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忽地桀桀怪笑了一下,“哀家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哀家知道,若是真凶一直抓不到,那皇上你就是最有嫌疑杀害老雍王之人。”
沈映勾唇无声冷笑了下,“太后果然看问题通透,听太后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朕明白真凶是怎么打算的了,毒死了老雍王,嫁祸给临阳侯,也就是嫁祸给朕,会让人以为是朕要杀老雍王,引得藩王们以为朕要对他们动手,人人自危对吗?”
刘太后又不说话了,但她的沉默,便是给了沈映答案。
沈映摩挲着怀里的手炉,后背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对面的窗户,“再让朕猜猜,真凶接下来会怎么做,老雍王死了,藩王们难免会感觉唇亡齿寒,担心自己会变成下一个老雍王,所以势必会上奏让朕查明真相。而下毒者临死前招供是被临阳侯收买,自然要对临阳侯重点审查,这一查,就顺藤摸瓜查出来临阳侯的身世……”
沈映说到这里,小佛堂里的刘太后,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显然她在认真地听沈映说话。
沈映歇了口气,继续道:“这样一来,藩王们为了掩盖自己当年谋害昭怀太子的罪行,一定会要求朕杀了临阳侯,若朕执意要保临阳侯就是与藩王们为敌,他们说不定便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造反逼朕退位让贤,太后,您说朕这么想,对吗?”
刘太后身体动了动,手撑着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理了下衣服,挺着背站得笔直地看着沈映,“哀家也有个问题想请教皇上。”
沈映转过头,含笑点了下头,“太后请讲。”
刘太后嘲弄地问:“皇上觉得站在权力之巅的滋味如何?”不等沈映回答,刘太后掀开珠帘从小佛堂里走出来,冷冷地看着沈映,“你处心积虑、装疯卖傻蒙骗哀家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大权在握了,是不是又发现,站在权力之巅的滋味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以为靠着你那点小聪明除掉杜谦仁,架空哀家,你就能随心所欲,唯我独尊了?你以为这个位子是这么好坐的?皇上,坐上龙椅不算本事,坐得稳——才是本事!”
“太后句句真知灼见,朕受教了。”面对刘太后的嘲讽,沈映不怒反笑,“不过朕又岂会不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朕虽然今天坐在龙椅上,但底下群狼环伺,若朕手里没有肉把这些狼喂饱,下一刻,这些饿狼就会扑上来把朕撕碎。只是朕不明白,那些藩王远在封地,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临阳侯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把消息透露给的他们?太后能为朕解答这个问题吗?”
刘太后眸光闪烁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闭口不言。
“太后不想说?没关系。”沈映放下手炉,拍了两下手,朔玉得了授意,朝外扬声喊道,“把人带进来!”
立即有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走进来,宫女倒在地上,眼看就剩了最后一口气,伸手朝着刘太后求救:“太后……救救……救救奴婢!”
刘太后认出了那个宫女的脸,脸色稍变,小幅往后退了一步。
“朕真没想到,宫里也有淮王的眼线,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帮太后和淮王传递消息。”沈映冷嗤道,“这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刘太后强自镇定道:“哀家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难道就凭一个贱婢的片面之词,就想指认哀家与淮王有勾结?”
“朕早料到太后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太后承不承认这都不重要。”沈映沉声道,“来人,把这个宫女拖去寿安宫外面廷杖,让整个后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过来看,好叫他们知道,以后谁还敢帮寿安宫和外面传递消息,这就是下场!”
侍卫们把宫女拖出去了,刘太后听着宫女撕心裂肺的求救声,脸色不由得一片煞白,却又气不过沈映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阴狠地瞪着沈映,冷笑道:“皇上用不着杀鸡给猴看,你就算封了寿安宫也无济于事,淮王他们已经都知道顾悯是谁了,皇上若还要执意保他,藩王们必定会起兵造反!皇上你是想保你的顾少君,还是保江山?”
沈映忽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朝刘太后走过去,刘太后被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慌又气愤地尖声质问:“你、你想干什么?!”
“太后念了这么多佛经,怎么就学不会顺应自然,清心寡欲?”沈映脸上表情不怒自威,低头看着刘太后,慢条斯理地道,“你无夫无子,把持着权力不放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朕退位了,那些藩王上位,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好?太后,年纪大了,也该认命了。”
刘太后抬起下巴,冷笑连连道:“要哀家认命,好让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骑在哀家头上作威作福吗?哀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瞎了眼立你为帝,这个江山本来就是我儿子的,像你这种无才无德的人根本不配坐!”
“朕配不配坐,得由后世评断,太后一个人说了不算。不过先不管史书上会怎么写朕,先帝在位还不到一年便崩逝了,恐怕后人对他的评论也就剩‘短命’两个字了。”
沈映兵不血刃地把刀子捅在刘太后心里最深的伤口上,在刘太后红得快要滴血,看上去想要吃人的视线中,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刚才太后不是问朕是要保顾少君还是保江山吗?这两个朕都要,太后就在这寿安宫里好好颐养天年,且看朕是怎么青史垂名的吧!”
沈映转身负手离去,刘太后咬牙切齿地盯着沈映离开的背影,直到寿安宫的宫门轰然关上,她才体力不支倒下来瘫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
—
时间一晃,已经快要出正月,天气还没有要转暖的迹象,甚至前不久还下了一场小雪。
凌青蘅奉旨从江湖中招揽了一大批武林高手组建成了六扇门,门中有密探、捕快、杀手,虽也算朝廷中人,但这些人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行动力极强,加上他们的江湖习性,处事灵活多变,人脉遍布黑白两道,办起事来那效率是锦衣卫和东厂都不能比拟的。
前不久安插在藩王府里的眼线传回来消息,淮王、信王、楚王等沈姓藩王最近联系密切,下属三护卫也在日夜操练,蠢蠢欲动。
沈映无子,国本未立,加上他又是刚亲政,根基未稳,实力雄厚的藩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若是沈映执意要把顾悯这个“乱臣贼子”留在身边,与其等到沈映羽翼丰满,清算他们,倒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名正言顺地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造反。
都是龙子龙孙,这把龙椅,又有谁坐不得?
沈映自然也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野心勃勃的藩王们抓到把柄,让他们有兴兵作乱的借口。
所以顾悯,他是留不得了。
凌青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沈映计划的人。
行动前一天,凌青蘅入宫觐见,商量完事情后问沈映:“皇上要不要再见临阳侯一面?等到明日过后,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沈映心里抽痛,面色却淡淡,低声道;“他向来心细如发,朕怕见了面会被他看出端倪坏了计划,还是罢了吧。”
凌青蘅沉默片刻,道:“临阳侯定会理解皇上苦心的。”
“朕知道。”沈映走出殿门,抬头望向皇城外的一片天空,“若是可以,朕真想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可是我们身上都肩负着责任,不能任性地只为自己一个人活。你帮朕给他带一句话。”
凌青蘅走到沈映身后,“皇上请说。”
天边的晚霞铺在沈映眼底,浮动着细碎灿烂的光,他唇边浮出一个略带感伤的笑,缓慢地道:“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暂别情未尽,总有再见时。”
—
第二日,沈映下旨命锦衣卫前去临阳侯府捉拿已经在府里闭门思过快一个半月的顾悯,抓捕的理由是已经查明,临阳侯就是毒害老雍王的凶手。
锦衣卫闯进侯府,传旨太监当着顾悯的面宣读皇帝的旨意,顾悯没等圣旨念完,便起身站了起来,冷冷道:“本侯不信这是皇上下的旨,本侯现在就要进宫面见皇上。”
传旨太监战战兢兢地道:“顾侯爷,这的确是皇上亲下的旨意……”
“胡说八道!”顾悯根本不相信沈映会下旨捉拿自己,转身从随从的拔出剑指向锦衣卫,冷笑道,“尔等竟敢假传圣旨!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锦衣卫里曾经是顾悯的一个亲信上前抱拳道:“大人,属下愿用项上人头和您担保,这就是皇上亲下的圣旨,请大人冷静一点先跟我们回去,不要为难属下们。”
顾悯还是不愿意相信沈映会这么对自己,他不相信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他现在只想听沈映情况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朔玉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看见顾悯手里拿着剑对抗锦衣卫,立即厉声喝止:“临阳侯,还不快放下武器!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吗?!”
顾悯看到朔玉的一瞬间,心如死灰,他手里的剑慢慢放下来,如一潭死水般的黑眸死死盯着朔玉,问:“真是皇上下的旨?”
沈映就是担心顾悯冲动之下抗旨不遵和锦衣卫发生冲突,所以才会又特意派朔玉出宫劝说顾悯。
朔玉谨记着沈映的交代,目光毫不躲闪地回看着顾悯,一字一顿地道:“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