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问道:“你们天地会的宗旨到底是什么?反清复明,还是除暴安良?”
陈拙闷声道:“两者都有。”
胤祚道:“你不觉得,这两个宗旨很矛盾吗?”
“矛盾?”
胤祚道:“纵观历史,想要改朝换代,大约就是三种情况,起义、兵变、外敌。天地会是汉人组织,那么就只剩下起义一种情况……既然如此,就该期待□□才是,可你们偏偏又要除暴安良。”
他耸耸肩,没再继续。
陈拙道:“除暴安良,撇除道义上的原因不说,至少可以增加天地会在民间的声望,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胤祚道:“在□□之下,这一点当然很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得就能拉起一支大军;但若在清平盛世,这星星之火,却是一吹就灭,你看这些年,各地起事的也不少,可有能撑过半年的?”
他笑了起来:“现如今,如果哪个地方有了贪官,百姓就开始祈祷:如果天地会的好汉来将他一刀杀了……”
陈拙见胤祚不说下去,反而开始闷笑,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对?”
胤祚这才继续道:“……朝廷再派个清官来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胤祚拍案大笑,陈拙像被捅了一刀似得,郁闷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
胤祚终于笑够了,正色道:“于我而言,天地会的存在,一则可以替朝廷去除一些毒瘤,还百姓一方平安,须知有些地方势力,为恶一方,却往往连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二则,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天地会这个大敌在侧,也可使朝廷、使皇上保持清醒,实乃一举两得之事。当然,站在朝廷的立场,天地会当然还是要剿的,若是任由坐大,也是后患无穷。”
其实这些不过是借口,胤祚前世做了二十五年汉人,今生只做了十三年满人,让他对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有些人说康熙是明君,百姓如今生活安定,造反就是陷百姓于水火,这话在他看来,那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问问自个儿,若是当年倭寇入侵,大肆屠杀之后占了我华夏,再来个明君统治,他反是不反?只怕一百个有九十九个是要反的,至于剩下那一个,不说也罢!
不过这些话,胤祚也只敢心里想想,他今生的立场在这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站在天地会那边。
陈拙此刻已经郁闷的连喝了三杯了,胤祚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有一线希望成功,要不是听?”
陈拙哪能不知道胤祚是要戏耍他,依旧咬牙道:“你说。”
“你们可以扶持我做皇帝啊!”胤祚很正经的举手,道:“我发誓,等我当了皇帝以后,一定骄奢淫逸,年年征战,年年加赋,弄得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他说的自己都笑了,拍拍陈拙的肩膀,正色道:“若我是你,就引而不发,好好积攒力量,收拢民心,等到什么时候,百姓过不下去了,举手一挥,揭竿而起,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想起一百多年以后来自海外的耻辱,他希望那个时候,华夏能拥有强悍的力量,不管是来自朝廷,还是民间。
见陈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胤祚耸耸肩,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才是百姓的想法,造明君的反是没有前途的。当今天子是明君,我的那些兄弟们,不夸张的说,不管哪个上位,就算不是明君,也绝不会是昏君,至于再后面,我想就算是个昏君,这两代积累的东西,也够他挥霍了……所以这一百年,你们就别想了,至于一百年以后,你我反正是看不见的,管他洪水滔天呢?”
抬眼见陈拙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皱眉道:“爷现在的酒可都是花自个儿的银子买的,你别当水喝成不?”
陈拙沉声道:“听说康熙在浑河亲口尝了百姓充饥的水藻,是真是假?”
“这不会就是你不动手杀他的原因吧?”胤祚不等他回答,敲着桌子道:“今年二月,皇上巡视五台山,途经浑河灾区,亲尝水藻知百姓艰辛,回京后立即派于成龙、王新带人前去勘察,令十日内必须出发。三月初二,二位大人点齐人手,得皇上详细指点后出发。三月十六,于成龙回京献图请旨,万岁爷与他商讨至三更,决定新修二百里河道。万岁爷道,如今农事方兴,不可动用百姓力量,可用旗下丁壮修筑,务必在雨水前浚河筑堤完毕,使土地能耕,百姓生计有保障。”
胤祚一口气说完,问道:“敢问陈壮士,这等事,天地会可能做到?历朝历代哪位皇帝能做到?他不是明君,谁是明君?造他的反,比登天还难,你还是洗洗睡吧!”
陈拙撇了他一眼:“你这会不对他不满了?”
“为君为父,这是两码事。”胤祚刚才说到洗洗睡,自己身上先难受起来,道:“我要去沐浴更衣了,陈壮士,再见——哦,不对,再也不见。”
然而等他洗完澡出来,那位他再也不想见的仁兄正端端正正守在外面,一副恪尽职守的侍卫模样。
胤祚挥退其他人,皱眉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爷不害你,你也别害爷成不?”
陈拙道:“你既然不害我,我为何还要走?还有比留在你身边,更能知道那个人动向的吗?”
胤祚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当爷是好性儿的吧?”
陈拙叹道:“你现在也是无人可用吧?”
胤祚微楞。
陈拙道:“这次你让我替你放哨,除了要试探我,也是因为无人可用吧?你府上的人,除了我,个个都是你那些叔伯兄弟的眼线,有些事,除了我,还有什么人你敢用?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岂不甚好?”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好啊,既然你要免费给爷当小厮,爷就收了你又如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什么时候爷忽然不高兴,把你坑进天牢,别怪爷言之不预。”
“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先宰了你。”
胤祚不以为意,向院外走了两步,就在陈拙以为他已经没了同自己说话的兴趣时,忽然开口道:“谁同情天地会?”
他记得清楚,陈拙说这句话时,用了个“也”字。
陈拙一愣,眼中不由露出怀恋之色,胤祚一看他的表情,点头道:“原来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陈拙骇然,而后怒道:“你就不怕哪天我忍不住把你杀了?”
胤祚摇头失笑道:“你难道是因为不讨厌我才不杀我的吗?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担心惹怒你?大不了你一走了之,我正好省了麻烦。”
陈拙抿住唇,不再说话。
“是她告诉你皇阿玛亲尝海藻的事儿?”
陈拙不答,胤祚点头:“看来是的。”
陈拙骇然:“你……”
“察言观色,皇子的基本技能而已,”胤祚道:“没你想的那么玄乎,主要是你不大会隐藏感情。”
陈拙不吭气了。
胤祚玩味的看着他:“看来你今天没鲁莽行事有她一份功劳吧,要不我猜猜她说了些什么?”
陈拙不理他,发誓以后等闲不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