手。
“什么?不要!让我死!让我死!!”
果不其然,发现尖锐的花瓣只是堪堪划破胸口的肌肉,自己反而在罡风中倒飞出去,周身白红相间的花雨亦偏偏溃散,百禽绝望的抱住头嘶吼起来。
百禽表情变化在鸢飞眼中犹如慢动作,不可置信继而惊恐无比。
就在这时,几乎同样情绪的嘶吼却骤然惊醒了有些恍惚的鸢飞,他忍不住扭过头去,忽然发现总笑容满面陪着他下棋的那位古怪的佛门晚辈,同样双手抱住头,望向他绝望嘶吼。
“不!!鸢飞前辈!!!”
为什么,他和百禽露出了如此相似的表情?
百禽作茧自缚,永远留在回不去的过往中,看中早就看不到真实看不到现在,学不会放下,执念成魔,所以疯狂至此。
可是,万海为何如此?
鸢飞灵犀一动,自己那颗早就枯萎的心骤然跳动了一下,还未成型的念头流入心房。
可惜,鸢飞来不及去想请这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头颅就混沌起来,身体的感觉仿佛在丝丝抽离,缓慢轻柔,甚至没有丝毫楚痛。
这就是死亡么?
鸢飞满足得任由自己坠入黑暗,耳边却响起了慈祥又苍老的声音:‘孩子,你想活下去么?’
原本,鸢飞想回答不想。
可不知怎的,万海的笑容却闯入了他模糊的识海——
比他小了数百岁的年轻人,得知他要入圣莲池闭关,急匆匆来送行,大概是习惯了光头,笑着抬手伸向头顶,却摸到了三千烦恼丝,又讪讪放下手,半晌别出一句令人哭笑不得话:前辈,待您出关,我们再切磋棋艺吧?兴许我苦练,能赢你一次呢。
“我想活下去。”
至少,要让万海赢过我一次吧?
想到这里,鸢飞换了答案,下一刻就被拉进了恍如母体羊水般温暖的液体中。
万海却不知道鸢飞最终竟会为了他改变了决定,他听说百禽袭击圣莲池,匆匆赶到,却只来得及看到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近乎透明的冰剑,扎进少年的胸膛,从背脊穿出染成红色。
可是少年却对着伤他的凶徒露出绝美的笑容,轻轻把那人推开了。
然后,少年回头,与他四目相对,眼里尽是天真的不明所以。
当木族压着已经疯魔的百禽与万海擦肩而过,听者百禽口中痴狂绝望的呼唤:‘为什么,到最后宁愿看着万海也不愿意看着我,师尊,你太残忍了,为什么……’
万海却下意识合十双手,轻轻重复了百禽的话。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会恨,不会憎?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万海对日日夜夜擦拭过的那些经书有了一丝体悟。
大抵,立地成佛便是如此吧。
佛从来慈悲,却也残忍,垂爱众生,眼中却不会有你。无法得到独爱,亦无怨无悔,即使你爱天下苍生,往浮生沧海,我也愿意如礼佛般爱你。
你即是我生生世世想要礼的那人。
下一刻,万海便跪在莲池边,长跪不起直到莲王再度回到圣莲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