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了几步,猛一回头,就见静尘站在廊下看他,表情泫然欲泣,目光接触的瞬间,她断然转身离去。
“……”天生的三十九位监督神仙们,看到这一幕,都明白了。
“还以为这车迟国太平安稳,没想到却有这样一难。”
“放心吧,唐长老会守住的,他一心向佛,不日定会继续西行。”
“可他不就是因为如来讲法时,他用心不专,才被贬下来的么。”
“……”
短暂的沉默后,才有声音道:“这样的红尘劫,只能靠他自己度过,别人也帮不上忙。”
所以说,妖怪并不是最可怕的,大不了上天庭求人,满天神佛总不能治不了一个妖怪,哪怕那个妖怪有后台。
但遇到长老自己心绪乱了,却是难办,只能靠他自己。
整日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大徒弟不在,两个还算可心的徒弟陪着他。
唐僧觉得他还算走运,否则心绪正乱的当口,再被那猴子羞辱,他怕是要呕血。
唐僧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应该,回到驿馆,有的时候半夜睡不着,还要将《心经》念上几念。
那静尘的确不幸,但她已经迷途知返,不该再提她担心。
他决定从明天起,再遇到静尘的时候,放下所有的愧疚和不必要的杂念,只为她解经。
翌日,他到了寂青庵门口,正欲仰头挺胸,心静如水的走进去。
就听里面传来吵嚷声,还有女子们的尖叫声。
唐僧下意识的道:“悟空,你去看一下。”说完,才意识到那猴子不在身边,以前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差遣已经成了习惯。
他只得迈步自己进去,就见五六个男人手里拿着金属铸成的烛台,肩上扛着庵里的米面,正往外走。
一看就知在抢劫庵里的物资。
女尼们拦着他们,却被他们一把推倒,“滚远点!”
“你们不怕报应吗?”
“你们的佛割肉饲鹰,如今老子也饿,取你们一点米面怎么了?”一个男子笑道。
“这些东西是我们半个月的口粮,好不容才募捐到的,你不能拿走。”
静尘冲了出来,去抢男子肩上的面口袋,才一抬手,就被男子狠狠甩了一巴掌,打得翻到在地。
唐僧脑袋一热,冲了上去,“你们不要打人!”
然后他就被打了。
脸上挨了一拳,直接半昏死一般的躺倒在地,不能动弹。
这时,马夫跑了进来,怒斥道:“这个是大唐来的长老,国王也要礼让三分,你们伤了他,闯了大祸!”
这几个男人一听,忙放下烛台和米面,道:“我们哪里知道他是大唐来的外来和尚。”落荒而逃了。
尼姑们都没什么事,静尘表面下的银童子,更是仙体,就是被凡人捅刀也上不了分毫,何况还是也个演的巴掌。
倒是唐僧自己,脸上挨了一拳,挣扎在地不能动弹,被扶到禅房内,好半天,才能勉强坐起来。
“长老,您不要动。”银童子拿来湿毛巾,给唐僧擦嘴角的血迹,“还疼吗?”
唐僧看着她,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想夺下毛巾,“我自己来吧。”却发现抢不下来。
就见对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别动,我来吧。”仔细的给他擦拭伤口。
之后又给他打破的嘴角上药,虽然只剩一只眼睛,但那眼神中依然是说不尽的柔情。
“我那几个徒弟,不该出现的时候乱跳,该出现的时候却不出现。”
“那天骂我的那个吗?”
唐僧脱口而出:“我还没告诉你,他已经被我赶走了。”
“何必呢,他也没说错……我是说那个时候没错。”银童子心想,活该啊孙猴子,想必走之前吃了一顿紧箍咒吧。
“他那张嘴刁钻刻薄!也不知道他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用的是那破棒子,还是一张刁嘴!”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
“你有所不知,五百年前……”唐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或许他只是想找人聊天。
将孙悟空的来历介绍了一遍,继续道:“我那二徒弟和三徒弟也都有来历……”又将这两人的事迹说了,末了道:“今天他们三个中的任意一个在,都不会让你们被欺负了。 ”
银童子微笑的感慨道:“就算他们不在,您也保护了我啊。”
唐僧见这明媚的笑容,内心大动,脸颊莫名发烧,忙低下了头。
这一幕都被银童子看在了眼里,内心暗笑。
—
“哈哈哈哈哈,你们真应该看看唐僧那张脸,根本不敢看我,满脸通红。四大皆空?分明是空话!”银童子得意的笑:“活该!任由你什么金蝉子转世,还不是被我玩弄股掌之间。”
金童子担心的道:“你悠着点,别太过火,你不会想要他的元阳吧?”
在传闻中,金蝉子转世的唐僧元阳极为厉害,得到的妖怪,就能成为太乙金仙。
而他们这些本身就是神仙的,若是得了,不知道什么效果。
银童子撇嘴,“我又不是真正的女体,能阴阳互补。”
金童子忙道:“是啊,把这茬忘了。”又道:“万一那秃驴主动给你呢?”
施铮倒是不担心,“能让唐僧动点心,让他心里有点波动已经不容易了。让他献元阳,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唐僧的元阳比他本身都重要,因为他号称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一点元阳未泄。
要是他这一世死了,大不了转世第十一世,再开个新号取经。
但元阳泄了,犯了戒,这十世都成了笑话,也就别想第十一世了。
没了肉身,他唐僧重新投胎,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光头。
没了元阳,则彻底没戏,可以直接宣告退服了。
所以他就是被妖怪吃了,也不会失去元阳。
除非他爱一个女人爱到可以形神俱灭,考虑到唐僧的性格,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毕竟心存好感,和跟要为对方毁尽修为,差着几个大唐到灵山的距离。
施铮分析完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瞅银童子,“你的仙体是男身吧?”
“这不废话么,怎么了?”
施铮回忆起银童子做银角的时候,还曾“垂涎”他的美色来着,感觉怪怪的,“这次下界多亏你们跟了下来,若是让我一个人来,肯定不行。跟男的演戏,绝对做不到自然,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掉。”
银童子随口道:“是么?其实我当初还以为你对袁持誉那小子有意思呢,以为你是同道中人,结果你不是。”
施铮身体一僵,“你怎么会如此以为?”
金童子劝道:“别激动!”
“我没激动啊。”施铮道。
银童子笑道:“我都说我以为错了,你就别计较了。对了,袁持誉被你取了法宝后,人哪里去了?今天不提他,都忘了这茬了。”
“……”施铮道:“回老家去了,没联系。”
银童子并不在意袁持誉,就随口一问,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唐僧身上,“……对唐僧的折磨就只有这种程度吗?总觉得差点劲儿。”
施铮当然有后招,“今天唐僧为了跟你找话题聊天,将三个徒弟的来历都介绍了一遍,他可曾说过沙僧自称吃过九个取经人?”
银童子道:“说了,还说他这徒弟还将他们的头骨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十分吓人。后来渡过流沙河,才让九个头颅化作阴风走了。他还说他也没法约束这个徒弟,而且是最不爱说话的,也不知整日想什么,怪阴沉的。”
“那就太好了,你要是找到机会,诱导他承认自己是金蝉子转世,然后你可以这样跟他说……”施铮压低声音吩咐道。
银童子听了连连点头,“这个好,就不信他自己不害怕,一旦意志不坚定,他还取什么经?”
金童子皱眉,“这属于……挑拨自己和自己的关系?”
—
第二天,唐僧结束了授课,故意磨磨蹭蹭的等静尘问问题,而其他女尼也十分配合的各自离开了。
就听静尘迎上来,朱唇轻启,“……您能帮我的俗家母亲做一场法事吗?”
“当然能。”唐僧主动道:“我在路上就遇到了一个刘伯钦的人,我念《渡亡经》超度了他的父亲。”
“不知母亲是否在阴司受苦,还请长老超度她,让她灵魂安息。”
两人便来到偏殿,银童子装模作样从隐蔽处拿出一个灵牌来摆上,让唐僧念经超度。
本来阴司归十殿阎罗管,后来地藏王菩萨去了,也开始管理一摊子事了,所以和尚念经,地府也认了。
银童子站在唐生身后,冷冷看他念经。
等他念完了,才抹泪上前,双手合十,含泪道:“母亲可以安息了。”
唐僧心疼的看她,劝道:“不要哭了。”
想当初他听到母亲自尽的消息,也是这样为她超度的。
当初的心境还历历在目,如今看到静尘,仿佛看到了自己。
银童子求道:“您今日能留下来陪我说一会话吗?聊你们那几个徒弟,聊您的路上见闻,或者聊您自己都行。”
唐僧这一路上本就缺少和人类交流,对此正有需求,何况是他现在对静尘的情感很复杂,负罪感和好感交织,便连忙道:“可以。”
聊了一会,银童子发问,“您的徒弟一个个神通广大,您想必也不是凡夫俗子,您定有来历,可以告诉我吗?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唐僧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普通和尚,也不只是大唐高僧那么简单。
他是如来的二徒弟金蝉子的转世。
这是他在路上被妖怪抓到的时候听说的,他们还说他是十世元阳未泄,吃了能长生不老。
如果告诉了静尘,她一定会害怕,不敢阻扰他的成佛路,说不定从今天开始就不会再见他了。
唉……
但,这明明不是很好么,他在犹豫什么?
他看着静尘良久,在对方好奇的眼神中,到底是一声叹气,痛苦的道:“我是如来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如今已是第十世了,注定要西去取经。”
他等待着静尘的错愕和害怕,还有离去的脚步声。
没想到,却见静尘一脸的疑惑,他不禁问道:“你不信?”
“不是……我只是……担心……”他就听静尘表情略显害怕的道:“您昨天说,您的三徒弟在流沙河吃了九个取经人,不会是您的前九世吧?”
唐僧摇头,“不是的,若是的话,菩萨会告诉我的,沙僧也会说的。”
“真的会告诉您吗?”银童子道:“告诉您什么好处?尤其是沙僧,说了之后在您手下受气吗?”
唐僧仍旧摇头,“不是的,取经人很多,那九个也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可是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你有前九世,而他那里正好有个取经人的头骨能浮在水面上。”银童子膝行到唐僧跟前,继续小声道:“还有,您真的是金蝉子吗?”
唐僧吃惊的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沙僧吃的那九个取经人就是金蝉子的九个转世。但这第十世,因为一直失败,他失去了信心。于是找了您做替身,代替他取经,代他受罪,而他在灵山脚下的某个地方等着,就等着您到了,将您杀死。他则用您唐玄奘的身份,光明正大成佛。”
唐僧闻言,惊恐万分,一歪身,从蒲团上跌了下来,冷汗岑岑直冒,“这……那……不可能……”
“那您有身为金蝉子时的记忆吗?”银童子进一步轻声追问,“为何您那二徒弟也是轮回转世,却记得身为天蓬元帅时的事呢?您身为金蝉子,投的还是人胎,难道比他还差吗?”
唐僧本就是个软耳根,被对方如此一分析。
此时只觉得掉进了冰窟窿里,满身的冷汗,心神乱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