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停车场没剩几辆车了, 汤索言远远就看见他车顶上有两个饭盒。他过去拿了下来, 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
饭盒放副驾, 他坐在车里暂时没打火, 先给陶晓东发了条消息。
—睡了吗?
陶晓东立刻回:没呢。
汤索言问:给你打个电话?方便吗?
陶晓东没回, 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电话一通他先叫了声“言哥”,问:“怎么了?”
汤索言说了一天话嗓子都有点哑, 车里很静, 他说话声音也不大:“没事儿,刚下班。你过来怎么没叫我?”
陶晓东本来躺在床上要睡了, 这会儿一听汤索言才下班吓了一跳,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才下班?”
“嗯, 这几天忙。”汤索言说。
“那现在呢?你在哪儿啊?”陶晓东皱着眉问。
“停车场。”汤索言跟他说,“饭盒我拿到了,你是不是等了挺久?你应该上楼找我。”
“我上去了,看你忙呢就又走了, 碰上个你们科的护士, 说汤主任这几天忙飞了。”陶晓东坐了起来, “那你赶紧回家啊,你还打什么电话?你快点回家吃点东西休息。”
汤索言忙了一天本来晚上很疲,可这会儿坐在车里听着陶晓东小声在电话里说话,突然觉得很舒服。就那种繁忙过后的平静,从心里往外觉得从容踏实。
“我早上说了下班给你打电话,总不能说完不算数了。”汤索言笑了下, “不是有意不回你消息,不打个电话显得我冷着你,没有。”
“我知道没有,你赶紧回家。”陶晓东都笑了,“嗨”了声,“我说了我神经粗,不会想那些,你也不用计较那么多。半夜了下班还得特意给我打个电话,可千万别,你放松就可以了言哥。”
陶晓东都快上火了:“这么处太累了,真用不着。你忙就不用特意打给我,好好休息是正事儿。”
汤索言听着他说,听完低声道:“让你说得我感觉现在就该挂电话了。”
“挂啊,”陶晓东跟他说,“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家。”
汤索言打了个电话,话没说几句,陶晓东倒是一直赶他。汤索言沉默了几秒,之后无奈地笑了,问:“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这样行吗?”
陶晓东那边也安静了几秒,之后笑着小声说:“那行。”
这么说话味儿可就跟刚才不一样了,俩人也不说话,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沉默之下也不尴尬。
过会儿陶晓东问:“累吧?”
“累。”汤索言靠在那,举着电话的右手觉得酸,换成左手拿,“下周开会,事太多了,感觉时间不够用。”
他工作上的事陶晓东完全帮不上忙,这时候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都是这个年纪的男人,空口安慰不用说,说了也没用。忙起来的时候不会因为别人一句“慢慢来”就从容下来,事儿也不会因为别人安慰两句就变少了。
所以陶晓东只说:“忙过这阵儿就好了,等你忙完我陪你放松。”
“怎么陪?”汤索言问他。
本来陶晓东说上句话的时候挺正经的,汤索言问着听起来也挺正经,可是陶晓东再要开口之前突然脑子里就不正经了,没等说话声先虚了,问:“你想我怎么陪?”
汤索言也不答,不说话,只是隔着电话笑了两声。
他的笑声传过来有点烧耳朵,陶晓东坐在自己床上扯了扯耳朵,说:“你回家吧好不?快十一点半了,你到家太晚了,本来就忙你多留点时间睡觉。”
汤索言“嗯”了声,然后问了句:“你跟谁都这么说话吗?”
“怎么说?”陶晓东问。
“就……”汤索言声音里含着笑意,“哄着说?”
“靠那当然不是!”陶晓东迅速否认,“我跟谁都这么说话那不乱套了么?我要都跟客户这么说话得惹多些麻烦。”
汤索言听完还是笑,右手在方向盘上刮了刮,说:“知道了。”
每天半夜下班,早上天不亮就得起,这样的生活得一直到年会结束。
会上除了更新的技术和方法上的交流,也得有这一年疑难病例的治疗方案研讨,成功还是失败都得拿出来摆摆。
赶上这么个关键时间,那位退休了的老干部天天在病房里闹,眼睛一难受了就嚷嚷着找汤索言。不大不小这么个事故,要说它大,没有人能保证手术一定是成功的,手术都有失败的风险,可要说它小,也确实是医生判断失误造成的。
如果线是汤索言同意拆的,那它甚至都算不上事故,那是医生预判失败,没把握好拆线时机。问题出就出在值班医生没经过主治大夫同意就给拆了,如果当时电话打通了汤索言不可能让他拆,确实拆早了,没到时候。
这种事在医院里不说每天都发生,可这么多科室,每个月都得有几起。医院一般不会主动去问责,问也不太会往汤索言头上问。值班的林医生去年刚轮转完留在科室,经验太浅。这次也知道自己惹麻烦了,写过程总结的时候略过了给汤索言打了个电话没打通的事,写的是“未联系主治医生”。
汤索言看了之后返了回去,让他照实写。
林医生摸不清他这话是真这么想还是就这样一说,还坚持了一下。
汤索言跟他说:“该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林医生怕真那么写让汤索言担上责任,毕竟当时他的电话没打通。年轻的小医生还挺自责的,想着把汤主任摘干净。
汤索言面对着这么一张白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这小医生到现在都觉得汤索言是关机了,想要帮他遮掩。
汤索言这几天忙得一直没倒出空来处理这事,小医生忐忑了好多天,还挺无助。
说是小,现在能在医院转正当个大夫的,能小到哪去,哪个不得三十多啊。博士毕业都多大了,还得大轮转小轮转,汤索言其实并不比他们大多少。
汤索言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被徐老从国外亲自带回来,半请半强行要求,让他回国,回临床。老师当时亲自去了他的住处,两人聊了七八个小时,聊了很多。
汤索言身上有责任,从回来就没轻松过,没人拿他当白纸带,他也用不着。
林医生一边自责,一边也觉得委屈。觉得当时把自己逼到那个境地了,主任联系不上,患者惹不起,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他一个小大夫人微言轻,就是一个夹中间的出气筒。
他小心地看着汤索言,试探着问:“主任,那您说这种情况……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汤索言翻着手里的病例单,头都没抬,跟他说:“继续给我打电话。”
林医生眨了眨眼,心说你关机了我打不通。
汤索言说:“我从来不关机。”
对方问:“那如果我实在联系不上您呢?”
汤索言抬头一眼:“给其他医生打,青光眼组那么多位主治医生,哪位都可以,哪怕你打给徐教授都可以。自己临床判断经验少,基本功不扎实,你就得找能判断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到处打电话显得很无能,下班之后没大事值班医生不会给休了班的医生们打电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影响人休息。
“更方便的你还可以联系急诊,请个大夫过来帮忙看看,急诊值班都是成熟医生。”汤索言平静道,“那天在你拆线之前你想到了可能发生的后果吗?”
对方犹豫着点了头。
汤索言说:“知道也还是拆了。因为患者坚持?心里烦?带着点报复心理,签了份免责协议,反正是你们要拆的,拆坏了总之跟我没关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