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弯月流影。
层云卷叠下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阴影交叠之间,垂下花灯丝绦,在敞亮的地砖上摇摆着投下各异的形状。
街市上两边的店铺里热气腾腾地飘着食物香气,人声鼎沸,夹道旗帜随风荡漾,嬉笑怒骂声穿插其中。
偏偏整条街一路通到底都不见半个人影,只闻其声,恣意纵情。
沿着街市到底,一堵玄岩高墙矗立,其下一道角门,通往另一侧毫无光亮之地。
无光之地同样也是一片街市。
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街市沿路挂满皤帆,本该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刻意静默,每人额前缀一面惨白绒布盖住脸面,连交易也是轻声细语。
偶有商人窃笑着自袖中伸出七、八只枯瘦手臂,自粗心大意的客人腰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勾出锦囊灵器,转而凭空消失在原地。
阴市与阳市的交界处昏暗无光,充满朽烂之气。
瘦得跟猫儿似的小煤头缩着脖子,挑着一盏碧莹莹的灯笼,蹑手蹑脚地往南面空有喧哗却无人影的街市走去。
黑黢黢的交界处,另一侧隐蔽的角落里,盘根虬结的老树伸出一根细而崎岖的枝桠,轻而易举将他拦下来。
“小煤头,又去给胡三仙子送灯?”
“啊是……”
刮瘦伶仃的少年抿了抿嘴。
明明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小滑头,又想溜?”
“没有……树爷爷。”
他点点头,习以为常地撩起袖子,露出干柴一般的手,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撕裂圆疤,有新有旧。
老树的枝桠卷曲着蜿蜒爬上小煤头的手腕,眼看就要扎进血肉之中——
“噗。”
气波声动,枝桠吸血的动作停了停,小煤头顺着细微的声响向更暗之处看去。
黑暗中凭空滚落出两个人来。
顺着灯笼里幽幽的碧色灯火看去,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
小煤头常年身处黑暗,能清楚地看见两人之中,矮小纤细的少女堪堪拥着高大男子的肩膀,将后者抱在怀里,还伸手轻轻拍背摸头。
男子的脑袋搁在少女的窄秀的肩上,哼哼唧唧地低声抱怨。
小煤头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见少女清甜的声音,在细细说着什么。
“……别怕,这里有人。”
太岁转头,视线巡梭了一番,在不远处的老树与小煤头身上平淡如水的掠过,略略在后者手上的枝桠与疤痕上停留了短暂几息,最后停在小煤头手中的灯笼面前。
“我去给你找盏灯,有光亮就不怕了。”
“嗯。”岑妙妙声音嗡嗡的,抽了抽鼻子,脑袋从太岁肩上挪开,乖乖站起来,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到了小煤头面前。
在他们来之前,老树的枝桠已经扎穿了面前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从中缓缓榨取血液。
小煤头浑身一颤,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岑妙妙还没从裂隙令人作呕的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昏暗的阴阳坊市交界地,人还有些发晕。
她转了转脑袋,正好听见一声闷哼,与小煤头对上了视线。
少年的眼神如同一尾已经放弃挣扎的将死之鱼,仿佛已经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
太岁对小煤头与老树视若无睹,提起落在地上的灯笼,抬头朝岑妙妙开口道:“喏,有灯笼了。”
岑妙妙却看向手上扎着一根树藤的干瘦少年,一时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