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展嚣是第一次踏足他哥这处安保森严的公寓。
之前为了堵原上,他几乎见天地来这报道,保安又拦人又赶车的,都认熟了,原上带着他进公寓大堂的时候,好几个眼尖的围拢过来。
“原先生。”安保队长迟疑地看着跟在原上身后鹌鹑似的周展嚣,他还记得这人坐在车里朝他们嚷嚷“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就他妈敢拦!”时的嚣张模样。这人一看就是个暴躁的恶霸,原上平日里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担心原上被挟持,他不敢轻易放人:“这位是……?”
原上在车里的这段时间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又变回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一点看不出刚才还在把周展嚣追着抽打。被拦下盘问,他也没有不耐烦,反倒侧开身子非常礼貌地为众人解释:“我弟弟。”
弟弟……
毕竟是曾经的梦中情人,刚被打了一顿又突然转变关系,被这样介绍的周展嚣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对上几个之前曾有过诸多纠纷的保安惊异的目光,没好气地一个个瞪了回去。
安保放行,目送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之后,外头几人才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想想原上的笑脸,原上的脾气,原上那瘦削优雅的体型。
“可惜了。”队长道,“原先生那么好的人,居然会有个脾气那么坏的弟弟,平常肯定经常被欺负。”
大伙心有戚戚地点头。
一离开陌生人的视线周展嚣立马就怂了,公寓门禁森严,从设备到装潢都让他感受到和自家表哥如出一辙的冷硬。跟在原上身后,看着走在前头这个哪儿哪儿都符合心意的人,不论个头还是体型,他都难以想象对方能压倒自己生人勿近的表哥。
原上究竟看上秦霍哪儿了啊?
回忆着表哥那随时随地能把生活过成苦行僧的作风,周展嚣怎么都想不通。
但当大门打开,隐藏着的属于原上和秦霍的“家”逐渐出现在他视野中之后。
周展嚣忽然便恍惚了,这个地方和他所熟悉的秦霍在老宅的那处房间,未免相差太远。
温暖的灯光洒落下来,将笼罩在他身上的属于初春的寒气轻轻地拂去,玄关柜上怒放的鲜花朵朵鲜嫩圆胖,小人似的挤挤挨挨簇在一起。暖色的地毯、暖色的挂画,暖色的拖鞋和迎接爸爸回家的充满活力的威风。
周展嚣喜欢铺在窗边大大的编织地毯和抱枕,他坐在里头,看着窗外蜿蜒连绵的红色尾灯,原上请阿姨收拾了客房,又拿解酒药和热牛奶过来,哐当一下放在茶几上:“赶紧的,喝完睡觉去。”
周展嚣眸光一闪,乖乖地听从,热牛奶流过喉管,原上虽然一脸的不耐,却没有离开,抱臂站在那紧迫盯人。对方的身躯虽然瘦削,却站姿笔挺,气场强大,不同于秦霍一味的冷酷教育,威严中却又分明带着关心。
周展嚣也是在外头住的,他喜好厮混,总不能把那些玩得浓情蜜意的男男女女全带到亲妈面前。每天换不同的情人,睡不同的酒店,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多姿多彩,但每每回到那处价值丝毫不逊色秦霍这儿的豪宅时,却仍旧迷茫。
论起装潢摆设,那里热闹得挂上彩灯就能办主题轰趴。
暖灯、地毯、鲜花,一样也不缺。
父亲去世之后,秦霍性情孤僻,他的生活只剩下周母。
因为家庭缺失,母亲从小到大对他百依百顺,即便他犯下了天大的过错,撒个娇耍个赖,也能轻松被揭过。
周展嚣的生活过得如同一条脱缰的野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但其实他也明白,这不是正常的“家”,真正的家,是应该有松有弛,有争有吵的。
父亲是什么样子?周展嚣已经记不大清了,他有段时间曾经以为应该是秦霍那样的,威严得就像一座横隔在眼前的大山,巍峨又难以跨越。但那种面对对方时心中不由自主的畏惧,又多多少少让他无法对秦霍生出那种孩子对父亲本能的亲近和依赖。
铃声响起,原上接起电话:“喂?老秦啊。”
周展嚣倏地抬起头,便见原上迅速地瞥了自己这边一眼。
“啊,我已经带他回家了。没事,没什么事儿,没让他跟去,谁跟你说的?”
不用猜测都知道两人在说自己事儿,周展嚣被这处温暖的屋子安下的心猛地又悬了起来,就听到原上略带意外地提高了声音:“这么早?会议提前结束了?”
危机感像海啸那样从身后靠近,周展嚣吓得一个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还不等他想明白,房间大门就传来的嘀一下开锁声,秦霍一手抓着手机,充满暴戾的眼神隔着大老远钢刀般砍了过来。
显然是有人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事,秦霍的相当容易出现的怒气值明显已经积聚到了顶峰,门哐当一声被砸上,他随手将电话撂在玄关的柜子上,一路朝里走一路解皮带——
“哥!哥!!!”周展嚣这下是真的要被吓尿了,一边朝后缩一边惊恐地在身边寻找可以躲避的地点,“你冷静点!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霍搭理他才怪,这熊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尿性,好事儿不干,坏事分分钟就上手。小时候还好,顶多成绩不好欺负一下同学什么的,越大越不像话!玩明星什么的只要不沾染上病秦霍也懒得去管太多,可这种包容并非没有底限!秦霍从小是个克制自立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孩子,总归老话里说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他的办法就是打,把周展嚣给打服了打怕了打得没胆子出去鬼混,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这次不打不行。
解皮带的时候秦霍还在遗憾自己没顺便拿回办公室里那条厉害些的马鞭,接触到表哥眼中汹涌翻腾怒火的瞬间周展嚣甚至有种自己下一秒会被打死的错觉。找不到地方躲避,他双腿发软地蜷在沙发背后缩着脖子,眼看对方越来越近,最终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原上上前拦下了秦霍的脚步,张开双臂将周展嚣护在了背后:“行了行了,我已经打过他了,犯不着再来一遍,他已经知道错了。”
周展嚣闻言倏地睁大眼,只见原上正悍然无畏地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与秦霍之间,那道清隽瘦削的背影也霎时间变得高大无比。仿佛被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和包容力笼罩住了,周展嚣甚至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发起了呆,还是秦霍那怒极而低沉的嗓音钻入耳廓,才将他飘远的神志拉扯回来。
“你让开。”秦霍克制着自己没用力气,轻轻地推了原上一下,带着原上阻拦的身体艰难挪行,阴冷的目光仍旧扎刀似的朝周展嚣刺,“我今天非得让他知道厉害不可,午夜趴?嗯?玩男人玩女人还不够,他还想去玩什么?”
原上没动,反倒伸手去抓秦霍的胳膊抢皮带:“你冷静点,我都已经教训过一顿了,你再上,万一把孩子打出事情来。”
“你过来!!”秦霍招安无果,只能抓着皮带伸长了胳膊让原上无法够到,但这样争抢的动作也已经足够阻拦秦霍前进的步伐了。没办法轻松抓到目标,又没法挣脱爱人的阻拦,秦霍无奈之下只好冷声威胁周展嚣,“你别以为被护着就能躲过去了!过来!”
过去就是个死,周展嚣又不傻。
眼看秦霍身上拖了个拦路的原上还是坚持一点一点靠近了自己,周展嚣望着那条漆黑的皮带心惊胆寒两股战战,他躲闪到哪,秦霍的目光就追随到哪,藏在沙发背后,对方亦是毫不费力地靠近了,周展嚣满心绝望的当口,皮带夹裹着鞭声闪电似的朝头劈下,大概是福至心灵,也可能灵光一闪,活命的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后,周展嚣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原上的背后。
原上比他还瘦一圈,他只能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藏得好一点,原上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拉住,两只阻拦秦霍的手便空出一只转到背后曲着护住他。
秦霍投鼠忌器,生怕误伤到原上,不敢再抽,只能气急地同原上理论:“你别护着他!要不他以后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把皮带放下!胡闹!你是要打死他吗?”
秦霍据理力争:“我不打他他能学好?”
“那也不能这么打!教孩子有耐心一点行吗?有什么道理咱们好好说,你把皮带放下!”
“不放!”秦霍车轱辘般又指着周展嚣怒喝:“不许躲!你给我出来!”
这俩人吵架的时候气场如同行星碰撞,冲击波惊天动地,周展嚣听着他哥越来越高前所未有的嗓门,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抓着原上衣服的手心都渗出汗来,下意识憋着嗓子求助:“哥——”
原上愣了愣,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周展嚣泫然欲泣的表情,抬手拍拍他脑袋。
“不怕啊。”
然后就跟秦霍尽情地吵了起来。
秦霍坚持要揍人,原上坚持自己已经打过了不能再打,以及周展嚣已经知道错了并不是死教不改因此作为长辈应该更多给予他循循善诱。
原上道:“你把皮带放下!”
秦霍道:“你别管!不打不行,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成废物!”
拉扯的间隙,原上转头朝周展嚣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来拖住秦霍,让周展嚣先回躲回客房。
周展嚣一溜烟跑了,回屋后关上门,瘫坐在地上镇定了一会儿,又有些担心原上,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偷看。
客厅里,目标人物已经消失,秦霍也没了发火的来源,一把将皮带丢在地毯上,瞪了原上一眼,冷着脸色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俩人的争吵声平静下来,吓得缩在厨房不敢出来的威风也大着胆子钻出了脑袋。小动物感知敏锐,不朝爸爸们那凑,转而巡视屋里,黑黝黝的大眼睛在门缝的另一头观察客房里鬼鬼祟祟的客人。
“走开走开。”周展嚣对狗没兴趣,驱赶它,小心翼翼地抻着脖子朝外看。
原上捡起地上的皮带,在手上绕了两圈,在秦霍腿上轻轻抽了一下。抽得秦霍一下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眼中余怒夹杂着委屈恶狠狠看他。
“还好意思发脾气呐?你不看看自己像不像话,里头那个是你亲弟,不是你仇人,上来就拿皮带抽,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力气?”原上理直气壮地推了那颗大脑袋一把,将秦霍推得半躺回沙发里,“脾气永远那么急,不知道收敛。教孩子能那么不分轻重吗?啊?前几回打进医院的事情你忘了?啊?我打他的时候用你给的那根小鞭子,还藏着力气不敢抽太重呢,你看看自己拿的这是什么?像不像话?”
皮带被丢回秦霍怀中,金属头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秦霍不服气地顶嘴:“你就知道宠,也不看看他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我姨夫去世得早,长兄如父,我不打他能行吗?不从小打狠一点,他早就学坏了。”
“从小这样打我也没见他现在学得有多好!”原上从小优渥,在父母去世之前都一直生活在非常温暖和谐的家庭里。父亲和母亲搞艺术,个性都相对同龄人要开明和浪漫,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中成长的他,实在没办法理解秦霍这种只是动粗却不讲道理的手段。