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岑妙妙费力偏过因剧痛而冷汗涔涔、苍白如纸的脸,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处。
声音来自何处?
从风而来。
不知来处的风裹挟着原该永眠的力量,在身后温柔地托了岑妙妙一把,将她重伤的身躯托起。
清风相送,将她迅速推离魔物触须能够伸远的范围。
片刻后,岑妙妙落在一处偏僻的石桥边后,身边的风无声地迅速散去。
岑妙妙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在空中虚握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长久以来挂在她脸上如同面具一般的没心没肺轰然崩塌,露出痛苦的神情,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幼童。
“太岁……别离开……”
指尖的风已经停止了流动,太岁的声音如同幻觉般昙花一现,只有先前那一霎那。
不是失血太多带来的妄想,她确定是他。
岑妙妙跪坐在地上,没掉眼泪,咬牙撑起身子站起来,昏昏沉沉地扶着一边的护栏往石桥上走。
记忆之中,她始终待在清寂峰的幻境里不曾出来,所以并不知道此间劫难何时发生,又是如何收场。
但既然秦徽衡在此,两百年后的坊市依旧繁华热闹,定有解决之法。还有许多凡人等他去当救世主,许多苦难等他去渡。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进受秦徽衡庇护的剑阵里。
她自渡。
岑妙妙一路走得头重脚轻,耳边有远处楼阁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也有铮然出鞘的刀兵之声,妖物的呼喝啸叫与修士愤怒地吼声交缠在一处。
腰腹有几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流血,脚踝那一处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却意外地并没多痛。
托平日里风铃带岑妙妙修炼时,每每下狠手把她打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被剑气刺伤灵府的苦楚可比现成肉体上这点触目惊心来得痛多了。
虽然如今灵府被封,修为俱无,却不妨碍岑妙妙脑子中记忆里来自风铃的赫赫剑风,一时把身上这点痛悉数麻痹,掩盖了下去。
在枯荣点破她真正非人之后,她还来不及努力思索一番自己应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被枯荣不由分说地抛进了这个阵里。
所以她的同族是被关在笼中的仇魇亦或雷魈?是长着锋利触须与笨重肢节的魔物?
不可深思,往深了想,心都要跟着下坠,仿佛置身冰窖。
被推翻与生俱来的认知真不是件愉快的事。
“嘶嘶,嘶嘶——”
“嘶嘶——”
不远处魔气涌动,化为实质,吐出恶毒的蛇信。
岑妙妙的眼眶在之前被魔物合围时被溅上了一点血,此时迟缓地转动一番。
眼前的世界因失血而交错重叠,半天才看清那一处站着一只半人立起来的雷魈,额中带白星,是此前被贩兽人关在笼中的那只,被仇魇附身控制。
那只雷魈身边倒着几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修士,另有一地残肢断臂,兼血流成河。
雷魈便在这浓烈腥甜的漫天锈气中,驼背弯腰,恭敬地捧着一截银鼠灰的衣摆,生怕那衣摆染上半天猩红。
岑妙妙一边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去,视线一边沿着那节在黑暗中也依旧耀目的银鼠灰向上——
那人身姿修长挺拔,长着与太岁毫无二致的脸庞,却偏生一脸阴鸷狂相,搅碎了原本寂寥冷清的美感。
绕开这身皮囊,第一眼,岑妙妙便认得这不是她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